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一个什么样的身份死去，其实是我写的一首诗的题目，我说“以一个什么样的身份死去/其实是以一个什么样的身份/在这迷宫一样嘈杂的世界/选择并坚守一种值得的生活。”我这样写，是受了前几年因为非虚构写作而红遍全国的李海鹏的启发，他在出版他的第一本小说《晚来寂静》时大致是这么说的，不以一个小说家的身份死去，我的一生将毫无意义。我知道他当初在正午做编辑时为了成就写小说的梦想所经历的那些煎熬。
采访刁斗的时候，我首先就联想到这个，因为我仔细读过他的一篇挺有名气的文章，叫做《有小说的生活》。他说那是一种最适宜于他的生活方式，所以一生乐此不疲。从这儿我断定，他对李海鹏的这种说法和表达会绝对认同。
刁斗写作前的经历，应该和大多数同时代的成功作家别无二致，因为时代、家庭的背景而境遇不顺，因为孤独和敏感喜欢读书耽于幻想，而终于发现文字可以倾述一切······不同的是，他打有了“自我”意识，就特别自信，而且发现了乐观、幽默不仅可以自嘲和减压，还可以化解和抵御种种不屑、尴尬、甚至莫名的困境。时日一久，这倒成了他日后鲜明的标志性的风格。
他本名叫刁铁军，觉得俗点儿，打小就想当一名作家的想法，逼着他要改一个响亮、特别、个性、让人看一眼就难以忘记的名字。有阵儿他大量读唐诗呵，结果雄阔凝重的边塞诗里“刁斗”这个词打动了他。“古戍旌旗秋惨淡，高城刁斗夜分明”“行人刁斗风沙暗，公主琵琶幽怨多”“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于是就有了当今中国文坛这个响当当的名字。“刁斗”是什么，古代行军打仗时的一种器具，也叫金柝、焦斗，铜质有柄，白天可用来热水烧饭，夜间巡逻可用来敲击报更。现在怎么想，他改的这个名字都像对他后来所倾心投入的事业的一种隐喻——为人们提供精神的食粮，又时时起到启发警示人生的作用。
刁斗对小说或者说好小说的界定有自己的坚定表述，有别于我们俗常看到的那些繁冗沉重的理论阐述：小说啊，其实也没什么特殊，就是特别高级、特别神奇、特别有趣好玩的一种智力游戏。对我就是自我修养的一种方式；而对所有人来说，很简单，你读得进去，就能跟他亲近起来，你读不进去，那可能就只能失之交臂。不用说，按他的理解，一个人一生没有和小说有过接触或发生过某种关系，肯定是一件特别可惜的事。
说到他喜欢的小说，刁斗强调三个要素：第一个就是语言的魅惑力。他解释说像白开水那种散漫松懈或那些假大空的语言绝对不行。第二个就是结构的建设性，他认为每一个写作者都应该具备娴熟纯粹的技术，才能使小说好玩可读。第三是故事的认知度。刁斗将这里的故事区别于我们习常理解的情节、戏剧冲突，他说那还都是一种表层的东西。一个小说的故事可能简单，也可能含蓄，但都应该关涉对于事物、生活、生命以及人性的认知，也就是能揭示抵达本质。
他谈到卡夫卡，这是他绝对绕不开的一个偶像，在他所有苦心孤诣忍受寂寞的创作生活中，卡夫卡被他确认为领袖级别的榜样。
在刁斗看来，卡夫卡的作品，无论你说它是荒诞、恐怖的，还是痛苦、非理性的，都不是像一般浅近的写作者那样，给人们提供生活舒适化的佐料，或者一些廉价的矛盾冲突、悲情故事，让人们小激动一会儿，淌几滴眼泪，表达一点同情，以高高在上的感觉怜悯众生，他说“我从卡夫卡学到了拒绝这种东西。”他完全倾倒于卡夫卡的能力与智慧，通过审美，夸张甚至虚构的寓言般的讲述，揭破或预言现实的冷酷和压迫，人性的异化和困境。
刁斗由卡夫卡说到他创作和喜爱的小说的终极目的，那就是通过故事让人们面对现实和内心，了解认清这个世界，了解人的肉体或灵魂可能面对的种种不如意、失落、惊惶、恐惧、灾难，以及生命可能遭遇的一切波折，进而调动自己的能力，应对或者战胜它，以达至情绪的释放，生命的愉悦。
第一次认识刁斗，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总有二十多年吧，他长发披肩，诙谐而无羁，那是在伯爵西餐厅和几位编辑作家讨论有关“布老虎丛书”推介的事儿。那之后我们有偶遇而无深谈，只是不断听到他出版了什么新书或获了什么大奖的消息。真正再见，是前两个月在好友李轻松主场的正午沙龙上，原来他早剃了光头，谈锋犹健，风趣依旧，说到对文学的见解和自己的写作，还是一如既往地睿智与自恋。
那天他送了本叫《虚有》的新书给我，那是一本几乎囊括了他所有文学观和写作态度的随笔，认真地看了几夜，才知道，创作四十年，文坛上无可撼动的地位和成就不说，最深刻的印象是他已然将小说当成了自己生命的宗教。
有信仰的人是幸福的。
而刁斗的信仰还不止于自己的幸福，更关乎人们以一个什么样的身份活着直到死去的终极关怀和思考。这就更具意义，且可钦可佩。
出品人│王波 主编│刘爱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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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兰天琦 袁婉怡 穆逸龙 李小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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