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有很多个夜晚被他写进了词里。
有天晚上做梦,比如“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有天晚上睡不着,比如“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念无与为乐者,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
东坡失眠,夜观天象,“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东坡这些失眠的夜晚,被他大笔一挥,如王羲之行书兰亭集序,有一种他是故人,有朋自远方来的不亦悦乎。
东坡一失眠,千古永流传。
上学时候,苏轼的词是在老师的高压下一首首背下来的,不仅要背,还要默写,还要打分,一次考诗词赏析,出了一首东坡的词,读完后我当场笑出了声,满场考生回头看我,监考老师不解地看了我一眼,过来仔细地打量了我的桌面,拿起卷子,走过去又看了一眼我的柜子,真是虚惊一场。
是碰到了熟悉的题吧?
不是,是这首词真是太有趣了。
我一笑就笑了好些年。
每当我觉得人生苦短,世界与我对着干,可能事实上生活也没空理我,但有时候就会这样觉得,我想起苏东坡的这一个晚上,就由衷地开心。
不知道千年以前的那个大词人,他若是知道他这样一个随手挥就的晚上,让一个普通的青年当段子看了那么多年,会不会也开心地笑出来。
抑或恨不能望江再惆怅。哈哈。
这首词是《临江仙·夜饮东坡醒复醉》。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这是一个多么惆怅的夜晚,苏轼此时正值贬谪,和家人开垦了一块东边坡地,为了维持生计,也因而有了苏东坡的名号。在这里他写成了很多名篇,但这样一个夜晚,他喝醉了酒,醒了又喝,喝了又醉。
他喝成什么样了?回来的时候好像是三更天了,反正是不太清醒,家里管开门的,在打鼾,睡着了,鼾声像雷一样大,这当然是东坡心里一种自然而生的抱怨,夸张地说法,他敲了又敲,可是那门童还在睡,心中孩子气地怼了一声:你睡地真死啊,鼾声比雷都大。
敲不开门,偶像词人,手里拿了一根拐杖,也许是用来打狗的,哈哈,我胡思乱想了,他靠在这根拐杖上,生着闷气。
气着气着……他忽然不生气了,他听到了江水的声音。
东坡在这样一个冷风吹、喝醉了酒只想躺下的夜晚,却偏偏无可奈何撞上门童睡地死猪一样,突然清醒地回忆了过去,生出了这样的感悟。
人生就在一个悟字。
不管什么样的人,他这一生都在悟。
苏东坡说:我被这世界左右来左右去的,为蝇营狗苟的事奔波劳累,累心劳神,何时才能看豁达啊。
这时候风突然没有了,江面的波浪也平息了。
这当然不是只说风平浪静,这是东坡心里的事在这一刻放下了。
小舟总要去的,人也要离开的,一切都会化为云烟,何不好好地享受生命,游浪江湖、山水之间呢?
这样一个夜晚,再多的苦闷,都不及门童酣睡如雷,把家主人锁在门外,让长发在冷风中飘。
这个手搁在拐杖上,脑袋斜倚着手背,听江水滔滔的苏东坡,在这样一个夜晚,平了心里事,也让更多的人,譬如我,也心平气和,好好感恩生命,好好生活。
人生难免想不开,放下其实看起来简单,有时却也是最难。
如果心里的事算不上大事,那什么事才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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