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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欧阳修:花甲之年惹绯闻
宋英宗治平四年(1067年),在位仅仅五年的宋英宗病逝,终年三十六岁。他的长子、年方二十的颍王赵顼即位,他就是在北宋皇帝中较有作为的宋神宗。此时,六十一岁的欧阳修担任参知政事已经六年,他与宰相韩琦等人精诚团结,忠心护国,屡建奇功,成为朝廷的中流砥柱。然而,在这改朝换代的关键时刻,一波莫名其妙的弹劾浪潮,却向这位三朝老臣突然袭来。
事情得从欧阳修夫人的堂弟薛良孺说起。薛良孺担任水部郎中的时候曾经推荐过一个官员担任京官,但是后来这个官员贪赃枉法被拘,按照宋朝相关法律,推荐人薛良孺也有连带责任,要接受审讯。薛良孺当然觉得自己很冤枉,人的确是我推荐的,可是在他成长的道路上,我能一直盯着他吗?他要犯错跟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犯的错误。当时正赶上朝廷举行大赦,他想自己的堂姐夫是参知政事、副宰相,只要他给自己说句话,那还不是轻而易举就解了套了?他是这么想的,可欧阳修不这么想,他不但没有替薛良孺说情,反而撇得很清,郑重声明一切按照朝廷的规矩办,绝对不能因为自己的原因就违背法律,就从轻发落。结果,薛良孺因为受了连带的责任,被罢免了官职。
薛良孺简直火透了!这个堂姐夫有跟没有一个样,明明可以施以援手,偏偏就是不肯相救,结果让自己落得个丢官罢职的下场,一辈子的功名利禄算是毁了,这还算是什么亲戚?他越想越生气,越想越愤恨,既然你不仁别怪我不义。薛良孺就趁着回京城的机会,到处散布流言,说欧阳修有才无德,不知人间羞耻,贪恋女色,与自己的大儿媳妇吴氏关系暧昧。
大家还都记得,欧阳修四十岁那年,远房侄子欧阳晟的妻子张氏与仆人私通案发,开封知府杨日严素与欧阳修不睦,在审理的过程中,千方百计地从张氏口中挖出她与欧阳修之间有“暧昧”关系。而后,宰相贾昌朝、陈执中——这两个欧阳修的政敌,又派人蓄意捏造乱伦案情,企图陷害欧阳修。多亏审案官员秉公断案,方才还给欧阳修一个清白之名。这回的情形与上次有很大的不同。第一,上次本来是审讯张氏与男仆通奸一案,由于杨日严等人与欧阳修素有积怨,所以对张氏有意识地诱供逼供,使她说出了一些与欧阳修之间似信非信的所谓“事实”;第二,上次张氏所供述的乃是幼年时代与欧阳修之间的暧昧情事。张氏本非欧阳修嫡亲,又出嫁多年,所言事实可信度并不高。正因为如此,所以审案官员才敢于顶着宰相施加的压力,判定欧阳修与张氏之间不存在乱伦通奸事实

但是这一次不同。第一,薛良孺乃是欧阳修的堂内弟,与欧阳修家族关系极为密切,由他口中说出欧阳修与大儿媳妇关系暧昧,可信度极高;第二,薛良孺本非他人行刑逼供招出此事,完全是由于要报复欧阳修见死不救而自愿爆料,从这个角度来看也具有一定的可信度。
薛良孺的话一传十十传百,传来传去就传到了集贤校理刘瑾的耳朵里。这个刘瑾与欧阳修关系不好,他便将此事添油加醋一番之后告诉了御史中丞彭思永。彭思永又将此事告诉了自己的下属监察御史里行蒋之奇。这件事从蒋之奇开始发生了质的变化。
蒋之奇何许人也?宋仁宗嘉祐二年(1057年),欧阳修主持科举考试,蒋之奇与苏轼、苏辙、曾巩等人是同科进士,所以与欧阳修有师生之谊。考中进士之后,蒋之奇一直仕途不畅,但他很快就抓住了一个机会。前一阵子皇考派与皇伯派大辩论的时候,蒋之奇前往拜访欧阳修,慷慨陈词,极力拥护皇考派,推崇欧阳修的皇考之论。那段时间,欧阳修身处皇伯派的重重围攻之中,身心俱疲,蒋之奇的这番话语真如雪中送炭,让欧阳修感到莫大的安慰。濮议之争结束后,欧阳修就极力在皇上跟前推荐蒋之奇,他就被朝廷任命为监察御史里行。然而,濮议之争虽然以皇考一派胜出,但是舆论却普遍同情皇伯派,对欧阳修等人颇多非议。蒋之奇本无多少过硬的本事与业绩,借着濮议之争这个机会,在欧阳修眼前说了几句卖乖的吹捧的话,然后就爬上了监察御史里行的位置。在朝臣们的眼中,这简直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政治投机分子,大家又怎么可能看得起他呢?蒋之奇自己心里也明白这个官是靠拍马屁拍出来的,所以很想找个机会摆脱这种尴尬窘迫的局面,另谋一条出路。
现在,彭思永告诉了蒋之奇有关欧阳修的这件传闻。按照常理,欧阳修既是蒋之奇的老师又是他的恩人,蒋之奇不管出于什么考虑,都应该帮助老师澄清这件事,保护自己的恩人。然而世事难料、人心叵测,这个蒋之奇居然想借着这个机会反戈一击,将欧阳修一棍子打死,从而获得再次晋升的机会。蒋之奇立刻上疏朝廷,严词弹劾欧阳修。宋神宗看罢奏章,觉得这事儿很离谱,不大相信,蒋之奇就拽出自己的上司彭思永为证,坚决要求将欧阳修处以极刑,暴尸示众。
这一下事情就闹大了。没办法,宋神宗便将此案转给枢密院审理。这件事让所有的人都很震惊。像欧阳修这样道德、文章、事业、地位堪为师表的人,现在突然被搅入这样一个乱伦案中,实在是匪夷所思!但是细细想来,似乎又是必然的结果。欧阳修自从担任参知政事以来,力主改革朝政,整顿吏治,触动了很多官僚的根本利益,再加上一年前,欧阳修力主为宋英宗的生父追赠皇考名分,许多维护礼制正统的官员、知识分子对他非常不满,甚至恶语相向,横加诟病。因此,欧阳修是朝廷不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现在有人要借着“长媳乱伦案”的发生大做文章,那么,当朝副宰相、一代文宗欧阳修将会如何面对这场绯闻事件呢?
欧阳修快气疯了,他在一个月里给皇帝连写了九道奏章。在第一道奏章里,他说自己:
臣忝荷国恩,备员政府,横被污辱,情实难堪。虽圣明洞照,察臣非辜,而中外传闻,不可家至而户晓。欲望圣慈解臣重任,以之奇所奏出付外庭,公行推究,以辨虚实。(《乞根究蒋之奇弹疏札子》)
我身为政府高级官员,深受皇帝的恩典,却遭受这样的奇耻大辱,实在是难以忍受!虽然说皇上圣明烛照,认定我是无辜的,但是要想对千家万户澄清我的名誉,实在是太难了!我要求公开审理这个案件,一定要公开审理,在天下人面前辨明事实的真假!
在第二道奏章中,欧阳修向皇上提出具体要求,必须让蒋之奇说出全部事实的真相细节:
臣夙夕思维,之奇诬罔臣者,乃是禽兽不为之丑行,天地不容之大恶。臣若有之,万死不足以塞责;臣若无之,岂得含胡隐忍,不乞辨明?(《再乞根究蒋之奇弹疏札子》)
我没日没夜地在想,蒋之奇诬告我的这件事情,是连禽兽都不做的丑事,是天地不能相容的罪恶。我如果真有这样的事,您用任何手段杀我一万次,我绝不做半点解释。但如果没有这样的事,我绝对不能允许这件事情稀里糊涂就这么含糊忍受。我强烈要求蒋之奇讲出事情的全部真相和细节!
第三道奏章则明确表态:在目前的形势下,我不宜再担任参知政事的职务,我请求朝廷让我辞职,以便于相关部门开展工作。我如果继续在这个位置上,会影响别人办案,我为办案让开道路。
我们今天写在这里的只是奏章的核心内容,窥一斑而知全豹,整篇奏章的内容与情绪可想而知!神宗当时才二十多岁,看到欧阳修的奏章以后也急了:这欧阳公已经是年过花甲的人了,急出个好歹来怎么办?他赶紧派宦官送去自己的手诏,就是慰问信。信上写道:
春寒安否?前事,朕已累次亲批出诘问,因依从来,要卿知。付欧阳修。(《神宗御札》)
这会儿正是早春料峭时节,您的身体还好吗?您说的那件事,我已经吩咐他们去办了,让他们务必问清楚事实,您千万别着急。
欧阳修心说我能不着急吗?这种事皇上是一辈子都不会遇到的,也不可能有人去告你,但是这种事在我的身上,我就会成为“冤死之鬼”啊!
皇上心里其实也打鼓,他也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是他秘密咨询天章阁待制(相当于皇帝政治机要秘书)孙思恭:欧阳修这个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是真是假?孙思恭跟欧阳修的关系一般般,不远也不近。但是他心里很清楚欧阳修是个难得的忠臣,因此有心要解救欧阳修。他给皇上建议说:您不要听一面之词,您把蒋之奇弹劾欧阳修的奏章,与欧阳修给您写来的奏章放在一块儿分析判断。您得责成有关机构认真查找各项消息来源,查看有无真凭实据,这才能真正弄清事实真相。神宗听了觉得很有道理,那就这么办!还没办呢,欧阳修的奏章又来了,这一次连续就是四道奏章,核心要求就是要让蒋之奇说出事实的来源和真相,只有找到蒋之奇消息的来源,才能澄清这件事的真假,所以蒋之奇的口供:
系天下之瞻望,系朝廷之得失,系臣命之死生,其可忽乎?其得已乎?(《乞诘问蒋之奇言事札子》)
蒋之奇的口供关系到朝廷的声望,关系到我的生死,怎么能忽略呢?怎么能不要呢?天下人都睁大眼睛看着呢!皇上可要主持公道啊!
那就问吧!神宗皇帝先问蒋之奇,蒋之奇说他的消息来源是彭思永,于是接着问彭思永,彭思永跟刘瑾既是同乡又是好朋友,他死活也不愿意再将刘瑾扯进这趟浑水里了,于是一口咬定自己年老昏昧,忘记是听谁说的了。同时,彭思永也郑重声明,他说:我是御史中丞,我的工作就是负责监督纠察百官的言论行为,调查、收集百官言行的证据就是我的本职工作。朝廷有明确的规定,为了便于御史、谏官们调查取证,允许我们捕风捉影、道听途说。您现在非要追问我的消息来源,如果我说出这个消息的最初来源,供出那个人的名字,那么,今后我们如果再做别的调查,还会有人为我们提供线索吗?我们这个御史、谏官的工作也没法做了。而且,您非要这样彻查到底,将来还有哪个大臣敢议论朝政?还有哪个大臣敢说出自己不同的意见?今天我甘愿身受重罚,也不会说出这个人的名字,我这样做是为皇上着想,您还是三思吧!
彭思永还在为自己的行为辩护,欧阳修又上了一道奏章,他说:彭思永他们说的这些话全是放屁!我本人也做过谏官,我难道不明白他说的这些吗?他说的不错,身为国家监察机构的官员,朝廷允许他们捕风捉影,道听途说,可是你既然道听途说,那么到底是听谁说的,这个总是要明白的,难道连这个都不能说吗?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关系到我一辈子名声的大事,也关系到皇上的声誉,朝廷的形象。你们这些监察官,一方面死活不说消息的真实来源,一方面却又赌咒发誓保证这件事千真万确,请求皇上一定要治我的罪,还要将我暴尸示众。那又如何叫人相信呢?一方面言之凿凿,一方面噤若寒蝉,可见你们内心发虚,并没有什么真凭实据。所以,我再次请求朝廷一定要让蒋之奇和彭思永说出这个消息的真实来源。
事情就是这么尴尬。
按照北宋的官制规定,谏官的确可以风闻言事。一般来说,即使所言不当,也可以不负责任,之所以这样规定,就是为了鼓励谏官广开言路,避免皇帝偏听偏信。但是任何权力一旦失去了约束,就会泛滥成灾,风闻言事这种特殊的办案方式也屡屡造成冤假错案,成为宋代朝政的一个独特现象。如今,蒋之奇和彭思永就是借着这样的规定,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劲头,连宋神宗对他们也无可奈何。
宋神宗实在是很为难,彭思永与蒋之奇都是朝廷的御史,神宗又不能把他们俩吊起来拷打,只能一遍一遍地问,但是问来问去,彭思永就是那几句话:我老了,脑子不好使,不记得了,我糊涂了,我就是风闻而已,风闻嘛,一阵风过来就听见了,就记得,一阵风过去,也就忘了,就不记得了。反正就是死活也不说出来。
这样下去宋神宗也没有办法。他最后只好宣布了一个处分的决定,将彭思永贬往黄州任知州,将蒋之奇贬往道州监酒税,担任地方税官。然后张榜朝堂,公开批评蒋之奇和彭思永弹劾欧阳修是错误的,这个错误就是:
偶因燕申之言,遂腾空造之语,丑诋近列,中外骇然……皆狂澜而无考。(司马光《涑水纪闻》卷十六)
凭空胡乱捏造,掀起很大的波涛却没有任何实际的内容。
苟无根之毁是听,则谩欺之路大开,上自迩僚,下逮庶尹,闺门之内,咸不自安。(司马光《涑水纪闻》卷十六)
如果任由你们这样诽谤朝臣,那么就会大开欺诈瞒骗之途。上自朝廷,下至黎民百姓乃至闺门之内,所有的人都不得安生!
可是这个大处分对于欧阳修来讲,根本不解决问题,他再一次地连续上了奏章,一再请求说,如果这样稀里糊涂地和稀泥过去,以后真的让人没法再工作了。我告诉您皇上,我得罪这些人,完全就是因为我对国家很忠诚,我对工作太认真了,他们现在都合起伙来对付我。二十年前也有这么一档子事儿。蒋之奇等人就是在学习当年的那伙人,又用这种恶心的事情来糟蹋我。像我这样所谓的朝廷重臣,用这种禽兽不如的恶劣事件来诋毁最为奏效。要是一刀砍死我,那我还是个烈士,可是脏水泼到我的身上洗都洗不干净,算什么?
宋神宗也是万般无奈,只好再次写了手诏,让宦官送到欧阳修家里边,手诏曰:
春暖,久不相见,安否?(《神宗御札》)
早春过去了,天气暖和了,很久没有见到您了,一切都好吧?
为什么很久没见了?因为欧阳修一直闭门谢客,没有上班。神宗皇帝接着说:
数日以来,那些诬陷毁谤您的事情,我心里都很清楚,只是没有跟您说而已。所以我数次批示,要求一定要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问清楚消息的确凿来源,可惜始终问不出来。前几天看到您的奏疏,要求一定要将这件事情说个明白,给个最终的说法。现在我已经将蒋之奇、彭思永贬黜出朝,并且张榜告示,为的就是让中外人士都清楚您是清白的,都清楚事情的真假虚实。事情既然已经很清楚了,人们对您的猜疑也没有了,您应该来上班啦!
要按一般人的逻辑,皇上亲自写了两道手诏,不仅充分表达了对你的信任,而且给了你一个很明确的说法,也对有关当事人进行了严厉的处分,你应该感到满意了。应当说,神宗皇帝已经给足了欧阳修的面子,而且从法律程序上来说,也无可挑剔。神宗也以为这个手诏发过去,欧阳修肯定会欣然接受,重新出来工作。可是他哪里想得到,欧阳修是那种宁折不弯的人。欧阳修连续上了六道奏章,请求马上离开参知政事这个位置,我不在中央干了,不做这个参知政事了,放我到地方上去吧。宋神宗一再挽留,但欧阳修毫不妥协,没办法,只好顺着他的意思来。就这么着,宋神宗治平四年(1067年),六十一岁的欧阳修被任命为观文殿学士、刑部尚书、知亳州(今属安徽)。
这一场绯闻风波让欧阳修真是不堪回首。他以迟暮之年,遭受小人如此污秽的诋毁,本来就日益身心疲惫,现在更加心灰意冷。欧阳修终于卸下担任了六年的参知政事职务,从此远离朝廷,再也没有回到东京。
回顾欧阳修的一生,在政治上执掌宰辅,在文章上独步天下,在道德上更是追求知行合一,力求担当世之楷模。然而,欧阳修被人数次诟病的,却恰恰是“长媳案”这种直指道德底线的事件,这让许多尊崇他的读书人深感不安,他们拼命为欧阳修辩护。欧阳修是北宋著名词人,曾经创作了不少香艳小词。欧阳修的“粉丝”们认为,这些词都是欧阳修的政敌伪造的,目的是为了继续诋毁他的形象。那么,欧阳修真实的道德面目究竟是怎样的?那些香艳情爱的词作究竟是不是他写的呢?
我们知道,宋代是词的世界,涌现出许多一流的词人,宋词甚至成为宋代文学的代名词。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欧阳修不仅是一位大政治家、大散文家、大诗人、大学问家、大史学家,而且还是一位杰出的词人,他的词写得非常婉约多情,如: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生查子》)
去年元宵节的傍晚,花市彩灯通明,夜晚如同白昼。我和你相约在黄昏时分,那个时候,正是月亮挂在树梢的时刻。今年又是元宵佳节,还是一样明亮的月色,一样的华灯初上,一样的柳梢依依,可是再也不见你的踪影,泪水打湿了我的衣袖。
这会不会是欧阳修年轻时候的场景?不知道,但是能写出这般情思的人,想必也有着不同寻常的情感经历。
还有: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蝶恋花》)
庭院深深究竟深几何?杨柳如烟,看不尽的是帘幕一重又一重。街道上来往的都是豪门公子的香车宝马,抬眼望不到尽头的却是这烟花巷里的章台路。暮春三月狂风暴雨大作,有心将黄昏掩在门内,却无计留住春天。我想问问园中的花朵,却禁不住泪光点点,花儿只是沉默又怎么能知道我的心思?一阵风过,只有那纷乱的红花从秋千上飘过。
还有这一首:
候馆梅残,溪桥柳细,草薰风暖摇征辔。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寸寸柔肠,盈盈粉泪,楼高莫近危阑倚。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踏莎行》)
馆舍庭院里的梅花已经凋残,小溪边柳树的枝条迎风飞舞。微风吹拂青草,吹过行人马上的辔头。离家是渐渐远了,我的愁绪也越来越浓,就像一路奔腾的春水连绵不绝。怎么能不思念呢?想那人儿必是柔肠寸寸,千回百转;任透明的泪珠滑过香腮。不要再倚靠在那高高的画楼上,不要再凭栏远眺。你看那平原的尽处遍是春山,而你的心上人,更在春山之外了。
写得美不美?美,不但美,还有点淡淡的忧伤,但是并不绝望,而是有一种深深的情思蕴含其中。美丽而轻灵,婉转而执着,这就是婉约词。
这一类词较为典雅,还有一类就比较隐私一点。比如:
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走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等闲妨了绣功夫,笑问双鸳鸯字、怎生书?(《南歌子》)
这首词可真够腻的!这妻子最是俏丽,她打扮得花枝招展,然后凑到丈夫面前,轻轻地问:我画的眉毛好不好看?这妻子又最是俏皮,她依偎着自己心爱的丈夫,慢吞吞地绣着花,想了一想,却又拿起笔来,撒娇地问:鸳鸯两个字怎么写嘛……原来她要将这两个字绣上去。
这首词写的就是小夫妻俩在卧房里的悄悄话,很温馨也很私密。
还有一类,则是比较浓艳了。如《醉蓬莱》:
见羞容敛翠,嫩脸匀红,素腰袅娜。红药阑边,恼不教伊过。半掩娇羞,语声低颤,问道有人知么。强整罗裙,偷回波眼,佯行佯坐。更问假如,事还成后,乱了云鬟,被娘猜破。我且归家,你而今休呵。更为娘行,有些针线,诮未曾收啰。却待更阑,庭花影下,重来则个。
一个男子与一个女子幽会。那女子有娇羞的容颜,细嫩的皮肤,婀娜的腰肢,因为是幽会,所以女子不仅娇羞,而且还有点儿慌乱,不住地问那男子:会不会有人发现呀?会不会呀?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裙,可是又禁不住偷眼看一下自己的情郎,一会儿坐下一会儿又站起来……可是……可是如果回家去后,被母亲发现头发乱蓬蓬的怎么办?被母亲猜破了今晚的事怎么办?不行不行,越想越不行,我还是先回家吧,情郎情郎你别着急,家里的针线活儿还没有拾掇,母亲看见了少不得要骂。情郎啊你好歹再等等,别着急,等到夜更深些,在庭院的重重花影下,我们重新来过。
这一首词将热恋男女的会面描绘得惟妙惟肖。这当然是一首表达爱情的词,但是也有着浓厚的情色气息。我们可以回想一下,欧阳修写《醉翁亭记》写《秋声赋》,写诗写政论文章,那是慷慨陈词,掷地有声。而刚才所写的“庭院深深深几许”,“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包括那个清丽可爱的“人约黄昏后”都写得非常好,非常有水准。正是这些作品让欧阳修名列中国古代伟大作家的行列。至于《醉蓬莱》所写的也是社会生活的一个方面,它所记录的究竟是不是作者自己的亲身经历呢?很难讲,也许是也许不是。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作者能够将这一段经历写得如此真实,如此细致入微,肯定是熟悉这样的生活的。但是这对于欧阳修的崇拜者们来说就很难接受,因为在他们的心目当中,欧阳修是一个伟大崇高的模范人物,是很多人人生的楷模,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写出这样色情的文学作品来呢?所以他们认为,类似《醉蓬莱》这样的作品肯定不是欧阳修写的,这是那些政敌们为了攻击他、诋毁他而编造的作品。
这一次崇拜者们肯定是弄错了。我们可以负责任地讲,在欧阳修的诗文集当中,类似于《醉蓬莱》这样的词不在少数,它们的作者不是别人,正是欧阳修。崇拜者们其实毫无必要为尊者讳,《醉蓬莱》虽然写得有点情色,但是在宋代,这恰恰是词的本来面目。再说得大一点,在古代社会,诗歌是用来言志的,而词就是用来言情的,两者的功能与目的不一样。士大夫们在诗文当中可以一本正经,可以正襟危坐,可以抒发宏图大志。但是在词里,就大可以放松神经,谈谈初恋的感觉,说说女人的秘密,议议自己和他人的风流韵事。总之,在词里面你想八卦就八卦,想无聊就无聊。诗就好比上班打领带,西装革履,词就好比下班回到卧室,爱穿什么就穿什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差别?因为词从民间发源起的那一天,就主要是写男女爱情、儿女情长的,这是它的长项,是它的传统题材。正因为如此,在士大夫眼中,词的地位跟诗没法比,诗是一个诗人的公共空间,词则是他的私人领地。
在宋代,词获得了空前发展的机遇。这是一个物质与精神生活都很丰富的时代,士大夫们拥有丰厚的俸禄,足以蓄养家伎,过着宴饮舞乐、莺歌袅袅的生活,正是在这样的生活中,文人与歌女都频繁地用词来抒写男女情爱,抒写女性的情感与容颜,抒写这歌舞升平的世界。在这样的世界里,谁又能保证平时端正严肃的朝廷大臣不会情思绵绵,犯点错误呢?欧阳修之所以在花甲之年惹绯闻上身,就跟他年轻时候私生活不够检点有关。
这件事就发生在他任职洛阳西京留守幕府期间,欧阳修爱上了一个官伎。在宋代,歌伎分官伎、私伎两种。官伎就是各州、府、县登记在册的艺伎,是政府的舞乐班子,主要是为官方的各种聚会助兴。私伎则是士大夫们在自己家里蓄养的歌舞班子,比如欧阳修、苏轼等人的家中都有这样的私伎。欧阳修当时爱上的就是西京留守幕府的一个官伎。有一天,他跟这个女子出去幽会,把时间给忘了。原来当天晚上幕府要办一个大型的宴会,这些官伎要出席演出。怎么办?赶紧慌慌张张地往回跑,结果俩人都迟到了。
在座的官员能说什么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再看看他们俩,这会儿只能用眼睛来说话了。欧阳修的顶头上司、西京留守钱惟演当着这么多宾客能说什么呢?他又不能质问欧阳修,只能责问这女子:怎么现在才到?干什么去了?情急之下,这女子只能尴尬地答道:今天天气太热,我有点儿中暑,十分疲倦,结果不知不觉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发现头上的金钗不见了,于是赶紧寻找,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所以迟到了……
钱惟演一听,心里偷笑:这女子还挺聪明,撒谎撒得滴水不漏。心想我固然不会惩罚你们俩,但是你们俩总得给我们大家一个说法吧!于是对这歌伎说:原来如此。这样吧,今天不仅是你一人迟到,我们这位年轻英俊又有才华的欧阳先生也迟到了。你若能够求得欧阳先生作一首词,来记述今天发生的事情,我便赔给你一支金钗,如何?
你看这钱惟演多会做人呐,转瞬之间,消除了尴尬的局面,既小小地惩罚了一下两个年轻人,又不露痕迹,还显得那么典雅风趣。现在就看欧阳修的了!这有什么难的,写词,这正是欧阳修的长项呀:
柳外轻雷池上雨,雨声滴碎荷声。小楼西角断虹明。阑干倚处,待得月华生。燕子飞来窥画栋,玉钩垂下帘旌。凉波不动簟纹平。水精双枕,傍有堕钗横。(《临江仙》)
这个午后有点烦闷,一个妙龄女子呆呆地看着池边的柳树。忽然,一阵隐隐的雷声传来,不一会儿就下起了小雨,点点滴滴打在荷叶上,也滴碎了女子的心。雨停时分,小楼一角,挂着一道美丽的虹。转眼工夫,雕梁画栋间,燕子飞来又飞去。低垂的帘旌、平滑如水的凉席,女子熟睡过后,只剩一支精美的金钗横在她的水晶枕边。
钱惟演一听,很好,很有才华,词中有女子有金钗,点题了。于是让这官伎斟满一大杯酒敬给欧阳修,又从官库中拿出金钗一支赏给这位官伎。本来是一次很尴尬的遭遇,但是经过钱惟演的一番导演,却显得风流俊赏、雅致非常。
这件事如果放在一个一般读书人的身上,真还不算什么。在北宋,文人士大夫与一两个歌伎之间有点风流韵事很正常,没有反而不正常。即便像欧阳修这样高大的人物,也有柔情的一面,发生这样的事情本来无所谓对与错。但是欧阳修对自己的要求不一般呀!他的志向很高,要做宋代的韩愈,要做文章的宗师,要成就千古大业,这样一来,对自己人格的要求就比较高。渐渐地,社会对他的看法与要求也就不一样了。
为什么政敌们总是用乱伦绯闻这样的桃色事件来攻击欧阳修呢?因为欧阳修是个普通人,他无论在年轻还是年老的时候,都有可能犯普通人都会犯的错误。更何况欧阳修还写过不少风流浓艳的情词,还有过几次不足为外人道的风流韵事。这是人家能够攻击他的一个很重要的基础。
同时,欧阳修又不是一个普通人,从年轻到年老,他一直都是一个备受关注的人物。等到成为北宋政坛文坛的大腕之后,更是万人瞩目,深孚众望。对于这样一个重量级的大名人,政坛上的强大对手不停地用这样的事情来恶心恶心他,这种办法比直接用拳头击打更具杀伤力。有了这些理由,年过花甲的欧阳修又怎么可能不招致绯闻的攻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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