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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斌 ◎ 雷平阳诗歌《底线》辨析 | 诗观点文库 | 诗生活网
              读到这首诗的省略号的部分,笔者的脊椎一阵发凉,有被利刃切入的感觉,并接着开始灼痛……
雷平阳不仅是个诗歌的大力士,而且是个剑法高超的刺客。他强调一剑刺中要穴的力度和精准,而不是招式。
底线是什么?底线或许就是一刀两断,使一分为二,使底能自成为底,让底清晰显现出来,它呈现的方式,或许就是一条线,直线或者曲线,却有可能滴着鲜血,让我们日常的麻木和平庸感觉到疼痛。
底线是谁的底线呢?不用说,底线是我们这些在大地上生活的人的最低限度,亦即极限,人的最低限度的极限;或者说是使人成为人的最低的起点。不过,此诗明说的是诗人的底线。诗人——或许就是这世界之暗夜里的神圣祭司吧?或者看护家园的守夜人?抑或是那啜饮星辰,以星辰为露而化为天光大亮、照耀众生之醒的人?
那这首有关诗人的底线的诗,是说教的诗,还是伦理的诗呢?还是一个诗人的自白书呢?
但这首诗的题目却是《底线》,文本却仅指出了诗人的底线,为什么要在诗题中抹去那诗人之名呢?
我还注意到,诗歌中的省略号,出现在诗人的限定之前,是归属于诗人的,似并不言及俗世。
经反复观看,我终于发现,原来这是一次诗人的自我确认和自我承担。
确认诗人必须确认的,承担诗人必须承担的,这不仅需要认识,还需要勇气!特别在我们所处的当下情境之中,有谁敢确认自己是诗人而不是伪币制造者?有谁能清晰地意识到一个诗人要在这个特别的时代、这生产和消费的狂欢之中,去担当什么?
诗人是一种什么人呢?相对于日常之人而言,或许他的第一职能,是歌唱。
在日常之中,人们说话,说出生活于其中的苦乐悲欢,但诗人不满足于此,诗人要从日常中,这个当下之中,以灵魂的形式飞出来,长出翅羽和歌喉,用歌唱和歌声,在日常之上盘旋。
古人说诗言志,歌咏言。此一言一咏,使诗人和日常之人一分为二。
因之,诗人是那个把言说变成歌唱之人。但如何成为一个诗人?如何承担诗人歌咏之职?这是个问题。
诗,《说文》:志也。从言寺声。訨,古文诗省。
可见在汉语中,诗,不过是言之——说出那个东西即诗。那个东西,即志。而所谓被称为歌的东西,咏唱的,仍不过是人类之言,为人类所独有的言,言志之言。同时,这个叫诗的东西,也是言之止,也就是说,在言说的终止之处,才出现那叫诗的东西。也许在这里,诗因言说而获得了超越言说的属性,而后被人称为歌咏或者歌唱。这是诗歌的生成。
诗歌之生成,必赖于一种被称为诗人之人,此任务由他们承担。诗歌要找到它们被歌唱而出的舌头和歌喉!而不是一般能言说的舌头。
否定即划界,获得自身必赖否定而清晰。我之为我,是因为我不是他,才得出个我。诗人也一样,作为承担人类的言说的歌唱者,他首先必定不是什么,才能获得什么。
在这样的氛围中,才可能领会诗人的第一句——我一生也不会歌唱的东西,主要有以下这些。划界出现了。请注意!诗人的确认和承担已经在暗中完成,才得出这样的言,才在文本中出现了“一生”和“歌唱”。如果是诗人了,他此生的宿命,能逃过歌唱么?
已是诗人,或经自我确认的诗人,他之能歌唱,恰是从不能歌唱的东西开始的。
而此已作为诗人的诗人,并不掌握抽象的尺度,他是以列举法开始的,全是从感性经验出发,在日常和生活相互遭遇,并一一指认那必须否定的东西,拒绝歌唱的东西。如此,或可“归纳”出什么?就象这首诗最终呈现的底线——这个形象和抽象兼具的名词?
本文的任务,是辨析此诗。辨析,显于魏晋,特别是体现在何晏王弼等人的“辨名析理”之中,分别有无、体用、一多、言意……
名,会意。甲骨文字形。从口夕。本义:自己报出姓名;起名字。理,《说文》:治玉也。顺玉之文而剖析之。 可见,所谓名,要么是报出自家姓名,要么是命名。理,也并不总形而上,它是对美玉的纹路的遵从。而辨析二字,一从刀,一从斧,没有刀劈斧削,辨析也是不可能的,这有如理之为治玉。
在这种观照中,底线是个名字,但同时也是个修辞——一个隐喻。而一个隐喻之能变成一个通用的名字,恰是当下时代的印痕,是时代这个东西粗暴地锲入我们的生命之名。
底线有两个基本义,一个是打入敌人内部的人,这层意思,只要是熟悉革命的人都知道;一个是游戏场中那短的一边的边线,如电视直播员说,球,出了底线。而诗人通过归纳所得的底线,明显是一个新词,这个名词和我们以前的基本义也不是完全没有关系,但意义明显不同。
事实也的确是这样:我们都被一个叫时代的东西打入了进来;我们的日常和艺术,时不时就像球,不知被谁踢出或扔出了底线。
因之,我们可能这样理解底线,才能明确我们当下的遭遇和命运,那些我们不得不切割之的东西,或者说作为一个诗人,无论如何也不能歌唱的东西。
在这样的理解中,我们终于进入了这首诗。
这首诗如此具体,可能是因为它无法抽象。在触手可及的日常之中,在时时被击中的生活之中,除了直接指认,有什么需要抽象的呢?
所以,诗人像指认犯罪嫌疑人一样,一一指认,一一列举。
高大的拦河坝。这据说是人定胜天的伟业,一定是那么回事吗?或者是被说成的那样的伟业吗?不是有所谓的诗人以无限豪情,歌颂这伟业吗?而雷平阳最先认出了这人工之坝,可能正因其高大,而回避之。
第二个,是把天空变黑的烟囱。这个勃起之物,以人无能与其相比的亢奋,污天空不休。这个在光天化日之下施暴的器具、早已让人熟视无睹的器具,它之所为,早就被劝服为合理、正当甚至发展之路。而诗人不能被吸入另一种谮妄,必须自己立住。
第三个是喜欢夹外语的人,这人,就不说了。
第四个是猪。只是这猪,多么无辜。
第五第六是乌鸦和杀人狂。很具体的指认,无非一名为丑,一名为恶,丑恶之物。
而第七个对象——“铜块中紧锁的自由”,却含混地抽象化了。自由是此诗中的第一个抽象名词,也是第一个诗人赋予了价值的名词,被铜块锁了住。笔者认为这是此诗的第一次留白。自由,在铜块锁定的空白地带。
第八第九是毒物。第十是个半抽象名词,叫败类,牵涉到类。可能这是诗人的一些现实的敌人吧,有吸血之痛,所以,诗人要让这一小撮人无处藏身。
第十一个是城市。这个更不用说了,我们不少人在其中过着失忆症的生活,遗忘了季节和生长的生活,感觉不到地气的生活,甚至不会发问,也不会反省的生活。
而第十二和第十三个,是亲人的死和爱,这是离诗人身体最近的死和爱。它们之不能被诗人歌唱,恰是因为这爱和死构成诗人真正的局限和不可能,而言说至此,诗人已然无力了,除了打上省略号,诗人已无法施为。
也就是在这省略号处,它们像六颗冻雨,敲打着笔者的脊椎,生出阵阵寒意。也像一把利刃,刺疼我们日常的麻木和平庸。
在这省略号之后,假以时日,诗人也可能会恢复精力,指认出更多具体之物来。但已无此必要了。
一个真正的诗人的列举,其举出的每一个例子,都是艰难的,要么出于爱,要么出于疼。
此诗反过来读和写,一样有效。这些列举,都指向用一生歌唱这个圆心,它们,恰是被离心力抛出的部分,必须脱离底线和边界的部分。
但纵然如此,底线仍不免是一个修辞。或者只是诗人和那个叫做时代的东西的一次对话,乃至一种宣言。自我确认,自我承担——我一生的歌唱只尽于此!我拒绝我必须拒绝的。
对笔者来说,这次辨析终止在省略号的部分,此处无法完成,像止于美玉的纹路断绝和消失的地方。在笔者眼中,这个省略号,也是诗人的脊梁,诗人的底线。而诗人的底线,恰是向着我们时代之中的日常之生的,给出尺度,提供价值和美,与丑恶划清界线,使日常之生,有了诗意和关怀,并且全部是具体可感的,我们时时能够遭遇到的。

[附]:
底 线

雷平阳

我一生也不会歌唱的东西
主要有以下这些:高大的拦河坝
把天空变黑的烟囱;说两句汉语
就夹上一句外语的人
三个月就出栏、肝脏里充满激素的猪
乌鸦和杀人狂;铜块中紧锁的自由
毒品和毒药;喝文学之血的败类
蔑视大地和记忆的城邦
至亲至爱者的死亡;姐姐痛不欲生的爱情
……我想,这是诗人的底线,我不会突破它

(刊《诗探索(理论卷)》2007年第二辑,2008年3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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