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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涌:“日常”歌者张翔武

一 

 

  自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在诗当中进行日常叙事,成为当下诗歌某种必要的存在。诗的叙事,说到底,就是让诗人与生活之间建立起一定的联系,从而让诗与现实之间形成某种对等关系。但诗如何进行有效叙事,却是横亘在诗人心头的难题,甚至是一度被认为是“一场不知所终的旅行”(程光炜语)。

  诗的叙事,注重的是对经验性语言的拓展,是诗人对自己“青春期写作”的一种背叛(或者说是抛弃),借用艾略特的话说,是“具备了一种历史感”——“不仅感觉到过去的过去性,而且也感觉到它的现代性。”

  寓居昆明的张翔武便是这样一位伴随着“日常叙事写作”而成长起来的诗人。

他自述:进入大学,开始学习佩索阿、雅姆、金斯堡、柯索等外国诗人作品;大学毕业之后,则受到特朗斯特罗姆、希尼、佛罗斯特以及第三代诗人和网络诗歌的影响。“长期处于一种影响的焦虑之中,无法摆脱别人的阴影。”“以2007年为界,在这个特殊的年头,生命的脆弱虚无,人性的变幻莫测,使我的性格和精神受到一些震荡,进而影响我对写诗的态度……在创作上,开始致力于重建对故乡的记忆。同时,我在城市里所见所闻,包括个人经历、常人故事,都转化为笔下的诗句。”

  这是一位专心写诗、作文和独自生活的诗人。在他眼里,诗的价值正在于它的“日常性”——即在一个日趋小我的时代里,“诗”构筑的是我们日常精神的一部分。

  张翔武的诗,清晰而简单,呈现着日常生活的原貌,如一位老友的絮叨。他拒绝诗语言游离到日常以外,因为他相信日常生活本身就是“一首诗”。

  与那些强调日常写作的口语诗人不同,张翔武对“日常生活”的刻画,多用书面语。他反对口语诗人“反讽”式的表达技巧与“直白”式的语言,强调诗应该更侧重于对日常生活经验的提炼和心理的介入,而不是简单的语言革新。

     《梨园故事》和《做鱼》便是他这类诗歌写作的代表。《梨园故事》“叙述”的是一位老诗人约他去万溪冲看梨花,而诗人拒绝了老人的好意,只因想起了那位葬身梨花下的女孩。

 

有人约去万溪冲看梨花,

我找个借口谢绝,

把自己关在出租房里。

 

老诗人发来短信说,本以为

你去,好写一首诗给你。

他们只知道梨花开得漂亮,

胡乱抒情,却不知道看梨花

也会遇上令人悲伤的事——

 

那次,我看见一群年轻人

给一个病死的女孩送葬,

个个低着头,不说话,

拿着纸钱、香烛和花圈,

两个小伙子用门板抬她

走进果园。她埋在树下,

那时候花瓣正在凋落

像枝头抖下一夜积雪。

 

从说话的语气里听出,

他多么忧郁和沉重。

 

今年,那位女孩开成满园的白,

她的骨头也许变成梨花的颜色。

我不忍告诉他——人们游园的时候

说不定就踩在她的坟地边上。 

 

在娓娓道来的词语背后,诗人写出了一个沉重而令人哀伤的事件。这种“哀伤”是一种隐秘生活存在——在更多的人趋向“美”(春天去看满溪的梨花盛开)的时候,诗人却发现了美的破碎——年轻女孩葬身梨花之下。

  而在《做鱼》一诗里,诗人则直接“回顾”了自己给女友做鱼的完整细节。诗人有意强化了对“做鱼”细节的描述,并借助昆德拉小说里的“反复叙事”的策略,有效再现了“做鱼”情境:

 

我常常想起你做的鱼——

 

她说这话时,我不作声

 

隔着茶台坐在她对面——

清洗血污,刮掉鱼肚里的黑膜,

两侧打上花刀,抹盐,

过十分钟又清洗,晾干后

下油锅,一面煎四分钟,接着

放蒜片、辣椒、姜丝、醋,还有酱油,

若有高汤,浇半勺,盖上锅盖,等锅上汽。

没人随时有空和另一个人坐下

吃鱼,要么是没食欲,

要么根本没想到和谁一起坐下来。

我看看外面,窗子空了,

对面的那把椅子也空了。

锅盖一揭开,蒸汽就弥散,

一道菜的完美在于刚刚上桌那几秒钟。

雨声填满夜晚,

树叶上水珠滚动,然后坠落。

半年来,在大脑里

我重温自己做鱼时的细节。

 

  两首诗,呈现了不同的日常生活风貌,读后给人一种荡气回肠的感觉。这种对隐秘生活的经验处理,张翔武采用了简洁的叙事,力求准确、客观和完整地传达出个体内心的感受,进而让复杂的生活经验个人化。诗人有意识放纵自己的语言,让诗有了一种深度描写的可能,从而展现出日常生活经验里不易觉察的沉痛与荒谬感。诗人在诗当中,充当的是旁观者角色,以一种“冷抒情”的方式,介入到日常生活的截面中。而这正符合我们常说的,“好的诗歌能深掘乃至激励人们的生活意识,把人们更深入地引向另一种生活”(程光炜语)。

  张翔武说,“诗人是一个观察者,与世界、与人都保持一定距离,不亲近,也不疏远。”“读诗是强化诗人对世界的观察,写诗是表达诉求和祈愿。”“诗人不是一种职业,而是生活方式、立场、态度”。 

  某种意义上,他更愿意把诗写作当成日常生活世界的一部分,而绝非它的附庸。

 

 

  当代诗歌写作是一个很难有“标尺”的存在。特别是在信息传播如此迅捷的当下,我们似乎正在丧失着阅读诗歌的能力。当诗渐次成为文化消费的一种,成了“大众的盛宴”,诗所具备的审美力量便被毫无例外地被消解。

  这种“合理性的危机”(哈贝马斯语)正在侵袭着诗人们的内心,让他们由一个“词语的摆渡人”而蜕变成“时代精神的鼓捣者”。

  如何“对抗”“平衡”“洞察”甚至“逃离”这种关系,则是考量一个诗人长久写作耐力的一种方式。毕竟诗的核心,仍是由词语建构起来的精神世界。

  张翔武是当下少数的几位勇于对抗“诗意消费”的诗人。他所建构的诗歌世界,与其说是日常生活的一种,不如说是对我们现实世界的一种精神观照。

  在《好多树》一诗里,张翔武这样写道:

 

好多树长在深山,

好多树长在河边。

好多树长满了青苔,

好多树倒在电锯下停止生长。

好多树小心托着鸟窝,

那些鸟儿都没树的命长。

好多树的表皮光溜溜,

那些爬树的孩子离开家门就没回来。

好多树只剩树桩逐次放大的瞳孔注视旁边完好的树,

好多树化成纸浆变成书在我房里沉默。

风喘着气从窗口翻身进来,

书页哗啦啦地响像树生前摇晃全身的叶子。

我静静听着——

好多树无声无息的一生。

 

在这首诗技巧处理,张翔武除了运用一贯擅长的深度叙事外,便有意虚构了一个外在的精神世界——即将书写对象人格化,从而保持着自然(树)与人(我)的对等关系。在诗意表达上,诗人则传递出万物共生的情感诉求。诗人通过对“好多树”的“命运刻画”,展示了人与自然(树)的对立;而由外向内的渐进叙述,则将自然(树)与人之间密不可分的关系梳理清楚。诗人通过“反向叙述”的策略,将个人的情感体验汇通进万物共通的情感体验当中,最终达到物我两化。

  张翔武的诗歌多是带着这种温情式的表达,凸显的是对生命自身的一种关爱。他没有刻意营造悲天悯怀的情怀,在写作策略上,更是避免表演式的写作。

  他说,“我的笔下,多有流水之险,昆虫之鸣,鱼虾之跃,双亲之爱。”“身体回不去的地方,我试图通过语言来重建。”

  某种意义上,张翔武的写作就是他个体精神内化的过程——即用诗歌来重建对于故乡的记忆。我们可以轻易通过阅读他的文字,走进他的童年世界。

  在张翔武的诗歌里,我们会发现,他一直坚持用诗来完成着自己对于这个世界的思考。他坚定地认为,“诗凌驾于所有文学形式之上。”

  他既是生活的“观察者”,又是词语的“体验者”。

  因为诗的写作,说到底就是借助词语(形式)和策略(技巧)来完成,经验的利用、语感的把控、文本的间离、角度的转换都会影响到诗最终所传递的效果。

  好的诗人自身就是一个被词语设定的存在。他的精神世界会不自觉通过他的词语散发出来,诚如张翔武诗里的表述:

 

极少数人留下地图、日记、故事,

后人逐渐描绘出来别处新的风景。

            ——《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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