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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东升:光辉少年

周东升

初读聂广友的组诗《锦鲤来信》之三(后文略称《来信》),颇犹豫了一下。“锦鲤”这一考究的名称不常读到,作为一种观赏鱼,每次见到水中争食的场面,心中总有一种难言的滋味。诗人以此为题,反复琢磨,声音不美,也有藻饰过重之嫌。又是“来信”,想起过去读到的“威廉来信”等,作者大约要完成一个系列了。前日翻到“千高原诗系”中臧棣的《慧根丛书》,闪烁智慧之光,但整本都是“××丛书”,读来颇觉单调。看到这里的重复,读下去的兴致又消了几分。然而,“来信”二字本身却有着不可拒绝的魔力,亲切、平和、带着怀旧的颜色,声音的一平一去中,蕴含着多少悠悠的往昔与暖暖的温情。既是“来信”,怎能忍住不读呢?待读到第二节时,已忘却了先前的任何挑剔了。这真是一首美妙的诗,它有着神性的光辉,它是诗人的还乡之歌!

一、意象:光辉少年

王弼说:“夫象者,出意者也,言者,明象者也。尽意莫若象,尽象莫若言。言生于象,故可寻言以观象。象生于意,故可寻象以观意。”不管现代诗歌创作如何与传统决裂,但王弼的这段话还是使我受用,我在读诗时,寻象观意获得了不少乐趣。对于优秀的诗作,越是深究其中心意象,越是能够获得深层的体悟与深心的愉悦。《来信》并不是晦涩的诗,诗境、诗意都颇为明朗、稳健,风格素朴,也平易近人。但只有“迫而察之”,对其意象做较为深入的考察,才会超越这些“扁平”、抽象的感受,抵达立体、缤纷的诗意世界。细读《来信》很容易发现诗歌中存在的两个关键意象,一是作为主体意象的“少年”,一是作为主体意象的伴随意象“光”。二者贯穿始终,在相互契合中演绎一场关乎人生及存在之思的正剧。

“少年”意象的内蕴在古代诗人笔下比较稳定,或抒写壮怀豪情,或感慨光阴易逝,或歌吟及时行乐。如王维的“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李白的“少年负壮气,奋烈自有时”,如宋祁的“少年不管,流光如箭,因循不觉韶光换”, 辛弃疾的“少年风月,少年歌舞,老去方知堪羡”等等。现代诗的少年意象也多常见,但多未脱离古典意象的抒写模式。如郑振铎《我是少年》、朱湘的《少年歌》都打着鲜明的时代烙印、渴盼着一个时代的新生。在作者《游园集》中也有一首《少年》,写的是一名多愁善感、富有诗情的少年,他在秋天里哭与笑,在秋天无始无终的忙碌中看到了人生的价值和本相。彼少年形象显得单薄,而诗歌本身也略显稚嫩,与此诗的少年相比,刻意的地方较多,距离对“诗意的痕迹”的呈现还很远(见作者《我这样区分青春期写作与智性写作》)。《来信》中“少年”意象意味着往事的回顾和缅怀,意味着时间和人生历程的还原,意味着一场执着于人生本相的追寻。与此同时, “光”的意象也在诗中占据了举足轻重的位置,每次恰到好处地出现,都在无形中照亮了少年明净的额头,都带来印象派艳丽而奇幻的惊人效果。

在“光辉”之中,“少年”意象分三个层次徐徐展开:

其一,出场。“青青园子里的少年,/随明瓦光柱下的/粒子跳跃,/骑一根草茎去东村。”这一幕,恰如同印象派大师笔下的油画一般,在光与色的世界中,把“少年”定格在画面的前景中。“明瓦光柱下的粒子跳跃”这种似乎能够洞穿岁月积尘的“光”,使得骑着草茎的、童心不泯的少年散发着一种神性的光辉,如此素朴,如此圣洁,人生之初的“诗意痕迹”被轻轻地融入笔端。作为“少年”出场时的背景,“青青园子”本身所具有的蓬勃生命力及其人为边界的约束力也同时赋予少年形象以更多的内蕴。而“园子”意象中隐在的乡村背景,更加衬托出“少年”的生命活力。在写作主体的观照视角下,少年、园子、去东村、乡村,又构成了一卷散点透视的水墨丹青。

其二,出演。在第二、三、四节中,少年开始了他出场后的演出,这里并无离奇的故事,也无惊人之举,仅是一次出访,却令人激动不已。演出中,“少年”形象在第二节中画面中却淡出了,这是因为诗歌写作的视角发生了很大的改变。细细观察,可以发现,这一节采用的既是少年的观察视角,也是写作主体的视角,二者巧妙的叠加在一起,从而使得诗歌展现出的对于物象的体验变得格外突兀。同时,少年此时既是体验的主体,又是观照的对象。在体验中,少年获得了刻骨铭心的乡村镜像,在观照中,“少年”意象呈现出“滚烫”的激情,这或许正是存留在写作主体记忆中的一种幻美吧。此节“光”意象进入前景,禾苗的明黄,栗子树悬挂镜中,无不光芒四射,犹如天堂之光,令人肃穆而感动。

第三节中,“明玄”一词稍显生硬,但其指涉光的效果不言而喻,“光”意象退出中心,少年再次浮出,写作视角又回到了单纯的写作主体的观照视角。此节中,“少年”有了称谓“他”。而此处两个“他”显然指涉的是两个志趣相投的少年,他们的形象虽模糊,但在他们身上投射出的精神的光芒,却清晰而一致。此处,“鳏夫”、“矮墙”的意象具有明显的指涉性,为“少年”轻盈的身影添上了沉重的一笔。“小人书”的出现,则打开了通往少年心灵深处的暗道(如果经历过那样的时代,每人都能体会到这三个字蕴含了多少期待、喜悦与激动),令人感受到少年在打开一个世界之后的激情与渴望。

到了第四节中,写作视角再次发生了转变,“我们”这个第一人称的复数称谓,显示少年之间的情谊,写作主体以“我们”的方式迫切的介入诗歌场景之中,更显示出此次“拜访”行为的“诗意的痕迹”,它是怎样的一次拜访,从读者接受的角度看,每个读者都可以于此处展开一次诗意的回访。 “弟弟”的感谢,是一个温馨的、立体化的插曲,他在“少年”意象退场之前,放飞了“传奇”的“一只大鸟”。

其三是退场。这是多么惊艳的一幕啊!显然,“山中就要发出一种震撼之音,习惯于倾听的人俨然做好了准备。”(诗人之《新昌》)诗歌以特写的方式,把少年聚焦于光辉之下。在短短的几行诗中,看那干涸的溪流、长长的石板、赤足的少年、远处的山峦、天边的乌云、隐隐的雷声构成了怎样一幅山水画卷!这雕塑般的“少年”在似醒未醒的雷声中留下了多少迷人的猜度!而一次简单的拜访,在听雷的瞬间又幻化出多少灿烂的光辉!柏桦先生对此处有评价说“‘似醒未醒’,停得干脆、潇洒”。正是这“干脆”之中,有了无尽的余味。而“少年”“潇洒”的退场,也留下了深深的“诗意的痕迹”。

要真正进入诗意的世界,必有几个“闪烁光辉”的主意象(或一组同质意象)被启动。此诗在“少年”与“光”两个意象的铺展中,打开了记忆之门,也打开了诗意之门,在人生的起点,让我们领略了沧桑人生最初的纯净,令人感动并引人深思。这或许正是诗人所谓的“智性写作”吧。当然,任何诗歌都不可能仅靠少数的主要意象完成诗意的创造,每首诗歌都有一个意象群,上文对主意象的分析,正是基于意象群的背景上展开的。而意象的分析只是诗歌欣赏的第一步,我们还需借助意象抵达诗歌的内部。

二、还乡:乡村与时光之歌

在对意象展开过程的分析中,我们不难发现,不论是对乡村景物的深情观照,还是写作视角的多次变换,其背后都隐藏着写作主体内在的巨大激情。一次短暂的回眸,是什么激动了写作主体的深心?这样的追问,难以在意象的分析中获得答案,我们的阅读不得不转入诗歌深层结构的探寻。

诗人曾在《游园》一诗中写道:“人生苦楚宛若,斜路上时有人/翻唱再回首。”“回首”本是一种自然的日常行为,然而一旦和“人生苦楚宛若”并提,这“回首”就不再是单向度的回望了,而是一次往还于记忆与现实之间的探险,一次生命反观中的自我确认。在《三十六岁》中诗人又写道:“秋日里/你不辞辛劳与消耗,捕获到时光的间隙/从远方终得以完成一次返乡,返乡的甜蜜犹如/恋人。”而这时光间隙里返乡的甜蜜似乎正呼应着回首时的苦楚人生,也让我们似乎看到了《来信》里的内心激动。这激动,不正是还乡的甜蜜激动吗?

“还乡”是古今中外文学的常见母题之一,不断被演绎,有现实的返乡,有漂泊的怀乡,有神性的皈依,有此在的追寻。正如诺瓦利斯在《奥夫特丁根》所言:“我们这是去哪儿啊?总是在回家啊。”自古及今,人们一直不断地在渴盼着还乡。宋代诗人王禹偁的《村行》有句:“何事吟余忽惆怅,村桥原树似物乡。”这是对生养之地的眷恋,“村桥原树”变成了一次精神还乡的途径,这是我们的诗歌传统,先贤们凭借着高楼、明月、孤舟、落叶等意象完成了一次次婉丽的时空飞越。在西方,歌德笔下的浮士德漫长一生中对生存价值及意义的执着追求,也正是行走在最终抵达天堂的还乡之旅;著名的还乡者荷尔德林追随着神灵的踪迹行走在漂泊的异乡。里尔克《秋日》中写道:“谁这时没有房屋,就不必建筑”,传达出孤独的人生旅程中的还乡渴望。然而,继荷尔德林的高级读者海德格尔之后,还乡母题演绎的过程中,发生了质的转变。“还乡”抛开了现实中的家园,变成了一种隐喻,转向“对本源的重新亲近”(海德格尔)。这不仅是哲学发展的结果,也有着客观的现实基础,人类真实的家园已被所谓的工业“文明”摧毁殆尽,上帝之所随着上帝之死也已湮灭,无家可归的诗人只得重新寻找安身立命的栖居之所,还乡又成为人之为人(此在)的途径。

在聂广友提倡“智性写作”和追求“存在之诗”的言论中(前者见于《我这样区分青春期写作与智性写作》,后者见于《存在之诗》),我们可以看到诗人对于“还乡”主题的呼应。而在聂广友一系列的还乡之作中,我们可以发现聂诗还乡之旅的两条途径。一是沿着“真实物的活动痕迹”(即“诗意的痕迹”)悄然展开,面对“村桥原树”,慨然发现精神的寓所。例如《上海哀歌》中写道:“游园,如同一次匆匆的返乡……游人业已退去,此处留出一片赤裸的无限,/让迷途者在大地上做灵魂短暂地返乡。”诗人在细腻的体物过程中,以静默的“泪珠”显示了内心的激动。当然,这里的“乡”不再是现实中的故园,也不指涉神灵的居所,而是栖居着诗意的“真实物”。“返乡”成了一次诗意的追寻,一次生命本质的建构。二是“对本源的重新亲近”,回到人生的开端或某个阶段的起点,“反刍”和审视生命原初的意义,例如《新民晚报》、《1994年初春来信》中的岁月追忆,正是一种生命“反刍”的还乡行为。

至此,我们可以再次回到《来信》了。少年的行走与感受如何能在记忆中封存并如此之清晰?细细体会,诗中幻觉般的灼热的乡村物象,实际上已非简单的回忆与写实了,楝树林的热烈、粟子树的高悬及刻意的光线设置等多多少少都带上了隐喻的色彩,在表层的缅怀之下,建构了诗人俗世人生的诗意栖居之所。而少年的一次简单又深刻的拜访,正与诗人当下的商海奔波构成了神性与世俗的对应,正是在这家园的风光无限与漂泊的漫漫无期的张力中,在这“人生之所剩宛若荒凉之旅途” 上(《三十六岁》),写作主体难以隐匿内心的激动,一次次打破规则,悄然或强行介入诗歌场景。这里,乡村是过去的乡村,乡村的景象或已不在,但这已不是诗人关注的重心,因为诗人还乡之旅抵达的地方已非儿时的故乡。

或是深受海德格尔关注精神生命之源的影响,在诗人不少作品中都可以发现这种“对本源的重新亲近”的探源式精神“还乡”。《来信》里对于“光辉少年”的注视,特别是尾节中少年的静穆形象,正展示了 “还乡”的这一途径。如果对照诗人的《1994年初春来信》,则更能体味到少年在感受漫漫人生之雷声的召唤的存在意义。

无数辆汽车爬行在一条斜坡上

(真北路已全昏黑,从前面100米处

开始向下斜拉,越过我们,又向前500米,

接着向上爬,那里一座溪桥的边上,

植有很多碧青的杨柳)

我来不及去

关心这条长龙,只顾将自己密闭的身体

迎向扑面而至的尘土。我不记得那时

心里是怎么想的。那是1994年的

二、三月份,紧接着,四月也就快到了。

——《1994年初春来信》尾段

这同样是一首还乡之诗,诗人在回顾成长经历时,细味着人生种种况味及生命存在的本质。上面选段显然存在一组对立的意象:“溪桥”、“杨柳”和“尘土”。前者清新自然,后者污浊不堪,在两种意象的对决中,“我”义无反顾的“迎向扑面而至的尘土”,然而,如今看来,这里的命运不无吊诡,“我”竟不记得当时的初衷,如梭的岁月已无可挽留,追忆之中夹杂多少无奈与无助。而沿着人生的轨迹继续探源,自然也就回到了《来信》中的似醒未醒的少年阶段。

归来,光线聚于长石板。

枯涸的水被拦截,他赤足站立上面,

听山凹边滚过来无边的雷声,

似醒未醒。

这“赤足”的少年,不是正在寻找一双奔赴人生的鞋子吗?看他听雷的姿态,过来之人又怎能忍住“悲欣交集”的泪水?在少年那无忧无虑的身影上,诗人满怀深情地投以诗性的目光,那不是旧时代的缅怀,也不是少年时光的追忆,而是探寻生命本真的存在之思,并借以完成一次关乎命运之源的时光之旅和还乡之旅。

诗人在《三十六岁》中写到:

从远方终得以完成一次返乡,返乡的甜蜜犹如

恋人,噢……

……,生命

就这样穿越山岭,掠过河谷,

心灵终因尘世的在场

而相约跃入时间之完整,并向圆满处

飞奔。歧路里潜伏有危险,

然而人因居于本真,彼处已诞生了挽救。

或许,正是在一次次“短暂地还乡”中,现代人于危险的歧路一次次挽救了自己,并最终抵达生命之圆满。而这来自于《锦鲤来信》之三的启示,作为读者的我正凭此开始了一次匆匆的还乡和自救。



附《锦鲤来信3》

锦鲤来信3

月,村庄的年岁闪烁光辉。

青青园子里的少年,随明瓦光柱下的

粒子跳舞,骑一根草茎去东村。

坡岸下,楝树林的胸膛已滚烫,

行走在响水里的禾苗一派明黄。

粟子树悬挂在镜子里。

夏天的屋子犹自沉睡,孕育明玄。

他二哥鳏夫的身子,在被施过魔咒的

矮墙里不断升高。他弯腰进了屋子,

卸下一捆小人书。

从角门里走出来弟弟 ,

拿出一截新鲜的甘蔗。

感谢我们分享了他的白色传奇:

一只大鸟从手中飞向天空。

归来,光线聚于长石板。

枯涸的水被拦截,他赤足站立上面,

听山凹滚过来无边的雷声,

似醒未醒。

2011-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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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古典.崇高.喜悦


因其步入,
因其能不断,重新阅读古典
唤醒我们久已遗失的,关于
久远大陆的明亮记忆,来
重铸那已失传的诗艺,
从根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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