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userphoto
未登录

开通VIP,畅享免费电子书等14项超值服

开通VIP
被抹消的女人:泰德·休斯两个妻子之间的那个妻子​
【按】近日比较少新译作品,会贴一些以前的文字。这是我写于2007年12月至2008年1月初的一篇较长的人物札记,比较长。
 
一.  流浪
 
他人之女:德国、以色列、英国
   她,是本文的主角,又因为她活着的时候,太默默无闻,一直是别人的某个人(当然,很多女人都是如此),因此我们称之为A女。A女是一个二战犹太难民,父亲是犹太人,来自俄国也在俄国接受大学医科教育,母亲是德国人,她父母的这种结合在当时的德国不太容易被承认,但是纳粹开始上台的时候就变得很危险。A女1927年5月15日生于柏林,两年后妹妹出生。随着德国排犹色彩越来越浓,她父母辗转多国终于在1934落户以色列,当时她7岁。在特拉维夫她度过了青春期,进入英国传统的学校,在1943年朦朦胧胧地爱上了一个英国空军,然后失去了联系。二战期间许多前德国犹太人涌进以色列,以巴政局很不明朗。因此,一半出于父母移民英国的希望,一半出于自己对于文化生活的渴望,她于1946年进入英国一所艺术学校读书,终于和那个空军联系上了,结婚。丈夫的职位卑微,觉得移去加拿大可能会有更好的发展,于是她随夫去了加拿大,父母随后也移民加拿大,并一直定居在那儿。
 
自我:汲取流浪的养分
    A是一个很有文化艺术趣味的女人,无与伦比的美貌在一瞥之间便能令人惊异,而独特高雅的气质却又能在自己离去之后久久萦回于目睹者的回想。她的一个同性朋友回忆说:“与她在一道,简直就是爱神阿芙洛蒂特在你左右”。认识她的男人们,有人说她有索非亚·罗兰的风韵,有人说她更像伊丽莎白·泰勒。她的美貌与气质多少和她的出生有关,她到哪儿都不是邻家女,有一种异国风情流在血液中。她在遗书中,撰写了自己的碑文:Here lies a lover of unreason and an exile(这里长眠着一个缺理性的爱人、一个流亡者)。
 她从不是一个乖乖女,内心深处有一种泼辣与果敢,似乎只有刺激与冒险的挑战才能更加激起她的生命活力,而如果这种挑战与诗歌和艺术有关,那么她更加兴奋。然而,她与那个时代及社会对她的要求格格不入:她不会持家。她能出得厅堂,她能在卧室疯狂,但她下不了厨房。前者令她成为无数男人女人的眼中苹果,次者令敢于追她的男人觉得不虚此行,后者令与他共同生活的大男人犹如抢占了一根鸡肋。
 她的一个好友直言不讳:她生错了时代。像这样空有一份艺术性情而无特别能力付诸创造的女人,本可以成为艺术家们的缪斯,从而实现自我;如果生在19世纪悠游于雪莱、布朗宁和济慈之间,她会如鱼得水。
  
人妻:加拿大再婚
   1952年,身为人妻的她,25岁,被另一个人爱上了,也爱上了这个人。她内心深处的叛逆或许是她感受自己生命激情的最佳方式。为了再婚,她必须离婚,而当时离婚的前提是一方通奸,并且要有确切证据,也就是即使是被配偶捉奸在床,也得有他人在场,或者有照片之类的实物为证。结果是,她丈夫出头承担了恶名,律师为他提供了一个女人,他订了宾馆房间,在大厅里等到那个女人之后,进屋,脱衣,并排躺在床上,然后两个调查员按时到来。
 因此她再婚了,但她的二婚一直保持着一种隐秘状态。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初的多伦多,未婚同居非常不成体统,然而他们为自己这种非法关系甚为自豪,骇世惊俗令他们兴致盎然。结婚半年后,男的认识到这场婚姻是一个错误。他在前几年写的回忆录中说道:“用今天的说法是,当我遇到她的时候我会说,来和我同居吧,那么我们就会一起疯狂而激烈地玩一场六个月的美妙外遇,然后分道扬镳。她是一个你玩婚外情的绝佳女人,但是我们就是不能琴瑟和鸣”。他丈夫在英国谋得一个大学教职,然后到加拿大度假。
 

阿霞·艾丝特·伽特曼(Assia Esther Gutmann)

二.  自我
自己的人生:事业与爱情
  一日,她与丈夫在饭店吃饭,遇到一个年轻人。两个人一见钟情。他出生于日本横滨,如今在剑桥大学读历史与英文,一个诗人,叫做戴维·韦弗尔(David Wevill),而她此时当然不知道,即便在她死后,她也将以Wevill这个姓氏为后人所知。此刻戴维回加拿大渥太华,看望父母,度暑假。他年仅21岁,与她相差七岁。他出版于2001年的一首诗《苹果以及苹果》中如此写道:“我们相差七年。/ 七颗星球,七颗石头,沾着血污”。
  她和丈夫回到伦敦,各自回到自己的生活轨道,事实上是她丈夫像过去一样一头栽进了自己在著名的LSE伦敦政治经济学院的教学,给予她充分的时间与新认识的情人戴维挥霍。1957年春,她在一家广告公司上班,终于逐步找到的自己发挥潜能的地方,而戴维的剑桥学业结束,留在了伦敦。他们的交往不再隐秘,甚至大有三人行的意味,两个男人分享这个女人的爱情,每周的平日她属于诗人情人,周末她则属于那位经济学的丈夫。
  这一段时光她过得充满生机与激情。她工作的广告公司Notley's很喜欢雇用诗人,例如当时英国风头正健的诗人Peter Redgrove, William Trevor, Edward Lucie-Smith等等都曾被雇,而她正是从同事Lucie-Smith那儿得知英国当时最具有活力的运动派诗人小组The Group的年轻诗人们每周五聚会。她和戴维不时参加这种聚会,但没有在聚会中遇到另一个最终令她死亡的诗人。她自己不是一个诗人,但是毕竟和诗人热恋着,因此也偶有诗作。她仅存的两首诗中有一首《冬末,赫特福德郡》写到她和情人散步时在家附近的教堂看到的一个历史人物。
  当然,她丈夫从未看到过她的诗。她丈夫专注于学术,效果斐然,后来成为一个很著名的经济学教授,也是她结过婚的男人中最成功、最富有的。当然,这是后话。此时,三人都不急着谈离婚的事,丈夫认为妻子迟早会玩够了回来,情人还没有足够的条件和她结婚,而她则认为自己真心地同时爱着两个男人。
  她的诗人情人总能令她全身燃烧着母性,正如她的丈夫总是宽怀得像个父亲。她的诗人情人戴维·韦弗尔此刻正为自己的前途郁郁寡欢,但他又不能过着按部就班的生活。终于,他决定加入了英国文化委员会的外派教学团,到缅甸的曼德勒大学教书。
 
 重组的人生:缅甸婚姻
    戴维·韦弗尔给她写来了悲伤的信、孤独的信、热烈的信;他是一个诗人,小她那么多岁,从遥远的缅甸写来:“我的爱,我如此孤独——我这是做了什么呢,出走万里之外,便可以因为想念你而哭泣”?他的诗如此写道:
    Wherever we walked together, there was
    This assertion of melting. As if
    Underneath, the cells spoke and begged.
 无论我们在何处同行,总有
 交融如此坚持。有如
 在表层之下,细胞说话、乞求。
  她怎能安居于温吞水的生活?这时,她丈夫很君子地提出离婚,决定最终放手,因为他看不得她魂不守舍,也无力再等她回心转意了。当然,离婚的条件还得有确凿证据证明婚姻破裂,在那个时候,证明必然是家暴、遗弃或者通奸。
 这一次,她写了招认书,交待自己和情人的通奸细节,列出何时何地如何幽会等等;由于情人远在缅甸,因此也就免了调查员的诸如捉奸在床的照片证据。他们的律师朋友说,按理,他们的离婚案很快就会获得批准。于是她还没有法定的单身身份,却已远奔情人的怀抱,来到了缅甸这个已经独立的英国前殖民地。
  然而她的离婚许可来得太迟,早有人在他们背后嘀嘀咕咕,说他们的关系不合道德。女王陛下的受聘教师竟然和已婚女人通奸同居!因此,戴维未获续聘、未获转任,他们在缅甸住了不到一年,1960年5月回伦敦前才正式结婚。
 如果要有婚姻,那么这应该是她理应期待的最佳婚姻:一个诗人、万里之外、完全陌生的文化、前有婚外情作为铺垫、现有浓烈的激情支撑、还有未知与未来。
 这个男人将爱着她,直到她死后仍然忠心耿耿,而她直到死前也仍然念念不忘。他的爱令她一直心疼,他的爱在她生命最绝望的时刻送来一丝暖流,沿着另一个男人插下的刀子流进她的心底,逐渐地冷却。

那个时期的戴维·韦弗尔

面对自我
 这是一个流浪者,一个自我流放的灵魂,一个无法安居于此时此刻此人此地此世的女人。有的人,正如品达在一首《颂歌》中所言:眼睛盯着远方,对此时此刻睥睨不齿,逐猎命定的希望,有如追风。
 她天生的异族性不仅显示在她的外表也渗入了她的精神。或许应该说,这个女人有一种巫一般的魔力,被她迷住的男人很多,但是能够同等具有魔力而且迷住她的男人很少,一旦他们彼此洞察了那种魔力,那么就有一种致命的恐惧,那么他们就会像斗法一样欲罢不能,直至一方彻底臣服或者死亡。与自己斗,与对方斗。
 这样的人我们偶尔会在灯光幽暗的聚会上看到,她绝不是那种衣着时髦举止夸张的人,她有着得体的活泼与毫不躲闪的光艳。她的在场界定了所有人注意力的边界,使得人们的心不在焉有一种紧张而可感的兴奋。虽然她对弥漫于气氛中的那份阈值之下的关注具有一种本能的感应,但她却时时有一种心虚,或者说因而有一种心虚,她需要别人明确地恭维她的美丽。或许,别人的肯定能够使她相信自己没有灵魂出窍游离于此情此景之外,或许她恐惧的是自己身上的某种力量会令人觉得她“非我族类”。对此,她似乎非常自知。
 有一次,她和戴维去德国旅行,那是她第一次回到故国。她在集中营的门前几乎晕厥,或许那便是死人与活人之间的一种恐怖合谋。而在此之前他们试图住进一家人家,男主人已经答应,而女主人下楼一眼看到她,眼神中顿时充满惧怕,立即拒绝。那主妇肯定是一个巫婆,而且立即窥透了她对手的魔力之强,因此惟有躲避。那个能够击败她的人,能够激起她的斗志的人,还没有出现。她的最软处是她的自尊自傲,她只屈服于自己的感情而从不屈服于别人。彻底击败她的人,只能是那个切断了她情感心泵的人。
 

三.  致命的吸引

致命的相遇
 她和新婚丈夫回到伦敦。她在广告公司很成功,戴维做些临工,写诗。她又怀孕了,这是她第三次怀孕,这一次她真的想要这个孩子,这是戴维令她第二次怀孕。上一次打胎,她的丈夫和戴维都不知情,然而这一次她却流产了。她一生之中还要堕胎一次,然后最终将要生一个女孩让她爱得心痛而不忍将她独自留在人世。
  1961年8月,他们在伦敦租了一套房子,因为租住这套房子的主人夫妇要住到乡下去,而租约还没到期,所以转租给他们。他们四人的相遇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记载的,但是他们终于相遇了。这对夫妇也是诗人,女的叫西尔维娅·普拉斯,男的叫泰德·休斯。
 女主人普拉斯给她妈妈的信中简单地描述:那男孩,一个年轻的加拿大诗人,那女孩,一个德俄人,我们两对很觉得很有眼缘。她在普拉斯眼中是“一个女孩”,实际上是他们这两对夫妇中最大的,也是最见多识广的,毕竟她已34岁,戴维26岁,而普拉斯那时29岁,休斯31岁。
 他们谁都没有预料到这将是他们一生中最可怕的相遇。
 这位A女,名字叫阿霞(Assia),在娘家的时候名字叫阿霞·艾丝特·伽特曼(Assia Esther Gutmann),至死乃至之后,都叫阿霞·韦弗尔(Assia Wevill),是诗人戴维·韦弗尔的妻子,是泰德·休斯的情人(甚至可说是事实婚姻的妻子)。她和休斯有过一个女儿,名叫舒拉(Shura),被她自杀时一起带走了。
  

阿霞

隐藏的存在
 多年以后,休斯在写给普拉斯的诗集《生日信札》中(出版于1998年),以对普拉斯说话的口吻写到这个女人。然而,在写《生日信札》的过程中,他已于1990年先出版了一本Capriccio《随想曲》,有关她的,这本诗集只是通过小出版社出了50本。休斯似乎必须先抹消她,然后才能面对普拉斯的幽魂。
 这么多年来,她已经被公众从休斯和普拉斯之间抹消了,这当然与休斯有很大关系。迟至1989年安·斯蒂文森(Anne Stevenson)出版的普拉斯传记《苦涩的名声》中仍然没有提到她。这本唯一获得休斯家族授权的传记。斯蒂文森这本传记受到学者和读者的一片责难,她不得不抖出真相。她说,与其说这是我的著作,不如说是一种合作。言下之意,这本传记是以接受了休斯家族的观点为前提的,也因此付出了代价。这部传记中,休斯给人感觉是不应该受到责备的,普拉斯天性中就有一种自毁性,而且刻薄小心眼。该书的附录特意收入了一些回忆文章,其实都佐证着传记中的观点。例如,著名诗人默温(W.S. Merwin, 1927-2019)的前妻迪多·默温(Dido Merwin),一直觉得普拉斯在《拉皮》一诗中影射她,所以终生耿耿于怀。再说,这世上总有些人怎么都不能投缘。正如我似乎在为普拉斯鸣不平,而我显然也有自己的偏见。
 再退后一步吧。也许女诗人和男诗人真的很难结婚生子柴米油盐。
 无论休斯本人身上的味道是什么,他对于生了两个孩子的普拉斯身上常有一股奶味和尿味非常厌恶,以至于当他逃到伦敦泡吧时,对朋友大吐苦水。这对诗坛金童玉女,曾经很自豪,如今却只是“难以忍受的种种相似”的结合。
 休斯这样的男人也确实容易招引女人,更不必说他也喜欢招引;或者再退一步,逾矩的快感和刺激在谁的心底不曾瘙痒过?休斯在遗弃女人这一点上,狠得下心。他只要自己有自己的情人,要少一些干扰,要投入写作,做一个自由的男人。
 
 
无名的魅惑
  1962年5月18日,星期五,阿霞下班后和丈夫诗人丈夫戴维一道去火车站,应邀到乡下与休斯和普拉斯夫妇度周末。后面的故事版本差不多,无非是两个人看对了眼。但这之前的故事倒是很有趣。
 她的一个闺中密友说,她在去度周末之前,和密友开玩笑说,她这个周末要去勾引休斯。
 根据戴维的说法是,周日上午大家起得迟了。戴维和普拉斯在靠门口的小桌子旁说话,他妻子A女和休斯在厨房做色拉,他们可以听到厨房传来低低的说话声。突然,普拉斯进了厨房,然后作为主人她就再也没有多说什么话了。
 午饭后,他们按时回伦敦。他问妻子:普拉斯怎么啦?他妻子说:她看到休斯吻我了。戴维对普拉斯并不了解,因此认为普拉斯有点反应过敏。
 休斯在五个月之后,写了一首从未发表的诗,起句是You are like the sunlight(你就像那阳光)。那阳光是指她中午站在池塘边看着金鱼的影子时泻照在她头发上的阳光。整首诗从中午开始,那头发阳光明媚,到夜晚,那头发湿润黝黑如榆树,这是她的体温流连在草坪上,香泽弥漫在夜放的花间,彻夜,诗人欲望钻心。
 普拉斯或许有一种直觉的感应,这种感应更应该是基于她对于休斯的了解,当然普拉斯绝非善于排解情绪的人,她的嫉妒心令她越来越疑心重重,况且休斯确实也令他的老婆不能安心。
 然而,谁能说普拉斯的直觉中没有一种与那个女人相通的地方?谁能说普拉斯没有在阿霞身上看到一种恐怖的力量?这种恐怖的力量将会吸引她后来与普拉斯的阴魂斗法,然而由于休斯没有站在她这一边,阿霞将输得很惨,最终连死的方式都要照搬普拉斯。她唯一胜出的便是她真的将她的孩子一起带走了。

 休斯、舒拉和阿霞

发酵到腐
 不过这次事件并没有立竿见影的后果,她回到伦敦给普拉斯寄来感谢信,还寄来她想要的编织花样。6月底,休斯到伦敦,在两个小时的空闲时间去了她的公司,她不在,休斯留下字条“我来看你了,尽管大家都已婚”。后面的故事就像所有能够想象得到的并且人们也很熟悉的那样发展着,一边是婚内生活的紧张,一边是婚外激情的紧张。最终导致休斯独自来到伦敦,普拉斯带着两个孩子在乡下的老宅里,以写诗鼓励自己,也以写诗来发泄。
 对于普拉斯而言,写作与生育之间有一种无法割裂的联系;而那个不会写诗的女人也就是“不孕的女人”。普拉斯有理由需要以这样的嘲弄来自我安慰。然而她还是无法忍受乡下的孤独,1962年底带着两个孩子来到伦敦。她也像许多男女一样,以为只要没有离婚,总还有机会。然而,此时那个女人怀孕了,在普拉斯看来,她和休斯之间一切和解的可能都被切断了。
   休斯令他所有女人都难以忍受的,也正是所有男人都会做的事:躲避。显然,那个时候的人要想躲避,远比现在要容易得多,没有传呼机和手机,连电话都不可能家家都有。因此在他女人最脆弱的时辰,永远无法找到求助的对象。和一个女人争吵动粗,还不是最深的伤害,而是滥用自己躲避的自由:在争吵动粗之后,立即走开,再不出现,让她无处发泄。当他说了自己要说的最后的话,立即将一扇门砰然关闭在那个女人的脸上,在不给她申诉的可能,于是她只能被关闭在那扇照不见自己的镜子背后,自毁。这是所谓的平等自由的婚姻中,一个男人最残暴的精神虐待。遗弃,是男权最邪恶的实施形式。她们在死前都曾试图找他,但他却从未有机会理解她们的绝望。
 休斯与情人在普拉斯之后的生活实在无法细述,不过就是一场令人心痛背弃与冷落。她得在普拉斯的床上和休斯同睡,而随着普拉斯的声望越来越高,她却越来越被抹消。她感觉到休斯逐渐排斥她、厌恶她,她在日记中写道:“他感觉他似乎已经将我埋葬了——他的感觉竟是那么邪恶地准确。那曾经令他具有优雅的欲望——我知道在他身上已经死亡”。一次争吵中,休斯冲口说出她对普拉斯的死负有责任,因此她在日记中记下:“‘西尔维娅——正是因为她’——我无言以对。犹如一句法庭判决,再无话可说”。
 她已经无法和他说话,在摆脱普拉斯的阴影的努力中,休斯已经背对着她。
 
 
死亡纠缠
 普拉斯星期一凌晨自杀,上午九点多被发现,十一点多她的医生来了,然后救护车走了。她的医生回到伦敦,手里只有普拉斯一对朋友夫妇Gerry和Jillian的电话。而这位医生在三天前已给他们打了电话,请他们周末去看看她,他觉得她不适于单独一人(和孩子)在家。医生试图找到休斯的联络方式,但普拉斯的这几个朋友都没有休斯的电话。于是,那位Jillian找到了休斯情人阿霞的好朋友的电话,因为这位好朋友与普拉斯也很友好。然而这位朋友也不知道休斯的联系方式,于是只好给休斯的情人打电话。
 普拉斯的死讯是由休斯的情人告知休斯的。
 后来,当情人阿霞死的时候,休斯正在自己的姐姐家,警察上门通知并带他到警局问话。阿霞死的那天白天,休斯和她在电话上争吵了,但是她没有太发作。她早已知道休斯根本不打算和她结婚,休斯甚至对他们的女儿也不显得亲。
 那时,因为忙着整理普拉斯的手稿诗作,休斯似乎被普拉斯的幽灵控制着。他能够躲开普拉斯的惟一方式便是躲避阿霞,但他却需要以另外两个情人以及偶尔的调情放浪(Assia阿霞并非休斯日记里ABC三个女人中的A),以此摆脱普拉斯和阿霞的纠缠,然而休斯恰恰忘记了情人阿霞也被普拉斯的幽魂纠缠着,而且根本无法独自抵御。
 阿霞自杀的次日,按计划,休斯要和他当时的另两个情人之一约会,因此他从警局回来后,打电话通知一些朋友说阿霞死了,然后也打电话告诉情人A,苏珊(Susan Alliston)说他无法赴约。情人C是一位见习护士,名叫卡罗尔·奥查德(Carol Orchard),时年20岁,她将成为他的第二任妻子,陪他到死。
 卡罗尔似乎和阿霞的死无关,因为每一个情人都以为自己是惟一的,不知道别人的存在。
 这样的叙述很麻烦,得列出那么多名字;但对于休斯来说,很多女人就是女人而已。这些女人构成了他当时的生活,而那些麻烦似乎不是休斯造成了,而是女人自己造成的。这有点像管理学上的帕金森定律:一个主管总要配备两个副手,而每个副手要通过再设副手,亦即各自任命两个副手,才能使得自己的地位更重要。最终,金字塔顶的那个主管将无需也不可能亲自处理任何事情,因为各个副手的副手们之间已经有了足够的事了。
 与一个男人关联着的女人们总是在互相忌恨中惹事生非,这怎么能责怪那个男人?这个男人自然会有自己的说法,因为他是惟一的power-full man(权力充盈的男人)。
   如今,或者过后,那一次致命的相遇已经不是线性时间中的单一事件。很多文本被构建出来,依附着那个属于感觉的空间,有如腊光纸包着没有热能的火。我们解读当事人以及阐释当事人的多重文字时,否能再度回到那个被情感一层层涂抹的空间?我想,不可能。任何文字都是构建,而追忆更是虚幻。
   例如此刻,假若你想起自己的初恋情人。二十年了,你越来越意识到你对她的爱不是淡薄了,而是升到了另一个层次;抽离了日常性,隔着时空,你不仅以四十多岁的情感和认识爱着那个女人,而且更是带着智慧和理性爱着那时的青春懵懂。再不需要以一种在场性(设身处地地)衡量自己与她发展下去的各种条件,只需还能感到自己尚能有情感的凝注;“庄生晓梦迷蝴蝶……只是当时已惘然”。如果你和她结了婚,那么你们将会走过一日又一日,每日都是在现场活着,不会像此刻她和你之间有着一种美好的距离。当然,能够将一日一日都活得美好,恐怕比距离化的美好难得多。

被抹消的女人:泰德·休斯两个妻子之间的那个妻子(下)


四.盲信与决绝
 
   《随想曲》是休斯为了阿霞而写的诗集,作为一个单行本出版,印数很少。出版了之后,也许才有了一丝解脱,于是他才可以回过头来继续他与普拉斯的纠缠。《随想曲》中有这样的一首诗:
     《盲信》
 你已经掀起你的将来,轻轻放在
 爱神阿芙洛狄特神庙的门前,
 犹如投水者留下叠好的衣裳。
 
 以你的脸换取爱神的面具
 以婚姻换取卵巢烦躁的
 忧郁症,换取海洋的涌动与溢出。
 
 以你生命线简洁的安全换取
 那些圣洁的岁月:鲜血的漏钟
 爱神阿芙洛狄特顿悟的界限。
 
   “年过四十我就了断”,你笑言
 (而你很严肃)你叠起你的未来
 塞进你的空衣裳。被饥荒救助会拿走。

 这首诗中的你是阿霞,休斯看似在陈述,实质在辩护。这里的“将来”自然不仅仅是她的余生,更是她自杀时被她一起带走的女儿。休斯说,她为了爱情谋杀了未来,甚至是将未来献祭给了爱神。“年过四十我就了断”确实是她说过的话,她确实曾经不止一次说她很害怕衰老丑陋被人遗弃。

休斯的《随想曲》
 
 休斯这首诗借用了普拉斯的一首诗《边缘》(Edge)。普拉斯在1963年2月5日那天写了她一生最后的两首诗,2月11日凌晨用塑胶袋封好厨房到卧室的门,将牛奶和几片面包放到孩子的床前,头伸进煤气灶。普拉斯在《边缘》中写道:
She has folded
Them back into her body as petals
Of a rose close
她已将他们叠起
放回她的身体,犹如
玫瑰的花瓣闭合

 阿霞的自杀也是如此。1969年3月23日晚,她用塑胶袋封好了门,用威斯忌吞下安眠药,看着4岁女儿熟睡的脸,躺在打开的煤气灶前,因此虽然楼下就有邻居,而且都没有睡觉,但是淡淡的煤气味却没有令他们立即采取行动。晚上7点半她的帮佣离家,一个小时后楼下邻居闻到煤气味,一直到10点45才破门而入。她面对着仰脸而睡的女儿,母女俩很安详。
 阿霞写给她父亲的遗书上中说:相信我,我最亲爱的Vatinka,我的朋友,我共同度过流亡与灾难的同道,相信我所做的是必要的——你不会希望我再过三十年地狱般的生活——是吧?生命在开始的时候总是非常令人兴奋的——但是这种活死人的生活要求太过分了。……请不要为我悲痛,相信我,我做了正确的事。请不要为我悲痛,我至亲的Vatinka——人生越来越糟——无尽头。……请不要认为我发了疯或者我只是出于一时的疯狂而这样做。这是很简单的考虑。我不可能将小舒拉独自一人留下。她已经太大,不适于被人领养。
 阿霞将她的父亲称为她流放人生中的同道人,这读来令人心疼。
 阿霞的父亲来到伦敦,仅仅带走了几件很小的家庭纪念品。四个月后,1963年7月29日,他也随女儿和外孙女去了。
 普拉斯自杀之后几个月,休斯写信给她的母亲,除了说自己还爱着普拉斯之外,还说他们本来已经在谈和好的事了。
 这话我们能够相信么?虽然在普拉斯那边,他有可能一直抱着那样的希望,但是在她死后,休斯的话或许更多的是一种安慰而已,抚慰自己,告慰他人。
 

阿霞·韦弗尔

五.阐释《梦中人》
   在《生日信札》中有一首《梦中人》(Dreamers),休斯对普拉斯说话,给她讲她情敌的故事(应该不能算是情敌吧?)。这一次,他看似站到了普拉斯的一方,然而细细琢磨,却发现他在帮助普拉斯驱赶她的情敌、他的情人的魔鬼。可同时,他却又将责任都推到了那个女人阿霞身上,以此为自己做了辩护。
     《梦中人》
 我们没找出她——她找到了我们。
 她嗅出了我们。她携带的命运
 嗅出了我们
 将我们聚到一起,惰性成分
 用于它的试验。她携带的寓言
 征用你、征用我、也征用她,
 成为它表演的玩偶。
 
 她迷住了你。她的眼睛抚爱你,
 熔化成流泪的闪光,照着你。
 她的德语有黑色潜流
 流在她肯兴顿珠宝店的说服术里
 那是你祖先的黑森林山区的低语——
 有一种死亡集中营的煤烟的柔软,油脂似的。
 当她突然瞪圆了眼珠,
 鼓出来,被勒死,她吓呆了你。
 那是她假扮的惊吓。
 但是借助她你看到了上吊的女人窒息、无声,
 而当她倾听,盯着你看,穿过烟霭,
 她围着黑圈的灰色眼珠,稍显不够自然,
 是黑森林山的狼,一个巫婆的女儿
 走出了格林童话。
 
 你谨慎地挖掘培养她、
 她的犹太气质、她多种血统的美,
 犹如你梦想到的梦中自我伫立在那儿,
 一种闪着光的黑,欧洲的神秘珠宝。
 从你桌灯的边缘之外走出的生灵。
 这个流产多次的母夜叉是谁?
 她触摸你孩子的头发
 用那涂成老虎金黄的指甲。
 她说的话有哈罗德精品店的腔调、经受过希特勒的切除,
 她说着话陪你,在洋葱地除草。
 一位前纳粹犹太青年团员。她的父亲
 俄国歌剧院芭蕾舞团的医生。
 
 她也很无助。
 我们谁都无法醒来。
 梦魇看着外面的罂粟花。
 她坐在那儿,煤烟般潮湿的睫毛膏,
 火焰黄的丝绸,金色的手镯,
 色色的神秘令她稍显肮脏——
 一个日耳曼
 俄罗斯以色列人,鬼魅的凝视
 从两片蒙古黑发的帘幕间射出。
 
 在我们的屋檐下过了一宿之后,
 她讲述了她的梦。一条巨大的鱼,
 一条有球形金眼的狗鱼,那只眼中
 有一个颤动着的胎儿——
 你怔住了,或许有点妒慕。
 
 我拒绝释解。我看得出
 她内在的做梦者
 已经爱上了我,而她并不自知。
 在那个时刻我内在的做梦者
 爱上了她,而我知道。

【休斯《生日信札》中有很多生活细节
以及对普拉斯作品的暗示或指涉,
汉译是否准确译出这些倒不是我关注的,
我觉得最令人遗憾的是,该书的注释
完全基于休斯姐姐的立场,
不少时候直接用休斯姐姐的说明作为注释,
而人人都知休斯姐姐对普拉斯充满敌意,关系很糟。
当然,《生日信札》版权得经过休斯姐姐同意。】

   诗歌中的事实,我从来不相信。我们不可能从诗歌文本中回到所谓的事实本身,虽然我也从来不相信有什么所谓的事实本身。然而,我们却可以从这样的文本中找寻一些线索,梳理那个创作者构建文本的策略。这首诗有三个人物:我、你、她,分为两组:我们、她。诗歌以“我们”开始,“她”变成闯入者,而且她是以一种动物性的依据生理本能的sniff(嗅)找到我们的;这种sniff out(嗅出)暗示,这个敏锐的动物根据蛛丝马迹到处追踪。“我”说,那是她的命运使然,她将被动的inert(惰性的)我们激活了。我们,只是用于一场试验的元素,也是一场表演的玩偶。
 紧接着,不是谈“我”如何回应,而是谈你如何回应。闪光(glitter)是普拉斯诗歌中的一个常用词,意指的可能是一种欲望的闪动,那欲望有可能是性或者是生命力。休斯说那个女人直达普拉斯的内核倒是很准确的。可以说,普拉斯诗歌中的很多意象都在那个女人身上实现了,而这首诗所述的事件当然是孤立化的,抽去了前后关联,decontextualized(去语境化的);这就是说,两对夫妇的那次相遇中,普拉斯和阿霞的相遇不能成为后来事件的点火器。
 休斯试图在这首诗中制造出普拉斯和那个女人之间的恐怖认同,然而这并不能解释后来已经发生的生活事件。这里有一个阐释者角度的问题。休斯将三者之间权力关系的转换扭转到有利于他自己的轨道上。一个关键的策略是,那个女人的主动逐渐变成了被动,第二节中的事件被进一步拓展成了一生,而普拉斯似乎成了一个吸收那个生命的能量的海绵,越活越沉重。
 这时候的休斯呢?他只是在一边看着,他说是普拉斯在cultivate (培养、种植、增强发展)。当他问:“这个流产多次的母夜叉是谁”的时候,他是否在暗示他这时突然不认识了普拉斯内心深处的那个母夜叉?所谓的母夜叉,原文是Lilith,这个词有两个意思,一个是古代闪米牧人传说的女妖,指常在荒无人烟之地出没,袭击小孩,而休斯的这个情人正是从以色列来的犹太人,和普拉斯的小孩倒还合得来,但是她从来都给人一个很讨厌小孩的印象;另外这个名字还指希伯来传说中亚当的第一位妻子,据传她在夏娃被造出来之前就已经存在了。这里,休斯变成了亚当,这个女人变成了先于普拉斯的恶的象征,在普拉斯见到的时候立即恐怖地认同了。诗歌通过调用他自己和普拉斯的诗歌意象将那个人构建为一个早已存在于他们之间的实在。
 狗鱼是休斯一首著名的诗,如果要说震惊,应该是休斯感到震惊,因为别人不可能知道狗鱼对于他的神话式意义;普拉斯在1962年7月和10月分别写了两首以罂粟花为题的诗,7月休斯刚刚开始和这个女人搞得火热,还背着普拉斯,但普拉斯已经察觉,10月普拉斯已被遗弃在乡下,正在写她最恶毒刻薄和最优秀的诗篇。
 这首诗不是在忏悔,而是在说普拉斯正是那个女人内在的梦者,或者反之。这样,在普拉斯死后,休斯要逃避普拉斯的幽魂,也就是要逃避这个女人的幽魂,而在这个女人还没有死而普拉斯的幽魂来纠缠的时候,他逃避这个女人也就很合理了。
 

休斯通过镜子将姐姐Olwyn置于心腹中,
她于2016年1月3日去世,
她从1963年起管理普拉斯和休斯的作品。
 
尾声
          每次丢下,我都不知道如何继续;而我却又无法不继续,似乎可以越写越多。下午的时候,脑子里又想到了几点应该写出来的内容,此刻想想算了,就此打住。
 本该在新年来到之前就写完,然而节日总令我心情不好。逛街时,看街上生机勃勃的年轻情侣展示青春和爱情,多么令人愉快啊。自己可以淹没其间,不必用文字铭写爱情与日常;而回到书桌前,一切再次浮现。
 记得牛津大学教授Jacqueline Rose在1992年写了一本书叫做The Haunting of SylviaPlath《普拉斯阴魂不散》,开篇第一句就是:Sylvia Plath haunts our culture(普拉斯的阴魂纠缠着我们的文化)。当年《读书》杂志上经常刊登一位叫做恺蒂写的英伦书话,她在这本书刚出来不久之后谈普拉斯的一篇文章中将书名中的haunting看成了hunting(追猎),也翻译错了,令我看了很是愤愤。而今我意识到或许我自己也被普拉斯haunt了,有时甚至对普拉斯的作品也有一种近乎possessive protection(占有欲的保护),不忍看到没细读或没读通她的人胡乱叫嚷。
 去年接受一家英国杂志的email访问,谈普拉斯的全球appeal吸引力,我说她在中国确实影响了一些诗人。后来有人反驳我的看法,说所谓的全球影响不过西方文化自大狂的又一个例证,因为到现在为止普拉斯的诗歌在国内甚至没有多少翻译。我说:误读本身就是影响,包括一位比较早的译介者说,普拉斯自杀过十多次(将那首著名的“每十年就是一次”理解为十多次),于是普拉斯就被定位为一个自杀成癖的自白派女诗人。这就是普拉斯的一部分,我们已经无法回到原来的那个普拉斯了。普拉斯已经是一个文化偶像(cultural icon),而那个被抹消的女人不也是普拉斯文化产业(Cultural Industry)的一部分么?
   此刻,当我想尽早的结束这篇文章的时候,我在想:普拉斯和那个被抹消的女人到底共享了什么?那个女人为普拉斯做了什么?普拉斯对那个女人做了什么?那个女人为什么会被如此彻底的抹消?我在想我这样的答案是否能够成立:那个女人本想和普拉斯斗法,赌上了一生,但是却融入了普拉斯的阴影中,强化着她的阴魂。

【按】本文有关阿霞的生平资料参考了Yehuda Koren和Eilat Negev出版于2006年的阿霞传记Lover of Unreason: AssiaWevill, Sylvia Plath's Rival and Ted Hughes’s Doomed Love《缺理性的爱人:阿霞·韦弗尔,西尔维娅·普拉斯的情敌与泰德·休斯的夺命之爱》。
                           2008年1月9日完成于新加坡

【2020年4月26日按:如今中国已经出版了那么多个版本的普拉斯,我随便看到的几首译文,在我看来就有很明显的错误或理解问题,当然人们也许不需要以研究者的眼光阅读她。记得在2002-03年时,我联系过国内几家出版社和出版人,希望他们能组织出版普拉斯诗文集,当时翻译诗歌的市场没那么看好,因此出版社让我去索要免费授权,我说不可能。普拉斯遗产委员会(Plath Estate)由休斯姐姐后来由她女儿弗丽达管理,他们是一直续着普拉斯版权的。因此,严格说来,至今普拉斯的版权并没有公版,虽然中国加入伯尔尼版权协议是作者死后五十年,这在世界其它地方或休斯家族那里还是不一样的。我也因为和普拉斯女儿见过,说起过汉语中的普拉斯,而普拉斯研究圈也算是知道中国有我这么一个普拉斯学者,我还真是不好意思出版无版权的译作。】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
打开APP,阅读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类似文章
猜你喜欢
类似文章
【热】打开小程序,算一算2024你的财运
二月生死恋
他们从见面到接吻的距离只有两句诗行之间的一个停顿
西尔维娅·普拉斯 | 死去,是一种艺术,我做得格外精彩
格丽克获诺贝尔文学奖,忧郁女诗人的痛苦深渊
微小说:情人的悲剧
“我吞吃男人就像呼吸空气”:谜一般的普拉斯
更多类似文章 >>
生活服务
热点新闻
分享 收藏 导长图 关注 下载文章
绑定账号成功
后续可登录账号畅享VIP特权!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点击这里联系客服!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