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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谦诗十五首 | 雪的经历被我随身携带

孙谦,回族穆斯林,诗人,自由撰稿人。祖籍河南洛阳,五十年代生于陕西省宝鸡市。八十年代初开始诗歌写作,致力于在经验感知中探索人性与存在的多重主题:如文化历史的再发现,土地伦理,孤独与乡愁,生死与时间,宗教体验与心理分析等等。出版诗集《风骨之书》、《新月和它的反光》,诗画合集《人马座升空》(与人合著)、《苏菲绝唱——穆斯林三部曲》等多部。

雪的忧郁

雪落着,一阵隐隐的激动
使天空微微摇荡
雪落在脸上,清凉而温润
有如瓷和羽毛的低语
雪在它自己的颤抖里
渐渐地化为寂静

雪的教义指向经籍
那里是太阳与月亮之间的
灵魂之路。此刻的雪
在上升和飘坠的事物之间
在圣洁和放荡的事物之间
沉默着,为尘世奠基

雪,凝结着光阴碎片的雪
希望被我记下来
它曾与一只苹果和一只橘子
一朵玫瑰和一片橄榄树叶的
颜色揉在了一起
与土地,和与土地一样颜色的手
与稻麦揉在了一起,然而

这时的雪是忧郁的
它看到,我在一些旧手稿里
在白纸黑字里寻觅
那永远找不到的东西
就象雪的经历被我随身携带
却从来无法辨识

秦岭日落

诗对我说隐喻之言不可消解
你对彼岸的沉思穿透草树和岩石
即便沉落也含着救赎

光阴,出生与死亡的轮回
你把安慰的光送给了能够安慰的人
而无法安慰的人
只剩了沉重的黑暗中的失眠

群山在这庸常的方式中伫立
保持亘古的沉默

消逝

离我最近的地方
语词深陷在书页的泥沼里
可以想见的远方,风化的岩石
被寒风,扬在空旷里

天国降得比尘世还低
绝望的无托邦,悲喜剧在剧情中断裂了
在哈穆雷特的寓言中漫游
我不过还是哈穆雷特

正午的山象一个刚苏醒的巨人
推着早春的地毯铺了过来
这儿,一冬天的冰花
和着思索与怀念一起在玻璃窗上溶解

苹果

因为脸颊上的青涩和红润
因为唇齿间的香甜,因为欲
因为似可,似不可触摸的记忆

也许只是一个生命和另一个生命的
联系,或表达上的区别

一条蛇从草丛中逸去
两只圆润的果子孤独地悬挂在秋雨中

离世界最近的梦
让你我在旋转的昼夜里
裸露出有待净化的躯体

自由

应当有跨越一切障碍的凝视
聆听与运思,应当
在灾难与痛苦降临时
有用以充饥、疗伤的花朵和祈祷
在书籍被空洞的文字填充
现实以谎言的浓云密布时,应当
保留对星空、大海、草地和生活的阅读
保留那阅读对心灵的唤醒
应当在生命消亡的过程中
与生命同步前行
当死亡追赶上来
应当有死尊严

仿歌德——流浪者的夜歌

哪里是{有}我的时辰?
我一直在为你而祈祷
可这孩子般天真的疑问追逐我
一如缺少间歇的痛感
落叶随风而至,铺满了道路
及至撵到了额头

在迈向永恒的前阶
倒地的大丽菊,腐烂的果子
锈蚀的碑铭下蛐蛐奄奄一息的哀鸣
砖石上的青苔和晦暗的天幕间迁徙的雁群
在所有未知之力的股掌中
我该拿什么安慰自己,晓知他人

哪是谁说的:宁静得助
而我一直在为你祈祷
企望得到那最后的允诺

记忆(一)

白色大理石光芒的伤害
犹如一根骨头钉上眼睛,使之崩裂

在现世与各世之间
在未来所期待的一切之间,窗户
开向空气和光线进出的群岭
走在回廊与柏树的阴影里
我指给你满月的孱弱和暗淡
探入深井中的磨损的绳子
而你却说起蜡烛、萤火虫和雄鸡的鸣唱
说焰火的光柱将我们小小的身形举了起来

那时,我的手上有一面破损的镜子
你说如果镜子的裂隙通向大海
就能听见大海上落雪的声音
在每个时辰都各不相同

记忆(二)

粗陶盆里的兰草第一次开花
乳白色的香气几乎抹去
父亲刚刚从劳作中领受的辛苦与疲倦
我从书籍中得到的抚慰总是有限的
青花瓷杯里的茶总是一凉再凉
我的肠胃不能接受它
我泼出去的总是琥珀色的阳光
在那令人生疑的光线里,两只相戏的蝴蝶
身体在空中粘到了一起
我喜欢的玉佩在父亲的遗物中没有找到
这不是我想叙述的
这些太真实,有点像梦境,有点不忍
是的,从语词中得到的抚慰总是有限的
父亲死了,可他仍然在路上
他赶着羊只从埋葬他的山冈蹒跚着下来
啃吃着夕光,怀孕的母羊叫了
因着怀念或乡愁的缘故

被砍倒的雪松

那些高大的雪松
随着一个喧嚣的黄昏倒了下去
沉闷的叹息
将街上的人群和地上所有的灰尘
惊得四散奔逃

你的惊愕
在被斧斫的伤口里
渗出透明的树液
它们是一些用骨髓思想的树
你所见到的死亡
被松脂的清香弥漫

你曾从近处和远处打量过那些树
它们张着天使的羽翼站在那儿
在通往冥思的路途上
将巨大的沉静投入阴影
投入完全孤独的自我

对于一棵树来说
风格就是真相
在人和树之间你看到了
内在的联系和难以名状的命运
它们倒在那儿像弄乱的书页
而你始终在书页间留恋着
如一只寻觅的蜜蜂
正被流溢的树液一点一点地包裹

古意

炉上的铁壶,被蛐蛐的歌唱催眠
“咕咕”地响着,冒着热气
酒杯空得已经无话可说
你坚持要继续跟随恶龙征伐
而盔甲早已从我的心头卸除

不可避免的分离,只留给下些许
记忆的线索,使我黯然神伤
很快骨髓里的平和,就将我和利剑打做犁锄、马蹄铁
和我时常垂钓的苍青崖岸
我神志清明时的沉想悬在钓丝上
它守望着大河里出没的日头

世事庸常,人情稀薄
一旦感到恶心、晕厥
我就听骨笛的吹鸣,不,是听秋风低语
或让悄然消逝的日影坐进怀抱
听孩童的读书声把松针落地的声息拾进耳际

我惊异,那颗注视的星子欲将我钉进星群
其实,头一次喊着你的名字从梦中惊醒后
那时我就知道,尘世的顽石
早已堆满了我的胸口

苇间风

风自天边迅疾吹来
它在这儿,在你身上
嗅出了血和盐的味道
苇花、雪花和湖
记忆涌上了这片芦苇地
任凭风吹卷、消磨
风吹过一世
也就吹透了永世

雪花追着苇花
风追着风
水面有照不见影子的薄冰
地上有野烧的痕迹
有还未扬进空气的灰烬
火比冰还凉
燃烧过的真理比灰炭更黑
你是否来过这里?
你可曾皈依?

爱与饥饿和困顿相纠结
从没有散开过
与时间相匹配的风
哪怕一声不响
都会将尘缘的腹腔掏空
“什么时候我们能责备风
就能责备爱”
大桥上过往的人
从此生走向后世

裸树

脱光了叶子的树,赤黑无言
直的、弯曲的枝杈探进了月光柔软的清冷里
月亮、树,地上的影子在水泽中摇曳
混淆了风、血液和墨水的声息
除了这世界在加深的孤寂,还有什么值得留恋?

冬至素描

别吱声,收起你那廉价的赞美和
抒情,且听寒风吹来的建筑工地上
沙浆机的轰鸣和铁器撞击的声响。从窗口
投出去的视线抚摸的是
一片弥漫在混沌中的时间
云非云,雾非雾,光非光
脚手架上的工人以形体作着机械的解释
老楸树将粗黑的臂膀伸进空际和
林立的钢管混在一起。斑鸠象抛来抛去的砖块
在树丛间以短短的飞行而惹眼
无可怀疑的生活,爱与劳作都因疲倦而

麻木。蚂蚁背着重过自身几倍的粮食
倒在洞口。蜜蜂变成浸在蜂蜜中的茧蛹
鸟用卑微的气息和着草秸、枯枝、落羽
搭建起一个寄身的巢。路边
小麻雀的啾鸣使我悸动,我在想
我一直在想,该如何熨展
内心里逐渐收缩的晴朗和阳光

人啊!你必须做回你自己。此刻
我的饺子里包的不是别的什么,是沙浆

雪打芭蕉

刚刚上了一趟超市。出门时
雪就下大了。门口那个乞讨的老妪
脸上脏污的惶恐,将争抢着的雪片拾进了
她背上装着杂物的筐子里。银行转角处
卖菜的少年袖着手,跺着脚,嘴里喃喃地
不知是夸奖,还是在诅咒天气
建筑工地上的卷扬机还在呼呼的喊。不知怎地
芭蕉映入了我的眼帘
雪打芭蕉,这是多么尴尬的场面
不,是这应景而来的语汇多么尴尬
我匆匆的逃,而不是走
为什么不是雨,是雪
为什么不是干枝梅,是芭蕉
为什么不是寒冷,是奇冷
闭嘴吧!你这可怜的家伙
你的叶片因萎蔫耷拉,而难堪
像一个被打断了臂膀的窃贼
头­和肩膀上落着莫名其妙的白
有时,诗人也是这样一个不识时务的混帐
像刚才那女士怀中蜷伏的腊肠犬
瞪着惊艳的眼睛,乱叫

冬晨的大雾

浓重的雾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
包裹着那弯着身子,挥动扫把的人
与那焦黄色的工装一起进入我的眼帘的是
她帽子下花白的头发和脸上岁月的
刻痕,一个和母亲相当的老人

心猛地收紧了,我知道
这雾肯定与我的呼吸有关
与心窝里的温热和冰凉有关
与澄澈的阳光、干净的雨水、清脆的鸟鸣有关
我知道,若能探问雾的来龙去脉
说什么我也不会选择放弃

刚刚清扫过的地方
又有人在啐痰,丢弃烟蒂、纸屑和塑料袋
浓雾,浓雾来得越发浓了
如果我们还懂得爱和善和怜悯
如果我是一个愤怒的孩子
我会一把抢过那把大扫帚,直奔天庭
做一个浓雾的清洁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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