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如我已间接地表明了的那样，口腔区（oral zone)是如下意义上的一种独立的动力机制（an independent dynamism),即它既然是在满足婴儿的水和食物需要过程中相互作用的主要区域，那它也肯定表现出参与该区域的能量需要的过剩（excess）。这种过剩以吮吸、嘴唇蠕动等需要表现出来，全然不顾饥渴的需要或满足如何。在这种情况下，通过以该区域为特征的各种活动，出现一些可以笼统地称为“愉悦”（pleasure)的东西。
婴儿满6个月时，正在表现出区域需要和某些相关符号过程（sign processes)的变异。成熟以极大的速率进行着，譬如，双目会聚（converge),在某种意义上对双眼视觉和距离目测是必要的。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婴儿在满6个月时就特别善于判断距离。6个月大的婴儿，两只眼球的协同活动已经成熟，以致中央凹（fovea centralis)这一视网膜里最精确的视觉中心，能够瞄准正在注视的特定物体。此外，两个或更多的相互作用区（zones of interaction)的协同活动也在这时频繁出现。有一段时期，婴儿的双目已能转向声源，而且满6个月时，整个头颅经常转向声响的方向。手和臂的运动也得到发展，并且起着把抓住的任何东西递向嘴中的作用。手和嘴的合作是两个相互作用区的早期协调的一个重要方面。婴儿在早期数月期间，确实以这般方式运动，譬如，他能把手里的任何东西放进嘴里，这些东西在嘴里被笨拙地吮吸和操作。所以，手指、脚趾以及一切可以抓住的物体，都用嘴加以探索，加以利用。
手-口协调的结果，使经验中的一个极其重要的模式区别得以开始——婴儿的身躯从宇宙万物中分化出来。也许，下述说法会更加明晰些：如果我们把这一经验比作婴儿的奶头分化，即把奶头分化为好而满足的奶头、好而不满足的奶头和坏的奶头，则这种奶头分化基本上是一种区内辨别（intrazonal discrimination),也即基本上始于口腔区内原始感觉的一种组织。虽然双目在开始时还来分化成一个重要的相互作用区，但却逐渐起作用。在手-口协调方面，我们的讨论基于一个以上区域的原始感觉的分化。由于婴儿吮吸拇指时得不到一点奶水，有人认为该拇指就会被婴儿归入坏的奶头一类——尽管它适合于满足该区域的吮吸需要。但是，由于拇指是区域原始感觉的一个源泉，因此它全然不同于任何奶头。拇指感觉到被吮吸。
这里，周期性复合区的原始感觉（recurrent multizonal sentience)在许多方面显著地不同于下述周期性复合区的原始感觉，在后者，距离感受器参与口腔区、手指或肛区的接触感受器（contact receptors)。后一组复合感觉，正如我已多少解释过的那样，既向好母亲的人格化（Personification)提供经验，也为对坏母亲的人格化起作用的某些不适因素提供经验。虽然婴儿的合适活动通常适于再现好母亲，即好而满足的奶头，以及好母亲的确保满足的合作，但它并不一概有效。有时，至少一度是全然无效的；有时，则是严重受挫，即坏母亲出现、接近，并以焦虑告终；在某些情況下，甚至以实际的痛苫告终。
但是，婴儿为确保拇指吮吸这一情境而采取的合适活动一旦成了模式，它便总是适宜的，除非它受焦虑所碍。当然，我们以后将讨论到，一定数量的试误学习（trial-and-error learning),对于合理地保证拇指进入嘴里的婴儿活动来说是必不可少的，但是，随着神经肌肉器宫趋于成熟，它逐渐具有极大的可靠性，而且仅在婴儿焦虑时才失败。在这种情况下，失败不在于它如何被组织，而是因为在成长时伴有焦虑的体验，也就是说，具有焦虑的经验。当婴儿焦虑时，这种焦虑要比由焦虑阻碍事物的表现更加显著，以至于这类失败不一定是为了创造吮吸拇指的情境而使从事的活动的失败。在吮吸拇指的情境里，不存在婴儿如何组织经验的失败。婴儿操作（吮吸拇指）的成功，随着他不断预期成功的目标，而在复合区的经验中被显著地区分出来。它与吸引母亲、获得食物、受到清洗等活动形成对照，因为后者的这类活动，即使适当，也会偶尔失败。就婴儿而论，许多需要被其预期的满足（foreseen satisfaction)所分化。对饥饿来说，预期的满足（至少暂时）会相当严重地受挫。但是，当吮吸拇指的情境是适当的情境时，区域性吮吸需要的预期满足便经常伴有满足的功能。所以，这一点便是该情境与以前所有对婴儿来说显然相关并有意义的情境的一个童要区别。
这时，婴儿已满6足月，他的抓取，即动觉上感到①把手送入嘴里、吮吸和对进入嘴里的东西进行搅拌，这一切在许多情形里随着视觉和其他相伴的感觉而大大地进步了。但是，在婴儿的经验中，也即在这般抓、送和巧妙操作的一切东西中，他能放进自己嘴里的仅仅是他自己身体的一个部分，一般说来，是他的拇指，而拇指总能感觉到被吮吸，被口腔摆弄。这样，在一切能被送入嘴里的东西中，也即在他实际上能使之运动的东西中，拇指是唯一感觉到被吮吸同时嘴又是“感觉到在吮吸”的东西。现在，可以肯定，手感觉到与送入嘴里的东西的口腔运作相联结的各种事件，但是，这些手部体验和与之相符的口腔体验都具有一种相对广泛的变异。手感觉到一切东西，譬如说，一只球、一块积木或一根棒头。手可能感觉到这只球或这块积木或诸如此类的某物，而同时嘴正在感觉这只球或这块积木。然而，就我们的假定而言，手上的感觉和嘴上的感觉与一个物体并无特殊的相互关系。存在一种来自手的感觉，这种感觉，随时间的持续，意味着大量地认识物体；同理，也存在一种从唇到嘴的十分强烈的原始感觉，这种原始感觉也意味着大量地认识物体。可是，并无特殊的理由认为，它们既有必要又有可能被组织成特定物体的单一概念。这完全与吮吸拇指的体验相悖。出现在嘴里的所有这些手与物体而非拇指的感觉，都在可取物体中间存在的感觉的组织中结合起来。但是在这些情形里，并不出现触觉与口腔感觉要素的完全相符。【①所谓“动觉上感到”(kinesthetically sensed),我是指那些感受过程的类型，这些过程使我们认得我们关节的位罝，或者更具体地说，认得关节表面的位置和关节衣面的张力，并在我们具备大量经验之后，据以知道我们的极限在何处，这些表面的运动使我们认得(或者感觉到)我们身体的构造。把拇指放进嘴里，涉及学习肘、腕和其他关节如何感觉，或者说，使婴儿具有在实施肌肉运动的调节时有效的原始经验。】
也有可能出现这样的情况：来自抓奶瓶的手部感觉和来自操作奶头的口腔感觉，两者有若持久的相符性，但是，感觉到口腔和手部需要的关系，以及由整合这些适当情境的活动来满足的预期，并不意味着一成不变的成功。婴儿满6足月时，他能够抓并握住奶瓶，而且使奶头保持在嘴巴附近。这奶瓶和奶头的情境确实有赖于某人提供奶瓶；如果不让奶瓶掉落的话，则有赖于抓住奶瓶的保持能力。这些事件并不总是与婴儿想要奶瓶相伴着的。事实上，婴儿极为平常地想要得到他必须获得的奶瓶，也就是说，他们只得哭叫，而且到6足月时，他们常常无缘无故地哭叫。所以，虽然存在与吮吸奶头相联结的预期满足的稳定关系，但是，这种稳定的关系是与任何情境相关联的，在此情境中存在手与嘴唇之间某种居间的东西。吮吸拇指是可依赖的，而且与唤起好母亲的经验有关。婴儿能如此实现吮吸奶头的愿望，用不着与人协作，也就是说，可以脱离任何一个人格化的过程，不管是好母亲还是坏母亲。尽管婴儿不能靠吮吸其拇指来维持生计，也不能就此满足食物和水的周期性需要，但已足以从中得益，其方式是将自己的体验组织成为满足这些特定的口腔区需要而实现的自足，这种口腔区需要，正如我前面所说，超出了对必要的哺乳行为来说所需的可转换的能量。
这种感觉到需要的相对稳定的相符性，即通过适当的活动而对满足的预期，以及在保证预期满足方面依赖一个至少隐约认得的他人的协作，所有这一切将逐渐成为一个主要的经验模式的重要组成部分。这种经验模式是用“我的”（my)这个词来标志的，更具体地说，是用“我的身体”（my body)来标志的，如果用专业一些的词来说，是用“我的心灵”（my mind)甚至“我的灵魂”（my soul)来标志的。请记住，我这里暂时略去了与适当的活动相对立的焦虑（从阻碍的方面而言）的经验。这种适当活动，正如我说过的那样，往往形成伴有焦虑的经验，或者经验到焦虑，或者焦虑被文饰的经验（anxiety-colored experience)，因而并不计入关于需要及其满足的资料的组织。吮吸拇指的情境是我们遇到的第一种情境，其中两种区域的需要为婴儿在没有成人协作下从事的一种适当的活动所满足，也就是说，在这种情境里，根本不需要唤起好母亲的经验，而且在这个特定的阶段，也无须想起坏母亲的危险。在这第一情境，存在一种感觉到的需要与预期（即婴儿通过某种活动来对满足进行预期）的稳定的相符性。这里所谓的某种活动，总是适当而又得体的，并且是满足这两个区域需要的。
这是一种经验模式，或者说，一种将被组织成模式的经验。这是一种极其重要的模式，因为它随着年复一年的进一步体验，进化成一种符号——一个非常复杂的、有意义的、丰富的符号（symbol)。这个符号是人们称之为“我的身体”的资料的组织，这个符号，从某种不甚确切的意义上说，实际上包括将“我的”一词审慎地应用于任何事物上。当然，我并不暗示，婴儿在吮吸拇指并感觉到拇指被吮吸的经验会立即发展成为一个关于其身体的重要公式（considerable formulation)。但是，这一经验是该公式的出发点。它是经验的典型（type),或者说是活动系列（activity sequence)的典型，多少属于目前所说的包含“我的身体”在内的经验范例（paradigmatic of experience)的东西。签于我们后而将要涉及的各种理由，正是这个模式，即“我的身体”，与这个独立的、业已确立的独立感觉（feelings of independence)有很大关系。如果你喜欢的话，这种独立感觉可称为自主的实体（autonomous entity),它不仅成为把握人际关系方面发展的一大障碍，而且落后于我多年来称之为独特个性的错觉（the delusion of unique individuality)的东西。试图了解这个不寻常的、以“我的”为特征的经验模式如何成为现实，为什么会有这种现象，怎么会在6足月之内就出现，所有这些都取决于这种独立感觉给我们的某些想法：要从这一经验中分化出来，即从后来涉及的人际关系的复杂倩境中摆脱出来，该是多么的困难！出现得如此之早的经验，它的重要而又起支配作用的发展，有着很难从理性上加以理解或系统阐述的根源。
让我们简单归纳一下这种经验的起始。截止婴儿中期，婴儿的双手正在探索他那生活空间中一切可以触及的部位，并遇上可以分为自我感觉（seu-sentient)和非自我感觉（non-self-sentient)两大分野的各种物体。拇指是我所谓自我感觉的经典例子。它不仅由手来发现，而且由嘴，更确切地说，由手-嘴的合作来发现。嘴感觉到拇指，拇指也感觉到嘴，这是自我感觉。正如我所说，这是一个重要发展的出发点。但是，双手在不与嘴相连的情况下，也继续提供在这同一领域能够阐述的大量感觉，这一阐述的基础是，双手触及的某物（身体其他部位），并非为双手所感觉，而是感觉到双手，虽然双手触及的物体，大部分是为双手所感觉，而非感觉双手。对于前者（自我感觉）的领悟，成为附加的前信息(pre-information),或者被组织为身体概念的信息；对于后者（非自我感觉）的领悟，将会（不过，显然是后来的事）成为有关外部现实（体外之物）的复杂概念和错误概念的组成部分。
有人也许会肤浅地说，婴儿现在正在“学习”关于他自己的身体。这一说法虽然客观，因为人们可能据此用一般的措辞把婴儿正在做的事情描述为被观察到的某件事情，然而，就有助于研究人格发展而言，这却是极大的误解。从婴儿的角度来说，被人们推断为婴儿行为的大量内容，不可能也无论如何不是这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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