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的烟。蜜蜂挂在蜂巢口。 在横躺着的迷蒙阳光里 在蜂巢的唇上匍匐。雪花莲。两只秃鹰， 双翼静伫，彼此 吸引仿佛被磁化， 在飞行的轨道上漂浮。 牛群起身，体会温暖。明亮欢快的沉静。 一只大乌鸦，在山丘下， 在光秃秃的橡树丛中咳嗽。 飞机，兴高采烈，劈开了蓝色。 悠闲地站着。水槽里齐膝深的淤泥 板结——羊羔尽可去犯傻。
大地患病许久，浑身浮肿，满是伤痕，坐着轮椅 被推到阳光下， 在可怕的手术后。 她仰面躺倒，不加掩饰的伤口直冲着太阳 期盼治愈。 躲开北风鬼鬼祟祟的寒意， 身体后仰，双眼闭合，疲惫不堪，微笑着 进入阳光。兴许打了会儿盹。 与此同时，我们坐着，笑着，等待着，明白 她还未死去。
Ⅰ
温和的阳光静静躺在院中的石头上。
预兆是一朵孤独的水仙——第一朵。
整团空气在轻柔的兴奋中挣扎着 像一个女人匆匆穿上她的绸衣。 鸟儿四处啼鸣，像拉链拉开又拉上 变幻他们的想法，在轻柔的兴奋里， 温暖他们的翅膀，尝试他们的嗓音。
树木仍然细长光秃
越过它们，从温暖的蓝色山丘 一阵愉悦的漩涡向上升起，像一条大鱼
如在瀑布之下，在熙攘的池中。
春天在灿烂的寂静中轰鸣而落 覆盖大地。
Ⅱ
一棵橡树在四月的第一天 与十二月的同一棵同样光秃 但它看上去完全不同。
现在它竖起了鬃毛，是一个巨大的火盆 带着不可见的光芒，一个隐形的太阳。 橡树的灵魂已然归来，点燃了它的力量。 你能觉察到那些光线——即使你看不见他们 他们也会触摸你。
（仿佛你感受到了触摸，转过身来 看见一双眼睛直视你的后脑勺。）
Ⅴ
春天让山丘隆起 光秃的树木嘎吱移动。 几束花蕾爆开如碎纸屑—— 像焰火燃烧后的残余。
冬天瘦弱的小公牛 只是假装啃食着 再不会到来的青草。
随后他们像羊羔一样蹦跳，他们在空中扭动身躯 他们跳跃产生的弹力足有半吨 能将一捆干草砸断。
他们从一堆草跳到另一堆草， 终于高兴地站定，嚼着他们的胡子 去年夏天满是尘埃的胡子。
当你的生日把世界带到你的窗下 当画眉鸟唱出浸在露水中的音符 当给你的礼物于今日送达 乌头草和报春花正揭开包装
羊羔跳了出来惊讶地站定 猫柳在光秃的树枝间伸展 乌黑的山楂树哆嗦着化身翠绿
一股新鲜空气 用鼻头磨蹭甜甜的 板栗的萌芽。一阵巨浪与一次震荡 掀起南方 镀银的紫罗兰 丝绸——一种柔和 升腾着穿过所有 低缓起伏的 英格兰郡县。
当燕子剪断捆缚世界的绳索 斑鸠拍动翅膀在空中打着滚划出环中之环 你无法数清之后发生的事儿 像一整个马戏团从铁环中翻滚而过
小草在一切鲜花织成的网中挣扎 树叶嘶鸣而花朵似炸弹般绽开 雏鸟嘶嘶叫唤而昆虫踉跄着爬行
还有树木 交错分布，他们越发强有力地 绷紧他们的大腿骨和二头肌 撑起礼物的重担。丘陵起伏 轻盈如玻璃罩 在烟蓝色的傍晚
到处都有兔子跳动的身影，一只画眉 在遥远的角落发出沉着的鸣响。一小片绿色 正在抚摸渐暗的山坡，与此同时 大地开始她的劳作。
草是快乐的 像大海一样奔跑，像貂皮一样 被风磨得光滑。 她的心灵是天气。 她谁也不爱 更别说那些靠在门上的农夫。
草是快乐的 当六月的阳光炙烤篱笆上的毛地黄。 她开出自己的花 她撩起她的裙子 她不在乎 沉思的农民开始抱有希望。
草是快乐的 散开她的气味，像条连衣裙，遍及全郡， 麻醉轻盈的心 叫它变成沉重的婚约 和明年四月的傻瓜， 而退休老人却在苦思，生活究竟飘向何方。
草是快乐的 当纺机将她捆扎，她闪出银光，她变得甜蜜。 平原如城堡 野兔寻找家园 满身尘土的农民 寻找手一样的云与金色的夜晚。
草是快乐的 被农夫追求，他赢得她的芳心，带着她与她的美丽前往教堂， 岛上的新娘。 伊甸园漫长的岁月 始终是不幸的 在他来割草之前。
三月他被埋葬 无人为他哭泣 被埋在泥土里 无人抗议 那里有蛆和虫 无人知晓
无人喜爱的 异世界的面孔 拿他作宴席 却无人在乎。
但是主的母亲 充满了爱 在地底发现他 用爱将他包裹 仿佛他是她的孩子 她的亲儿子 她用奇迹哺育他 用星光闪烁的爱 于是他开始生长 在她的爱中长大
他夜以继日生长 凶手很高兴 他生长如一团火焰 凶手很幸福 他长得柔软而高挺 凶手欢呼雀跃 他在田地里艰难行进 凶手照看他 他长出金黄色胡须 凶手开怀大笑。
用可怕的钢铁 他们把他杀死在犁沟里 用可怕的钢铁 他们敲出他的骨头 用可怕的钢铁 他们把他磨成粉末 他们把他放在炉里烤 他们在餐桌上把他切成片 他们吃了他他们吃了他 他们吃了他他们吃了他
感谢主 感谢麦子 感谢面包 为他们带来生命 今天与明天 从土里钻出来。
Ⅶ 三只浅色的毛地黄灯罩，火焰般绽放 在老毛地黄粗砺而燃尽的尖顶中 绽放在刺骨的雨雪下，在一阵横扫而过的暴风里。
这最后一周，花朵聚成一只婴儿的手 落在锈蚀的树叶间，在风刮落的苹果上。 每个苹果都是小蛞蝓们的一次节日
也许他们认为自己的好那一天才刚刚开始。
于是旧的一年，已然疲惫， 向他的工具投去微笑， 将之收起，轻轻拂拭。
Ⅷ 海上起风的黎明。 形影们抓住窗户。 大乌鸦扑落而下。 洪水洗净了天空。
今天不再走上甲板。 透过淹没的舷窗，我看见 那根榅桲树，昨天还紧握 一片黑色的树叶，今已然飘落。
秋天的第一种悲伤 是花园缓慢的告别 它久立在黄昏里—— 一枝棕色的罂粟花头 一株百合的茎秆 仍不愿离去。
秋天的第二种悲伤 是野鸡空洞的双足 与他的兄弟挂在同一根钩上。 黄金的树林 被羽毛包裹 它的头塞在袋中。
秋天的第三种悲伤 是太阳缓慢的告别 他已召集飞鸟又召集了 傍晚的分秒， 召集了一幅画里 金色而神圣的大地。
秋天的第四种悲伤 是变黑的池塘 被毁灭与浸没的水的城市—— 甲虫的宫殿 蜻蜓的 地下墓穴。
秋天的第五种悲伤 是树林缓慢的告别 它悄悄拆除了营帐 有一天它不见了。 它留下的只有垃圾—— 柴火，帐篷杆。
秋天的第六种悲伤 是狐狸的哀悼 猎人的狂喜，猎犬的愉悦， 马蹄嗒嗒敲击 直到大地塞住她的耳朵 不去听狐狸的祈祷。
秋天的第七种悲伤 是面容缓慢的告别 它布满皱纹看着窗外 当一年收起行装 像一个破烂的游乐场 只为孩子们开放。
Ⅰ 大地隆起，开裂。高塔 升出地面。我在马儿背后 现身，向上拖拽橡木曲辕 摇晃着弹性的城堡
我的防御工事在空中移动 犁铧是我的面甲 被炽热的风加冕，耕耘我的王国
被太阳摇晃的光束，被战争的宿命， 被一个饥饿的民族任命为 谷物的大亨。
Ⅱ 我前行 在十一月苍茫的金色天穹下 在垂钓的海鸥之间
在这对大地般摇晃的双臀后面 他们的动荡与闪光，像在一阵漆黑的风中 还有因他们劳作而卷起的烟尘似的树叶 他们大树般的力量
将大地的婚约 从地下世界用力拖出，伴着番红花的闪烁 它们略带紫色的花瓣形似斗篷 马蹄敲打发出了咔嗒 滚烫的圆圈轻轻朝我闪回
毛发丛生的森林巨人，温顺地套上挽具 他们的根须撕扯着咀嚼着 他们本身就是那吱吱作响的树枝 是大地最丰满的成熟，她最紧实 最甜蜜的李子的负载者
大地张开双腿，她躺下。
Ⅲ 犁刀轻松地划过 犁沟被擦亮的面孔，随一声嘶鸣 卷向一边，一个弓形的浪头停驻 在有毒性的棕色河边 与此同时我蹒跚而行越陷越深。 一小时接一小时 高挺，光滑，汗水晶莹的双臀 沉重旋转着的水车 从松弛到紧绷，伸展又颤动——两团填满水的抖颤重物 脉管像地图般排布 他们快步行走在轨道上，把我拖向更深
拖入昏沉的迷乱，拖入他们火焰的辛劳 他们的黑尾巴向两侧鞭打 偶尔传来咕哝着的鼻息声
残茬的嘶哑低语 饱含矿物质的生土，小镇带着硫磺味的风 打结了的，被光剪断的蠕虫 落在肩后的永恒战争 依旧年轻的老农
一犁沟接一犁沟，向着夏天暗下去。
Ⅳ 一声呼喊——梦破碎，撞上岬角的荆棘。 下巴一缩，回身 踏上一旁的小路，一阵金属活泼的吵嚷 高抬膝盖，被呼声撬动 犁头尽量靠向一边——
他们猛地惊醒了 步入急迫的分秒 现在他们踩入深水，咀嚼着泡沫 突然间他们身在何处？ 突然间他们已然知晓
就像在一张床翻来覆去，预备入睡 犁铧下沉
随一声叹息，犁沟向四方蔓延
他们再次俯下身表达他们的崇敬。
Ⅴ 最后的友善的天使们 把他们的膝盖抬出地面，他们泥土团成的 球节似的脑袋垂下祈祷
将我与他们一同抬起，抬入他们的炉中
我行走在他们的火焰里
他们长长的丝绸般的脸，毛发蓬乱像老牧羊犬 他们棕色的眼睛，像史前的生母 他们老鼠肚子似的嘴，他们弹簧丝一样的胡须 突如其来的噩梦般的黄牙，还有颅骨
在一阵粪与汗的蒸汽中 蹚过大地的富饶，使马语柔和
点着头，尽力缓步前行，攀登着天空
那破碎的边缘。
有一天抓住夏天 扭断它的脖子 摘下它 吃了它。
现在我该怎么处理这些树？ 那一天说，那一天说。 剥光他们，剥光他们 让我们看看那儿到底是啥样。
我该怎么处理这个太阳？ 那一天说，那一天说。 让他滚开直到他又冷又小。 就算能回来，他也得歇会
我该怎么处理这些鸟？ 那一天说，那一天说。 我已吓跑了他们，让他们飞远， 我为勇敢的山雀挂好了猪肉。
我该怎么处理这颗种子？ 那一天说，那一天说。 把它埋得深一些，看它值多少钱。 看它能否立足于地面。
我该怎么处理这些人？ 那一天说，那一天说。 给他们喂饱苹果派黑莓派—— 他们一定会爱我直到死的那天。
这一天来了而他正是秋天。 他的嘴巴很宽 红得像一场落日 他的尾是根冰柱。
他遇到了星星他的敌人 他们在凋零的林地搏斗。 他紧紧抓住他的敌人。 他们把农田踩成沼地。 他的敌人更加强大 一颗星同他抗衡。
他在打一场必败之战 河水漫到他的脖子。 他在城门前顽强地打斗， 他在岩石间奋力挣扎。 他把力量丢进了水坑。 这颗星变得越发强大。
举起又坠落 他撞在房子上。 他在沟里呼叫求救 云朵擦干他巨大的伤口。 他破碎的武器闪烁 这颗星俯视着他。
受伤并被囚禁 他睡在腐烂的袋子上。 他啃食秃梗与芜菁叶 在满是鹅的田地里。 生病的羊冻结在他身旁。 这颗星是他的看守。
携着冻水管似的骨头 他躺在蓝色的早晨。 他的牙齿紧锁在头颅里 像被陷阱冻结的狐狸。 但他为太阳下的一滴泪欢喜。 他的绷带变软如花蕾。
雪有时是一个她，一个温柔的人。 她的吻落上你的脸颊，她的手指搭上你的袖子 在十二月初，在一个温暖的傍晚， 你转身去见她，说“下雪了！” 但并非如此。无人在那里。 空无而平静的是空气。
有时雪是一个他，一个狡猾的人。 他虚弱地在干燥的石头上标出一个湿点。 纤瘦的他漂浮轻触水面然后消失。 像叛逆的乞丐他摇晃着，敲着窗。 停了片刻他附着草叶的顶部 紧紧握住。
——她是如何斜倚，像毛茸茸的狐狸围巾 她是如何用她的温暖依偎天空，用她的轻柔依偎大地。 她是如何点亮齐聚的童话，沉入宁静的太空 去筑起她的宫殿，直到它在星光下闪耀 太过脆弱，一只脚能毁了它 一摞烟灰能毁了它。
——他沉默的军队是如何整夜行军 当我们醒来所有的街道已被封锁 每座山丘都被攻克每座农场都被占领 他帐篷的白光映在天花板上 一切都是阴郁如蓝色的日子，直到进入黄昏 我们不得不观望着更多雪的到来。
随后在这个垃圾成堆的世界里每一件事物 在她的奇迹中都是一个伴娘。 粪堆和昏暗易碎的旧谷仓在她闪耀的教堂里俯首， 树林阴森如沼泽的地窖 是一场镶花边的婚礼 正在举行。
现在到来的 是圣诞玫瑰 但那是怪异的 太像一个鬼魂 太像一个生物 保存在玻璃下 一条白色的盲鱼 来自一个地下湖 太像过去一年的寡妇 在窗边 最可怖的寒冷就要到来
现在到来的 是穿紧身背心的羊羔 带着他扭动如鳗鱼的尾巴 还有他冬日的眼 带着他冰河时代猛犸似的 冷漠 正让一个世代的 分秒流过 带着他钉子般的小蹄 进入更可怖的寒冷 最可怖的寒冷就要到来。
现在到来的 是脖颈纤弱的雪莲 跳动着就像喷泉 他们让你止步，他们让你 做一次深呼吸 让你的心把你颤动 一份如此丰厚的礼物 在一个如此吝啬的时节 无人知道 如何接受他们 你能做的一切 便是困惑地盯住他们 最可怖的寒冷就要到来。
现在到来的 是易碎的番红花 将被饥饿的野兔蚕食 将被雪压断 现在到来的是乌头草 被寒冷冻得发紫 一首歌进入 田鸫的幻想 还有知更鸟和鹪鹩 他们欢庆仿佛彼此 都在一小时的阳光下 预言某些重要的事情 尽管最可怖的寒冷就要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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