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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易丝·格丽克主要译者柳向阳最新译作

来源:《诗刊》2020年10月号上半月刊“国际诗坛”栏目

诗人简介:

亨里克·诺德布兰德(Henrik Nordbrandt),丹麦著名诗人。1945 年生于哥本哈根近郊,以丹麦语创作。自1960 年代起主要生活在土耳其、希腊和西班牙等地中海国家,远离他所说的黑暗、寒冷而平庸的丹麦三十年。近年返回哥本哈根居住。1966 年出版第一部诗集《诗》,至今出版诗集二十余部,另著有犯罪小说、童书、自传和一本土耳其烹饪书。1980 年获丹麦文学院奖,1990 年获瑞典文学院北欧奖,2000 年获北欧最高文学奖北欧理事会文学奖,2014 年成为丹麦文学院院士。如今已被认为是欧洲最重要的诗人之一。该小辑诗作据英译本译出。

诺德布兰德诗选

[丹麦] 亨里克·诺德布兰德 / 柳向阳 译

无论我们去哪里

无论我们去哪里,我们总是到得太迟

无法体验到那些我们出发去寻找的。

无论我们停留哪座城市,总是在

那些太迟了以致回不去的房子里

在太迟了无以度过一个月光之夜的花园里

还有那些女人,她们难以捉摸的样子,

让我们心神不宁,想爱她们也已太迟。

无论哪条我们以为自己熟悉的街道

都带我们错过了我们正搜寻的那些花园——

那里馥郁的花香溢满街区。

无论哪所我们要返回的房屋,深夜里

我们都到得太迟以致无人能把我们认出。

无论在哪条河里我们细看自己的倒影

都只在转过身去时我们才能看见自己。

果仁蜜饼

在雅典,在伊斯坦布尔,我感到不安,

在贝鲁特也一样。那里的人们

似乎知道有关我的一些事

而我自己从不曾知晓,

那是些诱人而危险的事

就像去夏我们潜水进去寻找

双耳陶罐的那片被淹没墓场,

一个秘密——半被察知

当被街头小贩们的匆匆一瞥触动

突然间我痛苦地意识到

自己的骨骼。就好像

孩子们向我捧出的那些金币

是昨夜偷自我的墓地。

就好像为了够得到金币

他们随意地踩碎了我头颅里的

每块骨头。就好像

我刚刚吃的糕点

是因为我自己的血而变甜。

内战

月亮找不到什么

来照耀其上。

白涂料从房屋上片片剥落。

河床干涸。

年轻的寡妇已忘却

如何张望。

航行

相爱之后,我们贴身躺在一起

同时仍有距离在我们之间

像两只航船如此热切地享受

他们劈开幽暗之水的自己的线条,

他们的船体

几乎正从纯粹的喜悦中迸裂出来

当全速行进,在碧蓝中,在

夜风以花香氤氲的空气

和月光涨满的风帆下

——他们中谁都没有

试图超过另一方

他们之间的距离亦没有

丝毫的增或减。

但还有其他夜晚,我们漂流

像两艘灯火通明的豪华邮轮

并排停着

引擎关闭,在陌生的星座下

船上没有一个乘客:

每个甲板上都有一支小提琴乐队在演奏

以致敬明亮的波涛。

大海里满是被厌弃的旧船

那是我们在抵达对方的努力中沉没的。

给内瓦尔

我的生命也已变得像一只龙虾

是的,一只龙虾

我用根绳子拴着它去散步,

因为它不吠叫

而且知道深处的秘密。

我知道我是谁

因为龙虾是我的一部分

而龙虾知道它是一只龙虾

因为我用根绳子拴着它。

而且我把人

分为四类:

那些只看见龙虾的

那些假装没看见龙虾的

那些把龙虾叫做狗的

和那些看着我

仿佛根本没看见龙虾的。

幼发拉底河

还有那些在屋顶平台上走动

在月光中晾晒床单的人,包裹在

干净的亚麻布香味里,他们一定想过

在这样的夜晚,在开花的苹果树间

某处必定有一根别针

把万物联结在一起,不让它们飞散,

他们也一定感到了那痛苦:知道人无法说出

那种特别技艺,总焦灼如焚于要被创造出来

而一旦造出,便会灼烧它的创造者的手指。

卡尔杜齐

诗人卡尔杜齐,他的作品我不曾读过,

关于他,我只知道他已死去,

生前住在跟我斜对角的房子里。

夜里,伴着河水的轰鸣

我的梦中填满了意大利诗节。

到了早晨,全都消失无踪。

我无法做任何事,无法写一行诗,

只能不安地走来走去,清理

越来越乱的一团乱麻,

仿佛每天都有好几个人在活动,

虽然我是独自一人。此刻,

填满我的梦的,都是无调性的诗节:

伴着喇叭、铃铛、市场噪音

它们来自你每天穿行的广场。

到了早晨,我仍然记得它们。

但当我看着你,我开始认为:

那是卡尔杜齐对另一个人的爱,

我在重温它;是他的疯狂,我在遭受;

是他未写出的诗,我正在写。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我爱他

为了我已经用我的眼睛看见了

环绕你的几乎不可见的光——

带着也许只有死者才有的那种渴望。

光年

白天,太阳把你的阴影

投进我的生活。

夜里,是秋天的月亮所投。

前者伤害我更多。

而后者,伤害我更深。

但是来自不复存在的星星的光

投下的阴影

却为我所爱:

身后带着许多光年的它

最为接近你

接近你最细微动作的本质。

汤碗

我在黑暗中停下,点上一根烟。从森林边缘的一个窗口,光亮溢了出来,照着积满秋雨的车辙。我让寒冷渗透我的衣物,那时我发现自己正窥视一个女人,以她被餐桌前一面椭圆形镜子捕获的方式,她正捧着一只热气腾腾的白瓷汤碗。她专注地凝视前方,尽可能越过自己在镜中的形象。我喜欢这样想:当她把汤放在桌上时,我还能听见她的叹息声,还能看到、闻到饺子和表面浮着的珍珠般油脂的香气。我并不相信我可能回到那个地方,或回到任何哪怕类似的地方。

莱斯博斯的玫瑰

在去往一个陌生小镇的路上

我从一位陌生女人那里得到这朵玫瑰。

——如今我已来到了这个小镇,

睡在它的床上,在它的丝柏树下打牌,

在它的小酒馆里酩酊大醉,

看着女人们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我不知道如何让它顺其自然。

它的香气萦绕我待过的每个地方。

而我不曾到过的所有地方

它凋零的花瓣,片片蜷曲于尘土。

——————

注①:莱斯博斯(Lesbos),位于东爱琴海的希腊小岛;古希腊女诗人萨福曾在此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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