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文 |李舒 编译 图 |行摄
来源:特别传媒
北宋都城汴京城,有一个叫李和儿的炒栗高手,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商户皆欲学之,终不得要领。后来,汴京失陷,李和儿被掳到北京,日夜思念故国,以泪洗面,求归无门。后有南宋使臣到北京,李和儿带着许多炒栗,献于使臣。献栗子的人与吃栗子的人相对无言,唯有泪千行。
大约千年后,“失了节”的周作人写了一首诗,再次提起这位李和儿:燕山柳色太凄迷,话到家园一泪垂。长向行人供炒栗,伤心最是李和儿。
有故国之思、满怀矛盾的周作人,当时已经无可辩驳,只能自比汴京李和儿。他的这口栗子,实在难以下咽。
我不曾遇到李和儿那样的炒栗圣手,家附近倒也有糖炒栗子摊儿一个,简易的铁皮房子,外挂着一盏昏黄的灯。店主是一对夫妇,男的用大铁锅不停翻炒着栗子,女的则负责装袋、称重和收钱。
糖炒栗子其实是不需要糖的,甜全来自“天生质甜难自弃”的栗子本身。后来为了颜色好看,才有人往砂子里倒糖水。现在的糖炒栗子,几乎都是机械炒了。那汉子在树下炒栗子,袅袅白烟升起,远远就能看到,无端生出一种安心。十次路过,倒有八次愿意过去买一包,边走边吃,暖手暖心。
汉子手上的铁铲应该很重,我常见他额边的汗水,在灯下泛着光。往常,排队的人不多不少,每次大概五分钟。有一次,队伍有点长,天冷,排队的人便抱怨炒栗子的速度太慢。汉子手上的动作明显快起来,汗珠也生成了串。女子忽然停了装袋的手,挑出一颗卖相不太好的栗子。她大约以为可能是坏的,又不甘心。于是,一捏一掏,看得见金灿灿的一小粒——是好的。
排队的人都有点发愣,不知道她如何处置这颗栗子。她看也不看,往后一塞,正塞在炒栗子的汉子嘴里。汉子显然有点不好意思,黝黑的脸一红,低了头,更加奋力地炒栗子。
队伍安静下来。每个人心里大约都和我一般,想着一会儿的栗子,一定格外糯甜。
那女子的动作,让我记了很久很久。某夜读《金瓶梅》,正读到西门庆失却了李瓶儿,百般失魂落魄,晚上走到她的房里,官哥儿的奶妈如意儿便特意“亲剥炒栗与他下酒”。然后,他们便在李瓶儿尸骨未寒的屋子里,共同鉴赏了如意儿对襟袄儿下“白馥馥酥胸”。
之前一直纳闷,怎么剥着栗子,就剥到宽衣解带上去了。有了那日糖炒栗子摊儿的见闻,我忽然意识到,女子为男子剥栗子,是一件很暧昧的事。栗子好吃,皮却极难剥,栗子壳与果肉之间,连着一层褐色的果衣。趁热时好剥,却极烫;等冷时,果衣就和肉粘连在一起,难舍难分。要剥出一个完整的栗子,实在费事,除了耐心,自然须有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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