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碧绿,备受折磨。
他茫然地站立
像从一场失败的隐身术中醒来
秩序的顶点
在狱中我愉快地练习倒立。
我倒立,群山随之倒立
铁栅间狱卒的脸晃动
远处的猛虎
也不得不倒立。整整一个秋季
我看着它深深的喉咙
中秋,忆无常
黄昏,低垂的草木传来咒语,相对于
残存的廊柱,草木从不被人铭记。
这些年,我能听懂的咒语越来越少
我把它归结为回忆的衰竭。相对于
死掉的人,我更需要抬起头来,看
杀无赦的月亮,照在高高的槟榔树顶
秋赞
秋天,流水很响,自云几乎成真。
我屈膝倒挂在树上,看院中野蜂飞舞。
我知道你快来了,你轻轻地
从坟头摘下白花插于羹角
我等着你来,结束我端居耻圣明的铁板人生。
从松冠拂过的低颂,带着不可撤销的
神谕,我知道,你快来了
在我崩溃的这一刹你几乎成真。
前世
要逃,就干脆逃到蝴蝶的体内去
不必再咬着牙,打翻父母的阴谋和药汁
不必等到血都吐尽了。
要为敌,就干脆与整个人类为敌。
他哗地一下脱掉了蘸墨的青袍
脱掉了一层皮
脱掉了内心朝飞暮倦的长亭短亭。
脱掉了云和水
这情节确实令人震悚:他如此轻易地
又脱掉了自已的骨头!
我无限誊恋的最后一幕是:他们纵身~跃
在枝头等了亿年的蝴蝶浑身一颤
暗叫道:来了!
这一夜明月低于屋檐
碧溪潮生两岸
只有一句尚未忘记
她忍住百感交集的泪水
把左翅朝下压了压,往前一伸
说:梁兄,请了
请了……
树下的野佛
我曾见遭遇的野佛,在岳西县
庙前镇一带的丛林里
他剃光头,收拢爪子
窜到树上吃榧子,松脂,板栗
吃又干又硬的鸟粪。
树下,虫豸奔突
他跟它们交谈.喷唾沫
形骸之间的自在、喜悦,像
蓝色的溪水在山谷卷曲。
一整天,我围着他呜呜地跳着
直至冥色四合,孤月出来
虫豸们一齐亮出
凶猛又荒凉的子宫——
我吹箫,他听箫,抱成一团的
影子摇曳,抵住欲倾的悬崖
冬日的雀群
旷野电线上呆滞的雀群,
是乡村灵魂的无限建筑。
洪水般的雀群
从哪里来?又为何永不离去?
仿佛一旦飞掉,冬日的乡村就会崩塌
太久了
寂静把它们的心磨得发亮。
在它们溅满泪痕的脸上
磨出了和农民一模一样的眼神
夜晚,狗恶酒酸的小村子
冲出几点贫寒得发抖的灯火
冲出几声狗吠
仍然吓不走它们
太久了
村庄像暮色中的雀群昏厥着。
看人间
鸟在月下看着人间
牛在棚中看着人间
鱼在溪底看着人间
蛇在树上看着人间——
有什么能逃得过
他们无限清冽的眼睛?
我们的罪行,我们的丧德,我们内心的孽障
哪一件能漏得掉?
哪一件能被遗忘?
哪一件能获得最后的宽恕?
星月高耸,播撒清辉
我们逃不出这严厉的、无边的映照。
评论家部分
陈先发程光炜(中国人民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
陈先发的诗,在词语间有很大的阐释空间.他写乡村寂寞,写前世预感,写人间多变,均在有限的文字中散发着无限的意蕴,让人读后仿佛站在无限的世空中,从宇宙无常想到人世悲欢,想到人生的毫无着落.他的诗,不是那种纯粹的现代诗,是现代诗与传统诗的结合。是个体生命与大干世界关系的奇妙书写.好的诗.其实往往都不是当诗来写的。而是当非诗来写的,也就是说,好的诗所要表达的意思一般都超出了诗的文体形式,超出了诗歌的局限.另外,我觉得陈先发的诗歌深处,渗透着我们这个时代的忧郁,有一种对于敏感的人来说与周边生活格格不入的东西.对诗人来说,或者对于一个思想者来说,他与时代的关系都不是愉快的,而他又无法改变自己的这种文化处境,所以,精神世界中便自然渗透了这种以忧郁为底色的文化气质,在我看来,对于诗人来说,这种境界的蕨得其实比语言的功夫更为困难。敬文东(中央民族大学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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