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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之光书店创始人去世,“垮掉派”传奇落幕

早晨看到同事编辑老师转来的消息,说编辑室2017年出版的诗集《心灵的科尼岛》的作者、“垮掉的一代”重要人物之一劳伦斯·费林盖蒂(Lawrence Ferlinghetti)去世。

讲真,第一反应是,所谓“垮掉的一代”代表人物里面,居然还有在世到今天的?再一查,果然,费林盖蒂出生于1919年3月24日,再过一个月不到就将满102周岁,而在101岁这个年纪离世,按照我们的说法,也算是喜丧了。

在上海译文2017年8月出版的费林盖蒂诗集《心灵的科尼岛》的译后记中,黄灿然老师写道:

我最早知道费林盖蒂,是一九八〇年代中期在赵毅衡先生编译的《美国现代诗选》里。赵先生在他写的费林盖蒂小传中提到,费林盖蒂是“五十年代垮掉派诗人中唯一年纪比较大的人,而且看来也是他们中最成熟的”,又说他的代表作《心灵的科尼岛》“体现了垮掉派诗歌中比较明朗清晰的一面”,并认为他在“垮掉派中一直是个与众不同的人物”。

虽然费林盖蒂是十足的学院派出身,但他的诗歌却是反学院派的,其形式极其开放,实验性强。他要“发明一种谁都懂的新语言”,“讲世界无法否定的新真理”。尤其是《心灵的科尼岛》和《消逝的世界的图像》发展了一种实验性的抒情诗形,左边留下很多空白,还有就是诗中包含一种滑稽、调侃的音调。

在形式上,他主要是受惠特曼、威廉·卡洛斯·威廉斯和“投射诗”发明者奥尔森的影响。

同样有趣的是,他宣称自己的初衷是写“街头诗”,因为他要“赋予无舌头的街道一个声音”。但是不少诗却充满文学和文化典故,以致如果没有一定的文学和文化知识,就难以完全领会他的诗。不过,读者不知出处,也不一定就是什么损失,例如第二首结尾“在达里恩一个山峰上沉思不语”就是来自济慈的一首诗。也许作者只是信手拈来,如果读者非要看出这个典故,并把这首诗与济慈的诗联系起来,做“互文”阅读,那也许不是作者愿意见到的。

除了诗歌上的独到之处,费林盖蒂最为著名的事迹,可能就是创办城市之光书店(City Lights Bookstore)了。同样在黄灿然老师写的译后记中:

(从法国)回国后他定居旧金山,当法语老师、画画和写艺术评论,还翻译法国诗人普列维尔的作品。一九五三年创办“城市之光”书店,一九五五年创办城市之光出版社,出版他自己的第一本诗集《消逝的世界的图像》。虽然该出版社后来以出版垮掉派诗人的诗集闻名,但是其书目并不限于垮掉派,并且也不限于美国,还包括很多外国作家的英译本,例如歌德、布莱希特、帕拉、巴塔耶等。

当然,城市之光出版社最著名的诗集是金斯堡的《嚎叫》,这本诗集还导致费林盖蒂卷入一场淫秽出版物官司,他和书店经理双双被捕。但法官最终判处该诗集淫秽罪名不成立。

费林盖蒂和垮掉派,有着难以分割的联系。1955年10月13日在旧金山六画廊(Six Gallery),当年轻的艾伦·金斯堡正热情洋溢地朗诵自己的新作,“我看到这一代最杰出的头脑毁于疯狂,饿着肚子歇斯底里赤身裸体,黎明时分拖着脚步走过黑人街巷寻找一针来劲的麻醉剂……”时,下面的观众里面,同样年轻的劳伦斯·费林盖蒂深深地被金斯堡打动。

金斯堡和费林盖蒂

而金斯堡朗诵的这部份手稿,后来发展成为垮掉派开山之作的《嚎叫及其他》,并最终由费林盖蒂的城市之光书店出版。诗集出版后很快在旧金山的文学小圈子内被讨论和传诵,最终因为1957年那场关于淫秽出版物的著名官司而名留史册。当法院最终判决《嚎叫及其他》“淫秽作品”的罪名不成立,金斯堡一跃成为诗歌不再畅销的时代最流行的诗人,费林盖蒂和他的城市之光书店也一战成名。

与大家分享《心灵的科尼岛》这本诗集的编辑老师所写的一篇书评,以此纪念劳伦斯·费林盖蒂。

心灵是它自己的照明

文 / 王源

1955年10月13日旧金山六画廊(Six Gallery)。一个干净清秀、黑发浓密蜷曲,戴着角质框架眼镜的小伙子,正热情洋溢地朗诵自己的新作,“我看到这一代最杰出的头脑毁于疯狂,饿着肚子歇斯底里赤身裸体,黎明时分拖着脚步走过黑人街巷寻找一针来劲的麻醉剂……”

年轻的金斯堡

在场的听众被他俘获,特别是其中一个高个子的年轻人,朗诵会结束后他久久不能平复心绪,一到家就直奔书房,给读诗的小伙子去了封电报,电报上只有两行字,其中一行援引爱默生读到《草叶集》后写给惠特曼的信中的那句名言:“我在一个伟大的文学生涯开端迎接你。”下面一行是“几时将手稿给我?”

这个拍电报的人就是劳伦斯·费林盖蒂,垮掉派诗人、城市之光书店兼出版社的创始人,受他垂青的小伙子便是后来的垮掉派领军人物艾伦·金斯堡,“垮掉派诞生之夜”朗诵的手稿就是《嚎叫》的第一部分。

这部后来发展成为垮掉派开山之作的《嚎叫及其他》最终由城市之光书店出版,并很快在旧金山的文学小圈子内被讨论和传诵,不过它最终走进公众视野却有赖于1957年那场关于淫秽出版物的著名官司。法院判决《嚎叫及其他》“淫秽作品”的罪名不成立,金斯堡一跃成为诗歌不再畅销的时代最流行的诗人,费林盖蒂和他的城市之光书店也一战成名,一切正如英国诗人约翰·米尔顿所说,审查制度这枚“徒劳且有缺陷的武器,它的使用会反过来促进那些原本着意防止的事物”,它本身所具有的自相矛盾的文化特质硬生生地将一部文学经典推上了畅销榜单。

其实当时想要出版《嚎叫及其他》的出版社不止城市之光一家。金斯堡最终选择城市之光,是因为读了城市之光书店推出的“袖珍诗人丛书”1号作品——费林盖蒂的第一本诗集《消逝的世界的图像》。他表示很喜欢这本“有温度、幽默、明晰,体积小又便宜的”诗集,便欣然将自己的心血交付费林盖蒂了。

《心灵的科尼岛》是劳伦斯·费林盖蒂的代表作,其中收录《消逝的世界的图像》中的13篇。

A Coney Island of the Mind

《心灵的科尼岛》

[美]劳伦斯·费林盖蒂 著

黄灿然 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

《消逝的世界的图像》最初发表于1955年。选集开篇是一首被评论家称作纯粹代表旧金山的诗。

“远在满港湾/无缝隙的屋子之上,在拉起一条条晾衣绳的屋顶的/一个个查利·诺布尔烟囱(泛指有顶盖的烟囱)之间,一个女人在风上/拼贴船帆,用木夹子悬挂起/她的早晨床单,啊可爱的哺乳动物/她那两个近于赤裸的奶头,在她终于伸臂去/悬挂她洗涤得/如此白的最后罪孽时/投下绷紧的阴影,但它充满潮湿的情欲/绕着她兜转/缠上她的肌肤……”

可以想象诗人在旧金山的住所,四周房舍栉比鳞次,他在自己的房间,看见窗外天台上一个女子正在晾晒衣物,一举手一投足都是万种风情,寻常的家务事在他笔下变得活色生香,引人遐想。

除了这首诗是诗人对在旧金山所见所感的记录,余下篇章多是关于早年求学纽约的记忆:博物馆、布鲁克林、高架铁路第三大道线,某个纽约仲夏,诗人曾在上面捡到了一本叶芝的诗集,诗集有着蓝色封面和白色内文,上面还有失主留下的铅字痕迹,“骑手,过去吧!”诗人对这段往事记忆犹新,以致多年后再读叶芝,首先想到是“那本丢失的诗集”,以及“所有那些远去的面孔/在市中心某些地方下车/带着他们的帽子和工作……”

不难看出费林盖蒂早期的作品弥漫着浪漫主义的气息,毕竟罗伯特·勃朗宁、托马斯·沃尔夫和叶芝等这些浪漫主义作家和诗人曾是他早期的文学启蒙,特别是其中的托马斯·沃尔夫。和当时很多年轻人一样,费林盖蒂曾被《天使望故乡》中的浪漫主义基调和诗意表达深深打动,从主人公身上找到慰藉的同时,也找到了捍卫和巩固自己生活方式的支撑。不过他最具代表性、最具垮掉派色彩的无疑是《心灵的科尼岛》的第二部分——为爵士乐伴奏而创作的《口头信息》。

费林盖蒂在汽车上涂鸦:心灵的科尼岛

垮掉派和爵士乐的关系,说的夸张浪漫点,就像“虾虎鱼永远在枪虾身边”。垮掉派更像虾虎鱼,倒贴自成一体的爵士乐。前者独具特色的“自发式写作”受爵士乐创作的启发,也是对其即兴演奏的继承。

具体说来,垮掉派主要受一种叫比博普爵士乐的影响。比博普是爵士乐在战后兴起的一种主要风格。在对它的演奏过程中,和弦变化多端,重音难以预料,交叉节奏错综复杂,感情走向也更加扑朔迷离,像《嚎叫》中那些在土耳其浴室的隔墙后不停打嗝的人们,“试图挤出格格笑最后却只有哽咽啜泣”。《拾破烂者的助奏》也许更偏向于后来演变的硬比博普,轻节奏而重情绪表达。表面上看,诗人通篇都在渲染遁世情绪,“让我们走”“让我们起身离开”,放在当下的语境里,也许和“让我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并无二致。但事实上,主张出世背后的深意是号召个人主义传统的复归。

美国的50年代是欧文·豪口中“顺从的年代”,个人主义进入更年期。物质繁荣背后是精神的焦虑:汽车、更多的汽车,房子、更大的房子,工作、更好的工作,可当所有人都如愿以偿的穿上灰色的法兰绒套装,住上郊区自带泳池的别墅,车库里停着至少两辆通用或者福特,不自在的顺应行为带来的焦虑感也越来越深。诗人试图从资本主义的残骸中打捞出资产阶级尚未兑现的诺言:自由和个人主义,鼓励人们去探索自身的可能性,即使探索的结果是我们“摇身变成/完全的迷惑”。

“垮掉派”在城市之光书店前的合影

说到底,费林盖蒂到底是垮掉派的代表之一,和凯鲁亚克、金斯堡一样,他们把捕捉生活中电光石火般的灵感作为使命:灵感来了,可以抛开一切,轻装上路或者踏上精神层面的旅途,无需向任何人解释,只要在走出的那扇门上的门楣上刻上,“心血来潮”。

美国诗人、剧作家迈克尔·麦克卢尔(1932-)对费林盖蒂的定义:“比起传统意义上的美国人,他是一个更加复杂的个体”。

他的诗所体现的文学性、文化性、绘画性和音乐性的杂糅,也许正印证了他复杂多元的个性。在诗人眼中,多元的艺术形式是他创造性地表达所思所感的手段,就像杂技演员,靠变换脚法去营造高级的戏剧效果。同时他又视自己为超级现实主义者,“绝不会把任何东西误为它不是的东西”。这也许可以解释,为什么别人口中的“民主”是他眼中的“半民主”,因为他看清了“合众国曾经许下的关于民主、个人主义和批判性思维的诺言”业已褪色,如今留下的是“挥之不去的印痕”。

尤为难得的是,作为知性子嗣,诗人没有在想象中把自己变成赛场上的前锋,而是以小丑、杂技演员、查理·卓别林式的小个子男人自喻。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卓别林是费林盖蒂心目中的头号“男神”,他曾直接表示会继承男神的“礼帽”(现实生活中费林盖蒂也确实常以头戴礼帽的形象示人):“卓别林死了但我会戴上他的礼帽/他长命于我们所有的神话,除了他自己的/属于纯真之人,只存在于他心中的神话/如今成为所有人心中的神话/这个小个子男人就在我们每个人心里”。

戴男神戴过的帽子同款尚不满足,费林盖蒂还要改写男神写过的故事。因为也许,《心灵的科尼岛》诗六是对电影《城市之光》的二次创作:圣弗朗西斯科市教堂前,太阳照常升起,没有鸟儿歌唱,工人们正在把圣方济各雕像修建,为撑起那座雕像,年轻的牧师义正辞严,周围是吃瓜群众和一本正经的记者,依然没有鸟儿歌唱,一个别着非常小的鸟巢、对着自己唱歌的年轻处女,在台阶上走上走下,等待雕像落成揭幕那天,从上面走下戴破礼帽的小个子男人,她听她的盲眼姐妹说过,只有这个人懂得“听从内心的感召去徒劳地爱”,而她的心灵是她/它自己的照明,the end.

关于《心灵的科尼岛》,还有一点不得不提的是这本诗集的形式特点。作为一个在绘画上颇有造诣的诗人,在纸上写诗,就如同在画布上作画,伸缩自如的诗行是纵横铺陈的线条,当诗人说,“门阶上一个弃婴哭叫/又哭叫,像,一个/球/弹跳/下/台阶”,他不只是说说而已,他让球变成一个动态直观的形象,从梯形台阶上逐阶弹跳下来。

也许他的文字和他的人一样,厌倦了正襟危坐,纵然心怀艺术兼济天下的百年大梦,也会有那么一刻松懈,忍不住来一句,“去他的艺术,咱们跳舞吧!”然后是脚打拍子,接着脑子里跟着想起蓝调的和弦,再接着字母跃然纸上,最后排列成了一行“心灵是它自己的照明”也未可知啊。

A Coney Island of the Mind

《心灵的科尼岛》

[美]劳伦斯·费林盖蒂 著

黄灿然 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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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垮掉的一代”代表作

On the Road

《在路上》

[美]杰克·凯鲁亚克 著

王永年 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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