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到了嘉靖年间,已呈没落之相,盛极一时的帝国航船行将搁浅。在这万分紧急的当口,幸而又出了一位中兴之臣--张居正。其人简直有回天之术,经过一系列的改革挽救,已经走下坡路的明王朝,竟然又起死回生,重新变得强盛起来,焕发出了勃勃的生机,出现了明朝后期少见的兴旺景象,而且维持了三代,直到万历年间。张居正因为功大,获得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被尊为“阁老”。
万历皇帝朱翊钧登基后对张阁老极其尊重,见了他从来不叫名字,张口“先生”,闭口“先生”,颇像刘禅“孝敬”诸葛孔明。肚子里有点墨水的朱翊钧还亲自写了一幅对联,送给了张居正,上面写的是:
忠可格天,正气垂之万世;
功昭捧日,休光播于百年。
意思是说,您的忠诚跟天一边高,您的正气能传到万代那么远;先生铺佐我的功劳太显著了,美名能传播几百年。“休光”,就是“美名”的意思。
这时的张居正已到了晚年,盛名之下,已经显现出了骄傲腐化的迹象,有了贪污受贿、讲吃讲穿的事实,还爱戴高帽。本来尚有所顾忌,但现在连皇上也给自己拍了个这么大的马屁,怎能不让阁老大人飘飘然!
群臣自然没有傻瓜,一见皇上带了头,于是心领神会,纷纷效仿,去赶这股潮流。
有个小官,名唤邱岳,本身不学无术,却精通投机钻营之道,为讨张阁老欢心,不惜花重金请文人雅士拟就佳句,又找高手匠人用黄金做成两块金楹联,送给了张居正。上面刻着:
日月并明,万国仰大明天子;
丘山为岳,四方颂太岳相公。
这副对联对仗工整,还是合字联,“日”、“月”合成“明”字,“丘”、“山”合成“岳”字;又是个嵌字联,里边嵌上了张居正的号“太岳”。
从意思上看,上联是夸皇上的,下联是捧张居正的,“岳”就是高山,说张居正就像一座大山似的那么伟大。
张居正得了这副金联,甭提多痛快了,好似三伏天里喝了雪水,立马把邱岳提拔了起来。其实,这时的张居正应该警醒,因为自己已经被邱岳这小子推上了峰口浪尖--一个臣子只剩下皇上能和他相比了,功高震主,还能长久吗?但是此时的阁老大人已经被邱岳的金联马屁拍得晕晕忽忽,哪里还想得到这一层。
后来,过了不长时间,张居正的三个儿子靠着老子的权势,都在金榜上提了名,而且其中一个考上了状元,一个考上了榜眼。
官越做越大,越做越舒坦的邱岳立即抓住了这一千载难逢的“良机”--阁老有喜事,岂能不到场?经过一番炮制,他又敲锣打鼓地给张阁老送来了一副贺联,曰:
上相太师,一德辅三朝,功高日月;
状元榜眼,二男登两第,学冠天人。
上联是说,张居正又是丞相又是太师,辅佐了嘉靖、隆庆、万历三朝,功劳比太阳、月亮还高;下联是说,张太师的儿子双双考中,一个状元,一个榜眼,他们的学问超过了当时天下所有的读书人。
这副对联简直称得上是马屁中之极品,而且连皇上都不提了,直拍得张太师忘乎所以之下,竟然不顾众人反对,很快就把这个两年以前还不入流的小官邱岳弄进了吏部,提拔成了二品!
但是,张居正的儿子占了别人的名额,毕竟有人不服。就在张家张灯结彩大摆宴席,庆贺几位公子及第,大伙儿正喝得高兴的时候,忽然有人送来了兵部的紧急军事情报。张太师不敢怠慢,赶紧打开一看,里边哪儿有什么情报呀,只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向太师大人拜贺”,接着是一首小诗:
老牛舐犊,
爱子谁无?
野鸟为鸾,
欺君特甚!
意思是说:老牛用舌头舔自己心爱的小牛,有哪个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呐?可让野鸟冒充凤凰,让没有学问的几位公子都高高地“考取”了状元、榜眼,这么欺骗皇上,也太过分了吧!
张太师看完,脸都气白了,马上派人去逮捕刚才送信的人。可差人尚未出门又被太师给叫住了--舆论已经对自己不利,再这样不顾体面大张旗鼓地去抓人,是不是负面作用太大?帝国的重臣嘛,到底有水平,权衡再三,还是假充大度更稳妥。考虑明白之后,太师大人最终把这口气咽到了肚子里。凭着这仅存的一点清醒,张居正终于熬到了善终。
但是张居正刚一死,“美名”传了不到一年,朱翊钧就翻脸不认人了。他派官兵们把张家抄了个净光,还饿死了十好几口人。他又把张居正的儿子们全部罢官,下到大狱,严刑拷打,非逼着他们交代:“还有银子存在朋友家!”可怜这两位状元、榜眼被打得血肉横飞,残不忍睹。最后张家大儿子实在受不了,自杀死了;剩下的儿子几次自杀都没死成,被朱翊钧流放到边疆充了军。
至此,张居正彻底家破人亡,但想当初他位极人臣,堂上高悬“金联”时却是何等地风光,真个是造化弄人,人又何尝不弄人。如果张居正地下有知,不知会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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