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遇到一个老医生。我有点啰嗦，那些熟悉我的人可能已经听过这个故事了，但当我们是年轻的儿科医生（我那时就是），正在成为精神分析家的时候，这些故事是让人印象深刻的。
我那时参加了狩猎或者钓鱼（俱乐部）的聚会。你们知道，医生们很喜欢在周末进行这种消遣活动，这可以走出他们的诊所（透透气）。自然地，母亲们带着孩子或者丈夫，四处散步，然后回到火堆旁晚餐，等待着日暮降临和狩猎者们的归来。
那个时候，有一个年纪大的先生，大约有92岁了。他曾是位名誉狩猎者，很喜欢参加我们所在的那个狩猎俱乐部的活动。有一天，他对我讲：“听着，你治疗孩子，在我那个时代，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前，我们看不到像现在这样尿床的孩子。”他在（大战）之前就是医生。当时尿床的孩子很少很少。我不知道他现在多大年纪了，（活到现在的话）可能已经130岁了。在那个时候，我相对年轻，我对他说：“您说的这些很有意思。我还以为尿床的孩子一直存在呢。我认为，这是因为母亲们在抚养她们的孩子的时候，在他们的神经系统发育完全、能做到控制大小便之前，就让他们对不能大小便自理产生负罪感。”
“啊，我年轻的同事，您说的让我非常感兴趣，但是我可以对您说，弗洛伊德那一套，我从来没有时间去理会，但是我给那些年轻的夫妇们带来了多少帮助啊！”他谈到性生活的障碍，并且他把（夫妻）性生活障碍和他在一战前从未见过的遗尿的孩子的问题混在一起。“在有些极少数的家庭中，男孩子到很大都尿床。我认识他的父母，就对他们说：‘不用担心；你就是这样。你爸爸给我讲，当他小的时候，他也这样。告诉你的妻子，耐心一点，你的儿子就是这样，但你们也都成了很好的（没有问题的）人；这不是一种疾病。’”这就好像一些孩子说话开始得比较晚，或者运动功能发展滞后，他们也可以最终变得很灵巧，甚至成为杂技演员，虽然他们比其他人开始得晚。但是他们却持续顺利发展。
发展没有年龄。重要的是，不要在一个孩子对运动、干净等东西感兴趣之前，就要求他/她具有一种（应有的）行为方式。
他对我说了这个很有意思的事情：“我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才看到孩子尿床的现象，那是在农村里——在Somme地区——女人们对此感到有负罪感，因为她们觉得自己没把襁褓洗干净、晒干，就给孩子包上了，因为我们告诉她们说，孩子的腹泻，我们那时叫做婴儿痢疾，现在叫做内因性中毒的东西，在过去曾是婴儿死亡率很高的因素之一，她们的负罪感可能由此而来。我们让这些女人们明白，应该给孩子包很干的襁褓；不应该是湿的，否则孩子肚子会着凉。为了灭菌，必须要先用水煮过，再用电熨斗烫。”
因此这些女人们就感到有负罪感；如果她们的孩子因为痢疾而夭折的话，那就可能是她们的错。她们都住在家里的小居室里，彼此之间相互这么说道。在冬天，有很多尿布需要弄干，家里又只有一口锅，怎么才能弄干这么多尿布呢。大家都挤在狭窄的房间里，房间里挂满了宝宝的尿布。
这和现在完全不一样，大家现在有纸尿布可以换了扔掉；不用清洗尿布。此外，那个时候，当她们洗尿布的时候，没有完全漂干净。大家的水都不够用。必须要去蓄水池打水，而冬天（水池）结冰了。要保持宝宝的尿布干净卫生是非常困难的。这就让妈妈们特别注意，为了让他们不把尿布弄脏，在孩子拉屎撒尿前就要给他们（把屎把尿）。更复杂的是，还要注意那个始终存在的威胁：如果给孩子换上不够干或者没洗得很干净的尿布的话，他就会出现臀部皮疹，就会感染，或者如果不够干的话，他就将因为腹部着凉而患上婴儿痢疾。
此外，就像他对我讲的，她们想把自己搞得像英国女王的模式一样——他把这个叫做——英式儿童襁褓。不是把孩子包在一个大的羊毛被中，让他即使弄湿襁褓，也不会着凉，而是说应该把孩子的腿露出来，因为这样孩子就可以更自由地蹬腿。这是对的，但是同时对那些穿橡胶裤衩的孩子来说也有一些危险，由于这种裤衩透气性不好，水分在里面蒸腾，湿了的尿布在里面变凉，孩子就可能会拉肚子。
因此，对于这个年纪很大的同事而言，在实践这方面的这个襁褓的变化，解释了母亲们为了让孩子不受寒、不得上臀部皮肤病、不得痢疾所付出的极大的关注和努力。
他对我说：“那个时候，孩子们并不是完全被养成在开始走路之前，就要干净的（他不用大小便自理这个词，因为大家都用干净这个词），他们在襁褓里，很大的被子里，甚至在那个地方，当父母们离开去田里工作的时候，他们就被挂在墙上，为了避免受到猫、狗或者耗子的攻击，而且由于房子里有壁炉，挂在空中也比放在地上要稍微暖和一些。
被包在襁褓里，挂在墙上，襁褓里的婴儿没有什么风险，就有点像我们在佛洛伦萨的Saints Innocents医院里看到的那样，所有那些卢卡·德拉·罗比亚[1]（luca della Robia）的小孩子一样。孩子们就像是那样，襁褓和束带，周围再包上羊毛被，当他们一开始走路的时候，我们就给他们换上粗毛呢的长罩衫（droguet）。（长罩衫）是一个以前用的词语，指的是一个很大的一块布，用羊毛和棉花织成，非常厚。里面穿的先是小的贴身背心，然后是一件很长的有个大褶子的长衫，可以以后放下来加长。当婴儿长大，一直到四岁前，胸围是不变的，这些不分男孩和女孩的长衫和罩衫只需要加长，就一直可以穿（到四岁）。他们就一直穿着这件长衫，我们时不时地拿来换洗一下。下半身是完全赤裸的，他们就随便拉屎拉尿。地面是夯土地，总是会有一个奶奶来清扫无知的孩子留下的屎尿。我们不因为他们乱拉而训斥他们，他们就自然地大小便自理了。从来没人管这件事。这一切是合情合理的。
因此，我们就给男孩子一些短裤，给女孩子一些长衫（这里原文如此，但似乎和上文说的有一些矛盾，存疑——译者注）。从来没有因为拉屎撒尿而有过问题。这在乡村里不存在。但是，自从给孩子用英国式的襁褓以来，就像他说的那样，因为这一方式曾在女性杂志上被引介过：“他们穿着短袖连衫短裤，把大腿露在外面，是多么可爱啊，这些大屁股的小天使们！”
我不知道为什么自从1900年起，在经济条件好的家庭中，它变成一种风尚，慢慢地，在一战以后，甚至在乡村家庭里也流行开来。
变化的同样也是关于舒适的观念。尤其是地面，我们开始铺地板或者亚麻油毡。如果只是亚麻油毡的话，我们还可以清扫屎尿，不会弄得很脏，但是如果是地板的话，就不一样了，必须要重新给地板上蜡，在上了蜡的地板上发生的一件小小事故，将会给妈妈带来繁重的工作。
我们非常清楚地看到，这样一个东西，它来自于实际生活中，来自于家庭审美，甚至来自于巴斯德[2]的对卫生和消毒的观念的认识，以及在降低新生儿死亡率的斗争中的灭菌法的使用，所有这些在母亲变得焦虑，担心孩子在裤裆里拉屎拉尿，患上皮肤病等等后果这些事情上，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幸运的是，现在这方面的危险更小了，因为有可抛式的纸尿布，但是我们继续被告知，应当要让孩子在早期就变干净（大小便自理，无需再用尿布），这件事，在人类历史的众多世纪中，都不是一个问题。必须要重新回来看看它，因为当孩子上厕所拉屎拉尿，有些话是让母亲和保姆们高兴的：“啊，他已经就干净（大小便自理）了，他吃饭吃得很好……”。孩子就是吃饭而已，这既不是好的，也不是坏的。由于运动协调能力的发展，孩子开始能够干干净净地吃饭，而不是弄得到处都是，但这吃饭本身既不好，也不坏。饿了就吃。有可能孩子会吃很多，或者很少，但是，这意味着什么呢？你们总是能听到母亲们问到：“他好好吃饭没有啊？”“他没有吃‘他的’奶酪？”（因为这是他的）“他没有吃‘他的’牛排？”他吃了他要吃的而已。
此外，还有报复：“如果你不吃这个，下次我就不给你做了。”这真是让人难以置信。通过这种讨价还价，对于所有这些孩子身体吸收或者排出的东西，母亲给予了极大的价值，而实际上真正重要的是，带着欲望，为了和别人交流——而不是卑躬屈膝地，为了一些属于自己的节律的需要——创造一些东西。
当我向你们说起舞蹈，它的美对于别人来说是一种伟大的创造，需要努力工作才能实现。这才是真正属于人类的东西，即为了社会化而去创造，是为了自己，也为了别人得到享受。这一享受在于在舞蹈对于一种身体表达的、美的语言的寻找。
这可能是母亲的建议的开始，为什么不能？然后，要看这是不是让孩子高兴。伴随着一种韵律，让身体在空间中迎风展翅，同时带着重力一起游戏，这就是舞蹈。观众能够和舞者通过目光和情绪来共舞。对于有些人来说，跳舞的快乐是一种产生极大效果的幸福感。但是如果孩子自己不想跳舞的话，这就变成了一种强加在他身上的变态行为。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为了满足母亲的欲望而为她跳舞，实际上是充满内疚感的（行为）。他跳舞，是为了自己和同伴的快乐，也是为了舞蹈老师的快乐，后者以此为职业是为了让孩子进入到社会中。
但是母亲的欲望，孩子不应当试着来满足。
啊，这就是和母亲融合的（形影不离的）（fusionnelle）阶段的最大快乐。但这不应该持续下去。同样因为如此，一些孩子拒绝进食，因为母亲太欲望（希望）他们吃饭了。这些孩子们是有道理的，如果他们继续满足他们母亲的欲望的话，他们就会成为变态的人，因为是那个母亲选定的成年人才应该满足她的欲望，而不是孩子。
（未完待续）
[1] 卢卡·德拉·罗比亚（Luca della Robbia，？－1482年），文艺复兴时期欧洲艺术家。为安德烈亚·德拉·罗比亚的叔父，首位主要制作瓷雕的文艺复兴时期艺术家。他发明了一种给陶瓷上秞，使其能防水的方法，而且，他制作的环形花饰中的蓝底白色圣母和圣婴圆形装饰瓷砖成为文艺复兴装饰物的典范。
[2] 路易·巴斯德（法语：Louis Pasteur，1822年12月27日－1895年9月28日），法国微生物学学家、化学家，微生物学的奠基人之一以否定自然发生说（自生说）及倡导疾病细菌学说（胚种学说）和发明预防接种方法而闻名，为第一个创造狂犬病和炭疽的疫苗的科学家。被世人称颂为 “进入科学王国的最完美无缺的人”。他和费迪南德·科恩以及罗伯特·科赫一起开创了细菌学，被认为是微生物学的奠基者之一，常被称为“微生物学之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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