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陈士同
——品读朱庆馀是《近试上张籍水部》
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在四大文学体裁中，诗歌是用语最精简的文学样式。诗歌的这种惜墨如金不是在于诗人的词穷意尽，而是巧妙地调动汉语言言简义丰的表情达意的机能。不论是古体诗，还是近体诗，虽然也有洋洋洒洒的长篇，但更多以短小精悍的篇章呈现出来。不过，语言的俭省并非意味着表意的简单，情感的单一。恰恰相反，任何一首经典之作，都意蕴丰赡，情感充沛。之所以表现出这种悖反的特质，是源于“诗家语”独特的表情达意的功能。
作为表意性的文字，汉语言语义的丰富让语言在叙事、说理、状物、抒情时不是以一看便知的平面方式呈现，而是借助立体的话语时空进行表达。从汉语的表意性看，简单的有直指义——语言的字面义，寄托义——运用于诗文之中的意义，是作者所要表达的意思；能指义——语言本身能够起到的表情达意功能的意义，所指义——具体语言环境中的意义。而从汉语言表情达意关涉的元素看，语言使用的主体、诱发使用语言的源起、语言使用的环境和语言承载的功能是最基本的要件。不论是口头语言，还是书面言语，他们的交际过程中都需要临时建构起具体的话语场。不管是静态的书面语，还是动态的口头语，言说者和接受者两者在某一个点上要建立起交际场，然后置身其中进行有声或无声地交流。虽然这种场域是封闭的，但是由于汉语言语义的多义性，在具体的话语场域还是恰当地协调了有界与无界的关系。
按照这样的逻辑思维阅读汉语言文章，从具体的文本中除了可以获取显性的信息，更能够品味到隐性的意味。而在所有的文章体式中，诗歌引发的阅读体验最为丰富。一些看似直白的语言，诗意一目了然，但是由于语言结构的跳跃性，加之构成元素的独特性，往往会表现出“一语天然万古新，繁华落尽见真淳”的审美意蕴，朱庆馀的《近试上张籍水部》就是这样一首取镜独特，风格别具的诗。众所周知，唐代应进士科举的士子有向名人行卷的风气，以希求其称扬和介绍给主持考试的礼部侍郎的传统。而朱庆馀此诗投赠的就是水部郎中张籍。从标题看，“近试”，即科考即将到来之际，“上”，呈现、呈上。三个字交待了这首诗写作的背景和源起，暗含着写作的目的——正式考试之前，把自认为得意之作呈给主考官过目，希望能够给他先期留下较好的印象。这样，正式考试主考看到自己的试卷因为先入为主的好印象，在判分时就多少带有主观的情感。简单的七个字，有背景，有事件，有目的，有对象，多重叠加，让诗歌表意具有了多元性。在这样的背景下走进诗歌内部，通过文字创设的时空，玩味、品鉴，自会有不一样的体验。
通览全诗，这首诗表面上描述的是一位新娘，为了能在拜见家长的时候，能给公婆留下一个好印象，整个晚上没睡，都在洞房里精心打扮自己。即使这样，内心还是不太自信，只好弱弱地问自己的丈夫：“自己的梳妆还算得上时尚吗？”按照古代的风俗，新婚头一天晚上新娘只能待在新房之中，第二天清早才去拜见公婆。从字面意义看，这首诗描写的重点就是新娘去拜见公婆之前的心理状态。第一句写成婚。洞房，即新房；停，安置；停红烛，即让红烛点着，通夜不灭。第二句写新娘拜见公婆。对新娘来说，拜见公婆是一件大事，所以她一早就起了床，在红烛光照中妆扮，等待天亮，好去堂前行礼。这时，她心里不免有点局促，自己的打扮是不是很时髦呢？也就是，能不能讨公婆的喜欢呢？“待晓”，言新娘彻夜未眠，在精心打扮自己，新娘的内心是惶恐不安的。为了缓解内心的紧张，新娘用心梳好妆、画好眉之后，心里还是觉得没有把握，只好问一问身边丈夫的意见。由于是新娘子，当然带点羞涩，而且，这种想法也不好大声说出，以免让旁人听到，所以只能“低声问”。这低声一问，不仅描写了当时的场景，也惟妙惟肖地刻画出新娘复杂而微妙的心理活动。“画眉深浅”，把新娘精心打扮后的神态展现出来；“入时无”，即打扮的是不是合适，合不合符规矩，公婆是不是满意。最后一句以疑问的语气作结，不仅逼真地描绘出新娘的心理，也增添了诗歌余音绕梁的审美意蕴。
从“闺意”题材的角度审视，这首诗非常完整，而且也优美动人。但是，该诗是诗人作于参加科考之前。作为一名应试举子，在面临关系到自己政治前途的一场考试时作此诗，自然有更深层次的寄托。按照当时的考试传统，考生在考试之前，可以把自己平时所写的作品拿给考官浏览，以求给考官一个好印象，以防临场紧张，真实水平发挥不出来。从这样的角度观照，诗歌就不再是简单的描写新婚之事、之情的“闺意”诗了。也就是说，诗歌中选取的意象具有更深的隐喻意了。在诗歌的世界中徜徉，很多经典作品都会以隐喻之笔，委婉含蓄地抒写感情，比如以夫妻或男女爱情关系比拟君臣以及朋友、师生等其他社会关系等。这首诗作者把自己比作新娘，把考试说成是见家长，考官张籍则是自己的“夫婿”。
诗人以“闺意”喻应考，把考前不安和期待的复杂心情形象地描写出来。
一首七绝，语短情浓，意蕴丰赡，以新婚比拟应考，角色的鲜明，心理的微妙，细致入微地把诗人紧张不安的心情刻画出来。而视角的独特，让诗歌更富情韵。语言是朴实的，但正是这种不事雕琢的遣词用语让诗歌表现出别样的况味。新娘拜见公婆是紧张害羞的，考生面见主考更是惶恐不安的。因为在学而优则仕的时代，能不能一举成名天下知，完全取决于主考。正是如此，诗人以委婉的笔触把内心的情感惟妙惟肖地呈现出来。当张籍看罢朱庆馀的“行卷”诗之后，略作思索，便大笔一挥，回了一首《酬朱庆馀》：“越女新妆出镜心，自知明艳更沉吟。齐纨未足时人贵，一曲菱歌敌万金。”于是，一段“文人相重，酬答俱妙”的佳话就流誉诗坛，成为千古的美谈。
（安徽省皖西经济技术学校 陈士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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