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七月底罂粟花
小小的罂粟花,小小的地狱之火,
你不伤人?
你闪烁不定,我不能碰你,
我把双手伸进火中,什么也没燃烧,
瞧着你那样闪烁我感到
绵绵无力,多皱,鲜红,就像人的嘴唇,
刚刚流过血的嘴唇。
血淋淋的小裙子!
有些烟味我不能闻,
你的鸦片和你令人作呕的容器在何处?
但愿我能流血,或者入睡!──
但愿我的嘴唇能嫁给那样的创伤!
或者你的汁液渗向我,在这玻璃容器里,
使人迟钝,平静,
可它是无色的,无色的。
2.雾中羊
山岭迈入白色之中,
人和星辰
伤心地望着我,我令他们失望。
火车留下一趟呼出的气,
哦,慢腾腾的
马,锈色,
马蹄,悲哀的铃声
早晨越来越暗,
整整一早晨,
一朵花已经离去,
我的骨头抓住了一片儿寂静,远处的
田野溶化了我的心,
他们威胁我,
要我穿过,去一片没有
星辰,没有父亲的天空,一泓黑水
3.渡湖
黑湖,黑船,于两个黑纸剪出的人。
在这里饮水的黑树往那里去?
他们的黑影想必一直伸到加拿大。
荷花丛中漏过来一星点光线,
莲叶不让我们匆忙穿过:
扁平的圆叶,老在作阴险的劝告。
从桨上摇下一片片冰冷的世界,
我们怀着黑色的精神,鱼也如此。
一个断树桩举起苍白的手告别;
星星在浮莲之间开放,
塞壬如此面无表情,没把你变成石头?
这是惊呆的灵魂特有的寂静。
4.快邮
蜗牛的词在树叶的盘里?
那不是我的,别收下。
密封铁皮罐里的醋酸?
别收下。那不是真的。
一个金指环,里面有个太阳?
谎言。谎言加上痛苦。
叶子上的霜,洁净的
大锅,说着话,劈啪地响
在阿尔卑斯山九座黑色的
峰顶上对自己谈着。
镜中的一场动乱,
大海击碎了它的灰色__
爱情,爱情,我的季节。
陈超《现代诗——个体生命朝向生存的瞬间展开》论西尔维娅·普拉斯时语言超级流利,甚至有些按捺不住的动情,想必深有同感:
生命没有坚固恒定的边界,诗也就永无归宿。这种无家可归的流浪感在美国诗人西尔维娅·普拉斯的诗中得到至切的展示。那种生命的痉挛感是不需要刻意的逻辑和美文交织、唯美梦幻来体现的。隐喻或暗示作为一种心理的直接现实,它永远是赤裸裸的。对这样的诗提出巧或不巧,隔或不隔都只能是一种亵渎。普拉斯有助于我们理解本文的意思,不妨多说几句。作为美国“自白派”代表性诗人之一,她的诗深刻地挖掘并惊人地表现了她精神的极度分裂和痛苦。她以迅疾的口语和犀利的个人隐喻的杂糅,写出自己对错乱、私生活、绝望、精神暴力的生命体验,将自白诗那种悲剧性的自我剖露推向了极端。但是,普拉斯的诗并不是只求宣泄的,她的诗艺高超,在对词语的个人化敏识和结构的内在控制力上,表现得十分出色。
对人世的酸辛、人性的险恶、女性受到的屈辱,“我”有超量的领教,以致在生与死的临界点乃至死去后,仍然会看到那些无动于衷的看客和他们未压抑住的无聊的好奇的猜测,他们在“观赏我的伤疤”他们在愚蠢地议论:'“她听到某种召唤”,“一个奇迹!”“够了,生活!够了,人们!当心,上帝!当心,魔鬼!不要挽留我的生命,它之所以成为如此惨状,都是你们的杰作”。一个青春的生命被“熔化成——声尖叫”消失了,但巨大的悲痛、屈辱并不会随着肉体的消失而带走,“从灰烬里/我升起,满头红发/我吃呼吸空气”。
有如加缪说想要自杀的人像在酝酿的作品一样,普拉斯在此写道:“死/是一门艺术,像任何事情/我要干得分外精彩。”联系到普拉斯的生平(9岁丧父,青春期开始患严重的精神分裂症,以及痛苦的婚姻,几次自杀的经历),我们似乎不好过多责问诗人对死亡的痴迷。无疑,从主观上说,普拉斯的心理是变态的。但造成这种变态也有深刻的外部原因,如现代社会文明的堕落、人性的异化、信仰的缺失、个人生活的不幸。对此,诗人像直率的报警的孩子,又像处于高度清醒与高度癫狂的临界线上的预言家(如尼采、荷尔德林、凡.高、陀思妥耶夫斯基一样)。在她对生存和生命毅然决然的揭示和拒绝中,我们也可以看到她内心奇异的纯粹、脆弱,“里揉不得沙子”的光辉人生理想。有评论家将普拉斯的诗称为“生命中光辉的痛苦与神圣的嘶喊”,这一命名在一定程度上是准确、内行的。
这种个体生命深处的熔炉里锻炼出来的诗,不是更有揭示生存的分量吗?它不专营于表面的技巧,恰恰最有技巧;不追逐文化,恰恰最具文化价值。当诗人以严肃得几乎淌血的笔墨盯着自身生命和语言深处的时候,他同时就成为人类共同命运的担负者。此外,我们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使个渺小的人对世界进行更深刻的关注。
我情愿撼动你而不希求你愉快!这就是诗人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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