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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节逸事

每年正月十五元宵节,我们高平市寺庄镇郜家庄村的人们在村中央的地方搭两个神棚,神棚分蓝白两色:蓝棚用蓝布做成,白棚用白布做就。两棚各有九米长五米宽;是各家各户平摊上钱款、布票,由村里德高望重的人到城里扯布,然后由村里的巧媳妇缝制而成。


蓝棚搭在井台边靠北的地方,白棚搭在井台西北二十多米远的地方。两棚相距十多米,均用长短木架杆打成。棚下摆供桌、设香案,棚前垒神火。蓝棚下的香案神台上端放着送子娘娘塑像,村人俗称四奶奶;每年正月十四早饭前村人敲锣打鼓,手拿神香,放着鞭炮,沿街由村东关帝庙“奶奶殿”请到蓝棚下,正月十八上午再敲锣打鼓送回,年复一年,每年如此。


正月十五至十七,凡是新媳妇生男孩的都要到蓝棚下挂灯笼,未有子者诚信求子,生子后挂灯三年,以谢四奶奶送子之恩。你看圆灯笼、长灯笼、方灯笼,直把个蓝棚下挂得如若繁星,灯火通明,灿烂耀目,煞是好看。


白棚下也摆供桌、设香案,供奉“五谷老爷”,即炎帝神农氏。从正月十五至十七,每天早、晚,村人向“五谷老爷”献烤托面羊、烧香作揖、放鞭炮。以祈求来年庄稼风调雨顺,五谷丰盈。保佑男女老少无病无灾,身体康健。


两神棚下各盘一个大神火。


神火,在家乡晋东南一带也叫垍火。不知从哪朝哪代开始,家乡就有正月十五垒垍火烤神火的习惯。一到正月十三,人们就开始张罗拉砖、拉土、打柴火,忙的你和泥,他搬砖,整整得忙一天,才能把神火垒起来。生着后加上炭块,再用煤泥把炭火堆得隆起;火中间留三个火眼,待煤干火旺后,人们端着碗,吃着饭,边烤火边说笑,议家长里短、谈来年打算。乐在其中。


最热闹的要数正月十四至十六的夜晚 (正月十七的夜晚为烤鬼火,故棚下无人)。家家吃过晚饭,拿上板凳占地方,来到棚下烤神火。烤神火大都在白棚下,因白棚在避风处三面临墙。白棚就在我家大门口的不远处。“近水楼台先得月”。每年我和弟弟能给家里人占个好位置。


人们邻火而坐,父亲用铁火柱把火膛闹得虚虚的,蓝色的火苗着得老高老高,还不解冷,于是就把手拢到火旺处,让随风摆动的火苗舔着手背手心,等到手热脸红全身暖和后,才把板凳往后挪。此时陆陆续续的人越来越多,早已围成了好几层。身子不冷了气氛也热闹起来,说笑声,孩子们的打闹声随火苗起伏。


热闹过后,人们总喜欢把王大叔请到火旁来,让他坐最佳位子。此时的王大叔一身新年穿戴,十分精神。你看他头系白头巾 (如陕北人样),脚穿一双老布棉鞋,上身着黑色斜襟棉袄,棉袄外的腰间缠着一条深蓝色布腰带。前胸衣襟半穿半敞,露出里面雪白的棉布衬衫;下身穿一条中式棉裤,白色裤腰在腰间打一折,鲜红的裤带线穗留着。许是裤子长的缘故或是怕冷风窜入下身。在脚腕处把裤管用两根白色鞋带系着,走起路来宛若两个不大不小的瘪灯笼在下面摆动,显得臃肿庞大,浑身上下土气十足,尽显太行山人的淳朴与厚道。


王大叔年近六十,大耳、阔嘴、脸上布满皱纹,样子酷似油画《父亲》。但人不可貌相。


他不仅有一肚子的“古儿(故事)”,还会唱几段高平秧歌。此时母亲早已把家里的大铁茶壶放在火上。王大叔清了清嗓子,咳嗽了几声,就说开了“古儿”。他少时家寒,没有上过学,不识字,但记性特好。凡是他看过的戏,听过的“书”,大都能给人原原本本的说下来,如《五女兴唐传》《薛仁贵征西》《白蛇传》《雷宝童投亲》等;等他说乏了,口渴了,茶壶的水也早开了。有人就把泡着黄芩茶叶的大瓷茶缸端来,王大叔掀开茶盖,瞬时一股浓浓的茶香弥漫开来,清清的香气直入鼻孔。王大叔边喝茶水边讲故事,有茶助兴,话说更带劲了。


每当说到紧要处,他就慢慢品着茶,吊众人的胃口。我想此时的王大叔比现在的评书大家刘兰芳还拽呢。


他说的故事,声情并茂,活灵活现,跌宕起伏。说到悲伤时他两眼含泪,说到高兴处他满脸放笑。他的故事和他的表情也感染着众人,大家不时或骂或笑、或恨得跺脚、或高兴得拍手……这些过后,大人们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漏掉一个字,继续认真听着;眼睛半睁半闭,如睡如醒,陶然其中。小孩们有的依偎在父母怀里,似睡非睡。说到高潮处,正当人们全身心进入故事情节如痴如醉时,王大叔一句 “根儿(今日)说不动了,掌儿(明天)再说吧”突然停住。人们你看我我看你都愣住了,有瞌睡的也猛然醒了。王大叔正欲起身,被人们又按到凳子上……


如今,搭神棚,垒神火的传统习俗依然延续着。但用铁壶烧开水,在神棚下烤神火听老人们讲 “古儿”唱秧歌的事,早已成为旧日往事,恐怕再也不会出现了。过去人们对垍火的那份积极投入,那份环绕垍火的热闹劲,那种坐在神火旁听“古儿”听秧歌的专注与亲切感,那种由神火旁产生出的喜气和谐氛围,却是现在的人们再也难以找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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