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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心斋全集》

本书由《明儒王心斋先生遗集》、《心斋先生学谱》、《明儒王一斋先生遗集》《明儒王东厓先生遗集》四个部分组成。

年谱

门人张峰纂。(峰,号玉屏,江西泰和县人,江浦县知县。) 先生名艮,字汝止,号心斋,扬州府泰州安丰场人。按《王氏族谱》,系唐僖宗时兵部尚书璧、谥大献之后,其隶泰之始祖为伯寿公,至先生凡七世。考□(左“王”右“工”),字纪芳,号守庵,古朴坦夷,乡党称长者云。 癸卯,明献宗成化十九年,夏六月丁丑,先生生。(1483)

十六日乙巳时也。手有肉珠,左一右二。后身长九尺,隆颡修瞿,骨□(此字音chan,chan岩峭壁的chan。“山”字旁加“谗”的繁体字的右半边)貌古。

己酉,孝宗弘治二年,年七岁。(1489) 受书乡塾,信口谈说,若或启之,塾师无能难者。

癸丑,六年,十一岁。(1493) 贫,乏束修资,成塾,服家事。

丙辰,九年,十四岁。(1496) 母孺人汤氏卒,居丧,甚戚。 辛酉,十四年,十九岁。(1501)

奉守庵公命,商游四方,客山东。

壬戌,十五年,二十岁。(1502) 亲迎孺人吴氏。

癸亥,十六年,二十一岁。(1503)

家居。措理财用,不袭常见,而家日裕,每推其余于邻里乡党。初多异之,寻皆以为不能及。 乙丑,十八年,二十三岁。(1505)

客山东。有疾,受医家法,愈因究心焉。

丁卯,武宗正德二年,二十五岁。(1507)

客山东。谒孔庙,叹曰:“夫子亦人也,我亦人也。”奋然怀尚友之志。归,诵《孝经》、《论语》、《大学》,置其书袖中,逢人质义。

冬十二月丁酉,子衣生。

戊辰,三年,二十六岁。(1508) 冬十一月,守庵公早起,以户役急赴官,取冷水盥面。先生见之痛苦,曰:“有子而亲劳若是,安用人子为?”遂请出代亲役。自是,晨省夜问,如古礼。 己巳,四年,二十七岁。(1509)

道有所未悟,则默坐静思,夜以继日,期于有得。有必为圣贤之志。

辛未,六年,二十九岁。(1511) 一夕,梦天坠,万人奔号,先生独奋臂托天起,又见日月列宿失次,手自整布如故,万人欢舞拜谢。醒则汗溢如雨,顿觉心体洞彻,而万物一体、宇宙在我之念益切,因题其壁曰:“正德六年间,居仁三月半。”

冬十一月壬申,子襞生。 壬申,七年,三十岁。(1512)

筑斗室于居后,暇则闭户坐息,读书考古,鸣琴雅歌。

甲戌,九年,三十二岁。(1514)

说经不泥传注,多以自得发明之,闻者亦悦服,无可辩。宗族及各场官民,遇难处事,每就质于先生,立为剖决,不爽毫厘。

乙亥,十年,三十三岁。(1515)

家口日繁,先生督理严密。客来,子弟不整容,不敢见。 丙子,十一年,三十四岁。(1516)

时诸弟毕婚,诸妇妆奁厚薄不等,有以为言者。先生一日奉亲坐堂上,焚香座前,召昆弟诫曰:“家人离,起于财务不均。”令各出所有,置庭中,错综归之家,众贴然。

丁丑,十二年,三十五岁。(1517)

里俗祀神佛像,先生告于守庵公曰:“庶人宜奉祖先。”公因祭告而焚之,按文公家礼,置四代神主祀焉。

云(“云”恐“公”之讹)喜猎,问(“问”恐“闻”之讹误)网雁溪上,先生讽谏公,公为焚其网。

作《孝弟箴》

己卯,十四年,三十七岁。(1519)

武宗南巡嬖幸,有号佛太监神总兵者,沿海视猎场,索鹰犬,横甚。尉及门,守庵公恐,谓先生曰:“儿劝我撤神佛像,今神佛祸作,奈何?”先生曰:“天之所佑者,善也。何祸之有?大人无恐,我当谒之。”偕尉往,佛曰:“鹰犬安在?”曰:“里中失猎久矣,何问鹰犬?”佛曰:“朝廷取鹰犬,能弗与耶?”曰:“鹰犬,禽兽也,天地间至贱者。而至尊至贵,孰与吾人?君子不以养人者害人,今以其至贱而贻害于至尊至贵者,可乎?”佛大奇之,欢语抵暮,期明旦。会旦,复往。神佛感其言论丰仪,遂为罢猎。拟荐于上,尊显之,先生婉谢焉。欧阳南野闻而窃叹曰:“立谈之顷,化及中贵,心斋不可及也。” 夏五月,子□(左“衣”右“是”)生。

庚辰,十五年,三十八岁。(1520)

时文成讲良知之学于豫章。塾师黄,吉安人也,闻先生论,曰:“此类吾节镇王公之谈。”先生喜曰:“有是哉?虽然,王公论良知,某谈格物,如其同也,是天以王公与天下后世也。如其异,是天以某与王公也。”

即日买舟往。至,则以诗为贽,由中甬据上坐,曰:“昨来时,梦拜先生于此亭。”

公曰:“真人无梦。” 曰:“孔子何由梦见周公?”

曰:“此是他真处。”

纵言及天下事,公曰:“君子思不出其位。”

曰:“某草莽匹夫,而尧舜君民之心,未尝一日忘。”

公曰:“舜居深山,与鹿豕木石游居终身,忻然乐而忘天下。” 曰:“当时有尧在上。”

讲及良知,曰:“简易直截,予所不及。”下拜,隅坐。 明日,复入见,曰:“绎思所闻,轻易拜矣。请与再论。”

公曰:“善!有疑便疑,可信便信,不为苟从,予所甚乐也。”

复上坐,反复辨论,曲尽端委。心大服,退执弟子礼,师事焉。

居七日,告归。公曰:“孟轲寄寡母居邹,游学于鲁,七年而学成。今归何亟也?”

曰:“有父命,不敢后期。”

公语门人曰:“吾擒宸濠,一无所动,今却为斯人动。此真学圣人者。”先生初名银,公易之。

归七日,复欲往,守庵公以前次途中阻风遇盗,难其行。先生曰:“为善必吉,诚可动天。此行必有神护。”族长老故相难曰:“汝言诚可动天,今望雨,能祷得之,汝父必许往豫章也。”先生即斋心焚香,以情告天庭。午,云起,雨下如注。族老异焉,公亦忻然许之 过金陵太学,曰:“吾为诸君发六经大旨。夫六经者,吾心之注脚也。心即道,道明则经不必用,经明则传复何益?经传,印证吾心而已矣。”大司成汪咸斋见先生所服古冠服,疑其为异,问曰:“古言:无所乖戾。其义何如?”曰:“公何以不问我无所偏倚,却问无所乖戾?有无所偏倚,方做得无所乖戾。”汪公敬而惮之,六馆之士皆悦服。

壬午,世宗嘉靖元年,四十岁。(1522)

文成遭父丧,家居。先生往会稽,曰:“千载绝学,天启吾师倡之,可使天下有不及闻乎?”辞归。作《鳅鳝赋》。

制蒲轮车游京师,会山东盗起,关有守兵,至德州,不得渡。见州守,守问曰:“兵贵勇,某儒生奈怯何?”曰:“有譬语,请为公陈之:家尝畜鸡母,其所畏者,鸢也。一日引其雏之野,鸢忽至,辄奋翼相斗,不复知鸢之可畏。其故何也?忧雏之心切耳。公,民之父母,州之民皆赤子也。倘不忍赤子之迫于盗,何患无勇?将见奋翼相斗,愈于鸡母也。”守善其言,严为备,谴人护先生渡河。

留京师一月,返。 癸未,二年,四十一岁。(1523) 春,往会稽。

夏,淮扬大饥。先生贷真州交游王商人米,得二千石。归,请官出丁册,给赈。米尽以赈饥。状谒巡抚,请大赈。抚公疑其言,先生曰:“有赈册在场官所可稽。”行查官册,验实,大发赈。抚公问:“读何书?”曰:“读《大学》。”“更读何乎?”曰:“《中庸》。”“此外复何书?”曰:“尚多一部《中庸》耳。”曰:“何谓也?”曰:“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道理已备于《大学》。”抚公欲树坊表其闾,先生固谢之。 秋,疫。又广施药剂,所全活者甚众。

甲申,三年,四十二岁。(1524)

春,正月,子补生。往会稽,请筑书院,以居四方学者。文成每令先生传谕焉。守庵寿期,文成命蔡世新绘吕仙图,王琥撰文,因金克厚赍泰介寿,且作歌以招之。

冬十二月,先生归省。 乙酉,四年,四十三岁。(1525)

春,正月,奉守庵公如会稽,诸子侄从。 邹东廓守益以内翰谪判广德,建书院,聘先生与讲席。先生作《复初说》,东廓因名书院曰“复初”,刻其说于中。

秋,七月,郭中州治尹孝丰聘先生会讲,刻诗学宫,以示诸生。

丙戌,五年,四十四岁。(1526)

秋,八月,王瑶湖臣守泰州,建安定书院,礼先生主教事。无何,瑶湖转官北上,先生作《明哲保身论》赠之,并作《书院集讲记》与诸友。

族弟栋、本州林春、张淳、陈□(上“艹”下“已”)、李珠数人来学,作《乐学歌》。

丁亥,六年,四十五岁。(1527)

会湛甘泉若水、吕泾野楠(原字作左“木”右“冉”)、邹东廓、欧南野于金陵新泉书院。甘泉讲“随处体认天理”六字以教学者,意与文成稍异。先生作《天理良知说》。

秋,九月,送文成节制两广。 冬,归省。□(原缺一字,当作“十”)月,子□(左“衣”右“容”)生。扬州王俊、本州宗部、朱□(左“车”右“兀”)、朱恕、殷三聘来学。 戊子,七年,四十六岁。(1528)

会同门于会稽书院。先生言:“百姓日用处,不假安排,俱是顺帝之则。至无而有,至近而神。惟其不悟,所以愈求愈远,愈作愈难。谓之有志于学则可,谓之闻道则未也。”时光永丰俞文德入山习静,作书招之。俞得书,即出山受学。 冬,十月,文成公讣闻。先生迎丧桐庐,协同志经理其家。

十一月,江西贵溪徐樾、张士贤来学。

己丑,八年,四十七岁。(1529)

冬,十一月,往会稽会葬文成公。

十二月,抚台刘公梅谷节疏荐于朝。太守任公召,答书辞焉。

庚寅,九年,四十八岁。(1530)

会邹东廓、欧南野、万鹿园表、石玉溪简聚讲金陵鸡鸣寺。

夏,五月,往会稽,为文成公子正亿议婚于礼部侍郎黄公久庵绾之女。

辛卯,十年,四十九岁。(1531)

冬,十一月,徐樾从步月下,指星文与语,樾应对失当,先生厉声曰:“天地不交,否!”又一日,从游至小渠,先生跃过,顾谓樾曰:“汝亦放轻快些。”樾尝感叹曰:“先生为樾费却许多精神。”

壬辰,十一年,五十岁。(1532) 道州周良相,泾县吴标、王汝贞,南昌程伊、程俸来学。汝贞进学太苦,先生觉之曰:“学不是累人的。”因指旁斫木匠云:“彼却不曾用功,然亦何尝废事?”

夏,五月,往会稽,存问文成家,携正亿赴金陵,托黄久庵公。

癸巳,十二年,五十一岁。(1533)

会诸友于金陵。黄洛村宏纲常讲不欺,先生曰:“兄欺多矣。”洛村愕然请示。曰:“方对食时,客及门,辞不在,非欺乎?”洛村谢过,先生笑曰:“兄又欺矣。”洛村未达。曰:“通变而宜,岂为欺乎?”在座皆有省。

缙云丁惟宁来学。

甲午,十三年,五十二岁。(1534) 丹徒吴怡偕数友来学,时同志有燕安气,先生曰:“昔先师与诸友游一寺,太守见过,张席行酒。酒罢,先师叹曰:‘诸君不用功,麻木可惧。’诸友跪请其说,先师曰:‘第问汝止。’愚曰:‘太守行酒时,皆燕坐不起,谓非麻木乎?’燕安者闻之皆惭悚。”先生托事教人大率类此。

夏,五月,修撰林东峰、大钦给谏沈石山谧访先生于泰州。遂游金山江都,令王卓峰惟贤同往。东峰乘兴,连步先登,卓峰追之弗及,气喘,先生俟其气定,徐行跻山顶,谓东峰曰:“子察否?”曰:“何察?”先生曰:“同行气喘弗顾,非仁也。”东峰又跣足坐地,先生曰:“隶从失瞻,非礼也。”东峰敛容以谢。

乙未,十四年,五十三岁。(1535)

岁饥。先生出粟周邻里,并劝乡之富者。有卢氏月溪澄,其先世赈饥,曾捐粟一千五百石,先朝旌扬。是岁,感先生言,出豆麦一千石。会御史徐芝南九皋按部,先生请曰:“某有一念恻隐之心,是将充之乎?遏之乎?”芝南曰:“充之。”曰:“某固不忍民饥,愿充之,以请赈于公。计公亦不忍民饥,充之以及民,何如?”芝南慨然发赈。月溪见其子荣,先生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以女孙许配焉。

丙申,十五年,五十四岁。(1536)

春,正月,乐安董燧、永丰聂静来学。燧一日瞑目趺坐,先生曰:“青天白日,何自作鬼魅?” 夏,五月,会王龙溪畿于京口。聂静令丹徒从游招隐寺,隶卒前导,先生曰:“兹游与物同乐,使人识官从避去,吾谁与乐也?”命去之。至金陵,游灵谷寺,及门同游,列坐歌咏,先生曰:“此羲皇景象也。”龙溪后至,同游序立候迎,曰:“此三代景象也。”已而隶卒较扰门外,曰:“此非五伯景象乎?”“羲皇、三代、五伯,亦随吾心之所感应而已,岂必观诸往古?”因邸舍燧等论其事,故语及焉。

秋,八月,御史洪觉山垣来访,与论简易之道。觉山曰:“‘仁者先难而后获’,其旨何也?”先生曰:“此是对樊迟语,若对颜渊,便谓‘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却何等简易。”觉山为构东陶精舍数十楹以居学者。

婺源董高、丹徒朱锡、南昌喻人杰、喻人俊、罗楫来学。诸友气未相下,先生作《勉仁方》。

冬,十二月,守庵公卒,年九十三。尝语人曰:“吾有子克孝,获延岁月至此。”无疾而卒。卒日,会州守奉恩诏,以公年逾九十,具官服粟帛诣门,致优礼。先生拜受官服,以告公灵。

丁酉,十六年,五十五岁。(1537)

春,御史吴公疏山悌按淮扬,造先生庐。

冬,复会于泰州。十一月,疏荐于朝。 戊戌,十七年,五十六岁。(1538)

御史陈公让按淮扬,来访。至泰州,病目不得行,作歌呈先生。有句云:“海滨有高儒,人品伊傅匹。”

安丰场灶产不均,居民争讼,几十年不决。时运佐王公、州守陈公理其事,谋于先生,先生建议曰:“裂土封疆,王者之作也。均分草荡,裂土之事也。其事体虽有大小之殊,而于经界受业则一也。是故均分草荡,必先定经界。经界有定,则坐落分明。上有册下给票,上有图下守业,后虽日久,再无紊乱矣。盖境界不定,则坐落不明,上下皆无凭据,随分随乱,以致争讼。是致民之讼,由于作事谋始不详,可不慎与?”二公喜得策,记里定亩,按户立界,民遂帖然乐业云。

泰和张峰、会昌胡大徽、歙县程宏忠、天津陈应选、丹徒陈佐来学。

己亥,十八年,五十七岁。(1539)

时四方就学者日益众,先生虽多病,而据榻讲论,不少厌倦。

吉水罗念庵洪先造庐,请教益。私谓林东城曰:“余连日闻心斋公言,虽未能尽领,至正己物正处,却令人洒然鼓舞。”别后,先生作《大成歌》寄赠之。

庚子,嘉靖十九年,五十八岁。冬,十二月,□□(原缺二字,当为“先生”)卒。(1540) 先是,卧室内竟夜有光烛地,众以为祥,先生曰:“吾将逝乎?”至病革,诸子泣请后事,顾仲子襞曰:“汝知学,吾复何忧。”顾诸季曰:“汝有兄知此学,惟尔曹善事之。人生苦患离索,惟时序友朋于精舍,相与切磋,自有长益。”神气凝定,遂瞑目。是为八日子时也。及殓,容色莹然不改。逾月,葬于场之东,附守庵公墓右,从遗命也。四方会葬者数百人。

语录上

《大学》言平天下在治其国,治国在齐其家,齐家在修其身,修身在正其心,而正心不言在诚其意,诚意不言在致其知,可见致知、诚意、正心,各有工夫,不可不察也。

《中庸》“中”字,《大学》“止”字,本文自有明解,不消训释。“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是分明解出“中”字来。“于止,知其所止”、“止仁”、“止敬”、“止慈”、“止孝”、“止信”,是分明解出“止”字来。

天下之学,惟有圣人之学好学:不费些子气力,有无边快乐。若费些子气力,便不是圣人之学,便不乐。

“不亦乐乎”,“说”是心之本体。

“志于道”,立志于圣人之道也。“据于德”,据仁义礼智信,五者,心之德也。“依于仁”,仁者善之长,义礼智信皆仁也,此学之主脑也。“游于艺”,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也。

大人者,正己而物正者也。故立吾身以为天下国家之本,则为育有不袭时位者。

“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不论有位无位,孔子学不厌而教不倦,便是位育之功。

学是愚夫愚妇能知能行者。圣人之道,不过欲人皆知皆行,即是位天地育万物把柄。不知此,纵说得真,却不过一节之善。愚夫愚妇与知能行便是道,与鸢飞鱼跃同一活泼泼地,则知性矣。 戒慎恐惧莫离却不睹不闻,不然便入于有所戒慎、有所恐惧矣。故曰:人性上不可添一物。

论道理若只得一边,虽不可不谓之道,然非全体也。譬之一树,有见根未见枝叶者,有见枝叶未见花实者,有见枝叶花实却未见根者,须是见得一株全树始得。

不执意见,方可入道。

学讲而后明,明则诚矣。若不诚,只是不明。 孔子虽天生圣人,亦必学诗、学礼、学易,逐段研磨,乃得明彻之至。

知得身是天下国家之本,则以天地万物依于己,不以己依于天地万物。 “若能握其要,何必窥陈编”,白沙之意犹在,学者须善观之。《六经》正好印证吾心,孔子之时中,全在韦编三绝。

人之天分有不同,论学则不必论天分。

体用不一,只是功夫生。

天行健,通乎昼夜之道而知,故知行合一。

学者有求为圣人之志,始可与言学。先师常云:“学者立得定,便是尧舜文王孔子根基。”

学者初得头脑,不可便讨闻见支撑,正须养微致盛,则天德生道在此矣。六经四书,所以印证者也。若功夫得力,然后看书,所谓温故而知新也。不然,放下书本,便没功夫做。

尘凡事常见俯视无足入虑者,方为超脱。今人只为自幼便将功利诱坏心术,所以夹带病根,终身无出头处,日用间毫厘不察,便入于功利而不自知,盖功利陷溺人心久矣。须见得自家一个真乐,直与天地万物为一体,然后能宰万物而主经纶。所谓乐则天,天则神。学者不见真乐,则安能超脱而闻圣人之道?仁者安处于仁,而不为物所动,智者顺利乎仁,而不为物所陷。仁且智,君子所以随约乐而善道矣。

斋明盛服,非礼不动,一时具在,便是立志用功。

诚意、忠恕、强恕、致曲,皆是立本功夫。

容得天下人,然后能教得天下人。《易》曰:“包蒙吉。”

善者与之,则善益长;恶者容之,则恶自化。

一友论及朋友之失,先生曰:“尔过矣,何不取法君子?见不贤而自省之不暇,那有许多功夫去较量人过失!”

若说己无过,斯过矣;若说人有过,斯亦过矣。君子则不然:攻己过,无攻人之过,若有同于己者,忠告善导之可也。

先生于眉睫之间省觉人最多。学者有积疑,见先生,多不问而解。有学者问放心难于求,先生呼之,即起而应,先生曰:“而心见在,更何求心乎?”有别先生者,以远师教为言,先生曰:“涂之人皆明师也。”得深省。

百姓日用条理处即是圣人之条理处。圣人知便不失,百姓不知便会失。 教子无他法,但令日亲君子而已,涵育薰陶,久当自别。

古人定省,谓使亲安妥而常定省之,非必问于亲而后谓之定省也。文王朝于王季日三,亦只问安否,于内竖而已。

学者指摘举业之学,正与曾点不取三子之意同。举业何可尽非,但君子安身立命不在此耳。

即事是学,即事是道。人有困于贫而冻馁其身者,则亦失其本,而非学也。夫子曰:“吾岂◆(左‘夸’右‘包’)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

爱人直到人亦爱,敬人直到人亦敬,信人直到人亦信,方是学无止法。

“射有似乎君子,失诸正鹄,反求诸身,不怨胜己者”,正己而已矣。“君子之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亦惟正己而已矣。故曰:“不怨天,不尤人。”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性情之正,非惑也。既欲其生,又欲其死,中无定主,抱不决之疑,方是惑。

“无为其所不为,无欲其所不欲”,只是致良知便了,故曰:“如此而已矣。”

“大德不逾闲”,守经之谓也。“小德出入”,行权以正其经也。

“人心惟危”,人心者,众人之心也。众人不知学,一时忿怒相激,忘其身以及其亲者有矣,不亦危乎?“道心惟微”,道心者,学道之心也。学道则戒慎不睹,恐惧不闻,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见几微也。

经所以载道,传所以释经。经既明,传不复用矣,道既明,经何必用哉?经传之间,印证吾心而已矣。 “将上堂,声必扬之”,仁之用也。故曰:“经礼三百,曲礼三千,无一事而非仁。”

一友初见,先生指之曰:“即尔此时就是。”友未达,曰:“尔此时何等戒惧,私欲从何处入?常常如此,便是允执厥中。”

孟子道性善,必称尧舜,道出处,必称孔子。 隐居以求其志,求万物一体之志也。

社稷民人固莫非学,但以政为学最难,吾人莫若且做学而后入政。

“君子之欲仕”,仁也;“可以仕则仕”,义也。大人之事毕矣。孟子曰:“惟大人为能格君心之非。”孔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价者也。”待价而沽,然后能格君心之非。故惟大人,然后能利见大人。 当屯难而乘马班如者,要在上有君相之明。求而往,明也。“女子贞不字,十年乃字”,相时耳,此君子出处之节也。

孔子谓七月三年,孟子谓五年七年之类,要知圣贤用世,真实步步皆有成章,定应毫发不差。

阴者阳之根,屈者伸之源,屯卦初爻,便是圣人济屯起手处。曰“利建侯,只是树立朋友之义。”

卑礼厚币以招贤者,而孟轲至梁,即求而往,明也。“国有道,不变塞焉”,即女子贞不字。

圣人经世,只是家常事,唐虞君臣,只是相与讲学。 禘之说,正不王不禘之法也。知不王不禘之法,则知君臣上下,名分秩然,而天下之治,诚如示掌之易矣。

刑所以弼教者也,故不教而杀谓之虐。古之时,百工信度,故数罟不入污池。凡宫室器用,一切皆有制度,百工惟信而守之,莫或敢作淫巧以取罪戾。故人将越度,而工不敢为,所以令易行而禁易止也。

或言为政莫先于讲学,先生曰:“其惟圣德乎!僚友相下为难,而当道责备尤重。《易》曰:‘莫之与,则伤之者至矣。’其必曰:官,先事信而后言,可也。”

孔子曰:“谏有五,吾其从讽谏乎?”讽字从风,其入也微。事君有三:君有可讽不不(此“不”当为“可”之讹)讽,君有可谏不可谏,君有可犯不可犯。匪石之贞,不可与几,无罪而杀士,则大夫可以去;无罪而戮民,则士可以徙。可与几也,去而不失吾君臣之义。可与存义也,故女乐去几也。燔肉行,存义也。

知此学,则出处进退各有其道:有为行道而仕者,行道而仕,敬焉、信焉、尊焉,可也。有为贫而仕者,为贫而仕,在乎尽职会计,当牛羊茁壮,长而已矣。

仕以为禄也,或至于害身,仕而害身,于禄也何有?仕以行道也,或至于害身,仕而害身,于道也何有?君子不以养人者害人,不以养身者害身,不以养心者害心。

吾身犹矩,天下国家犹方,天下国家不方,还是吾身不方。

先生每论世道,便谓自家有愧。

学者但知孟子辨夷之告子有功圣门,不知其辨尧舜孔子处,极有功于圣门。

康节极称孔子,然只论得孔子元微处,至其易简宗旨,却不曾言。

尧舜禹相传授受曰:“允执厥中。”此便是百王相承之统。仲尼祖述者,此也。然宰我曰:“以予观于夫子,贤于尧舜远矣。”子贡曰:“自生民以来,未有夫子也。”有若曰:“自生民以来,未有盛于孔子也。”孟子亦曰:“自有生民以来,未有孔子也。”是岂厚诬天下者哉?盖尧舜之治天下,以德感人者也。故民曰:“帝力何有于我哉?”故有此位乃有此治。孔子曰:“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是某也。”只是学不厌,教不倦,便是致中和,位天地、育万物,便做了尧舜事业,此至简至易之道,视天下如家常事,随时随处无歇手地。故孔子为独盛也。先师尝有精金之喻,予以为孔子是灵丹,可以点石成金,无尽藏者。

舜自耕稼陶渔以至为帝,无非取诸人者。孔子则自不暇耕稼陶渔,无非取诸人者,故曰:“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是某也。”

舜于瞽叟,命也。舜尽性,而瞽叟底豫,是故君子不谓命也。陶渊明言:“天命苟如此,且尽杯中物。”便不济。孔子之不遇于春秋之君,亦命也。而周流天下,明道以淑斯人,不谓命也。若天民则听命矣。故曰:“大人造命。”

“文王望道而未之见”,“道”如“鲁一变至于道”之“道”,视民如伤,故望天下于道也。“见”如“岂若于吾身亲见”之“见”。当纣之乱,故卒未之见也。 微子之去,知几保身,上也。箕子之为奴,庶几免死,故次之。比干执死谏以自决,故又次之。孔子以其心皆无私,故同谓之仁,而优劣则于记者次序见之矣。

贵戚之卿,君有大过则谏,反复而不听,则易位。微子、箕子,殷之贵戚卿也,当纣之恶,不可以不谏,而谏之也当,不在于虐焰之后,而其去之也当,不为俭德辟难已焉,可也。昔陈恒弑其君,孔子,鲁去位之臣也,且沐浴告于鲁,而倡大义以请讨。则微子箕子者,犹当有旁行之智矣。盖三分天下,文武有其二,微子、箕子岂不知之也?周家历年仁义忠厚,微子、箕子岂不知之也?文武有天下三分之二,则周之时足以格纣也明矣。且其祖宗夫子仁义忠厚,则可谅其无代殷之念,而易位之举,亦可必其协同襄赞,而有以共济天下之难者矣。且夷齐清风高节,素抱羞辱污君之义,以此告之,安知其不询谋佥同,而有以共安社稷之危。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也。”且不惟成汤之祀尚可以永于无疆,而箕子不至于囚,比干不至于死,武王夷齐无相悖之道矣。此天下本无难事,而惟学识之有未尽焉耳。

伯夷之清,齐庄中正有之矣,然而望望然去,不能容人而教之,此其隘也。柳下惠之和,宽裕温柔有之矣,然而致袒裼裸裎于我侧,此其不恭也。君子正其衣冠,尊其瞻视,俨然人望而畏之,又从而引导之,其处己也恭,其待物也恕,不失己。不失人,故曰:“隘与不恭,君子不由也。”

孔子谓“二三子以我为隐乎”,此“隐”字对“见”字,说孔子在当时虽不仕,而无行不与二三子,是修身讲学以见于世,未尝一日隐也。隐则如丈人沮溺之徒,绝人避世而与鸟兽同群者是已。乾初九“不易乎世”,故曰“龙德而隐”,九二“善世不伐”,故曰“见龙在田”。观桀溺曰“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谁以易之”,非隐而何?孔子曰:“天下有道,某不与易也。”非见而何?

梦周公,不忘天下之仁也,不复梦见,则叹其衰之甚,此自警之辞耳。

请讨陈恒,仁也;不从而遂已,智也。若知其必不从,而不请,亦智也,然非全仁智者也。仁且智,所以为孔子。 居是邦,不非其大夫,故敛床之问,孔子不答子路而答子贡,以是知八佾雍彻之讥,皆孔子早年事也。

孔子知本,故仕止久速,各当其时。其称山梁雌雉之时哉,正以其色举而翔集耳。故其系《易》曰:“君子安其身而后动。”又曰:“利用安身。”又曰:“身安而天下国家可保也。”

子见南子之谓中,子路不悦之谓正。中者,自无不正,正者,未必能中。 孔子却颜路之请车,而不禁门人之厚葬,无成心也。

曾点童冠舞雩之乐,正与孔子无行不与二三子之意同,故喟然与之。只以三子所言为非,便是他狂处。譬之曾点有家宕,不会出行,三子会出行,却无家宕,孔子则又有家宕,又会出行。

子路只以正名为迂,所以卒死卫辄之难。 子夏笃信谨守,为己切矣,但不免硁硁然,言必信,行必果,故孔子进之曰:“无为小人儒。”

颜子“有不善未尝不知”,常知故也。“知之未尝复行”,常行故也。

孔子之学,惟孟轲知之,韩退之谓孔子传之孟轲,真是一句道着。有宋诸儒只为见孟子粗处,所以多忽略过。学术宗源,全在出处大节,气象之粗,未甚害事。

汉高之有天下,以纵囚斩蛇一念之仁。韩信之杀身,以听彻袭齐一念之不仁。故人皆有恻隐之心,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保四体。

光武召子陵与共榻,伸私情也,非尊贤之道也。子陵不能辞而直与共榻,失贵贵之义也。贤者亦不如此自处。故加足帝腹,子陵之过;狂奴之辱,光武之失。

智譬则巧,圣譬则力。宋之周、程、邵学,已皆到圣人,然而未智也,故不能巧中。孔子致知格物而止至善,安身而动,便智巧。

周茂叔窗前草不除,仁也。明道有觉,亦曰“自此不好猎矣”。此意不失,乃得满腔子恻隐之心。故其言曰:“学者须先识仁,仁者浑然与物同体。”

“人心惟危”,伊川贤者,犹因东坡门人一言,遂各成党,况其下者乎?学者须在微处用功。颜子不远复,乃道心也。

天性之体,本自活泼,鸢飞鱼跃,便是此体。

“惟皇上帝,降中于民。”本无不同。鸢飞鱼跃,此中也,譬之江淮河汉,此水也,万紫千红,此春也。保合此中,无思也,无为也,无意必,无固我,无将迎,无内外也。何邪思,何妄念?惟百姓日用而不知,故曰:“君子存之,庶民去之。”学也者,学以修此中也。戒慎恐惧,未尝致纤毫之力,乃为修之之道。故曰:“合着本体是功夫,做得功夫是本体。”先知中的本体,然后好用修的功夫。

《中庸》先言慎独、中和,说尽性学问,然后言大本、致中和,教人以出处进退之大义也。

良知之体,与鸢鱼同一活泼泼地,当思则思,思过则已。如周公思兼三王,夜以继日,幸而得之,坐以待旦,何尝缠绕?要之自然天则,不着人力安排。

周子曰:“一者,无欲也。”无欲即无极,一即太极,无极是无欲到极处。凡涉人为,皆是作伪,故伪字从人从为。 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忠恕,学之准则也,便是一以贯之。孔子以前,无人说忠恕,孟子以后,无人说忠恕。

程子曰:“一刻不存,非中也,一事不为,非中也,一物不该,非中也。”知此,可与究执中之学。 乍见孺子入井而恻隐者,众人之仁也;无求生以害仁,有杀生以成仁,贤人之仁也;吾未见蹈仁而死者矣,圣人之仁也。

“山梁雌雉,时哉时哉”,叹其举止之得时也。“三嗅而作”,是举得其时也;“翔而后集”,是止得其时也。

诚明之至,无物不复,反求诸身,把柄在手。会得此数语,便是宇宙在我,万化生身。

见龙,可得而见之谓也,潜龙,则不可得而见矣。惟人皆可得而见,故利见大人,圣人岁时乘六龙以御天,然必当以见龙为家舍。

飞龙在天,上治也,圣人治于上也。见龙在田,天下文明,圣人治于下也。惟此二爻,皆谓之大人,故在下必治,在上必治。

《易》曰:“二多誉,四多惧,三多凶,五多功。”先生曰:“初多休,六多周。” 六阳从地起,故经世之业,莫先于讲学,以兴起人才。古人位天地、育万物,不袭时位者也。

大丈夫存不忍人之心,而以天地万物依于己,故出则必为帝师,处则必为天下万世师。出不为帝者师,失其本矣,处不为天下万世师,遗其末矣。进不失本,退不遗末,止至善之道也。危其身于天地万物者,谓之失本;洁其身于天地万物者,谓之遗末。有心于轻功名富贵者,其流弊至于无父无君,有心于重功名富贵者,其流弊至于弑父弑君。

圣人之道,无异于百姓日用。凡有异者,皆谓之异端。

或言:“佛老得吾儒之体。”先生曰:“体用一原。有吾儒之体,便有吾儒之用。佛老之用,则自是佛老之体也。”

正己正物,此是吾人归宿处。凡见人恶,只是己未尽善,若尽善,自当转易。以此见己一身不是小,一正百正,一了百了,此之谓通天下之故。圣人以此修己以安百姓,而天下平。得此道者,孔子而已。

语录下

程子云:善固性也,恶亦不可不谓之性;清固水也,浊亦不可不谓之水。此语未莹,恐误后学。孟子只说性善,盖善固性也,恶非性也,气质也。变其气质,则性善矣。清固水也,浊非水也,泥沙也。去其泥沙,则水清矣。故言学不言气质,以学能变化气质也。故曰:“明得尽查滓便浑化。”张子云:“形而后有气质之性,善反之,则天地之性存焉,气质之性,君子有弗性者焉。”此语亦要善看,谓气质杂性,故曰气质之性。

《大学》乃孔门经理万世的一部完书,吃紧处只在止于至善,格物却正是止至善。格物之物,即物有本末之物。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此格物也。故即继之曰: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不用增一字解释,本义自足。验之《中庸》、《论》、《孟》、《周易》,洞然吻合。孔子精神命脉具此矣。诸贤就中会得,便知孔子大成学。

诸生问止至善之旨,先生曰:“明明德以立体,亲民以达用,体用一致,先师辨之悉矣。此尧舜之道也,更有甚不明。但谓至善为心之本体,却与明德无别,恐非本旨。明德即言心之本体矣,三揭在字自唤省得分明,孔子精蕴立极,独发安身之义,正在此。尧舜执中之传,无非明明德亲民之学,孔子却于明明德亲民中立起一个极来,故又说个在止于至善。止至善者,安身也。安身者,立天下之大本也。本治而末治,正己而物正也,大人之学也。是故身也者,天地万物之本也,天地万物,末也。知身之为本,是以明明德而亲民也。身未安,本不立也。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本乱,治末愈乱也。故《易》曰:“身安,而天下国家可保也。”如此而学,如此而为大人也。不知安身,则明明德亲民却不曾立得天下国家的本,是故不能主宰天地,干旋造化。立教如此,故自生民以来,未有盛于孔子者也。”

诸生问:“夫子谓止至善为安身,则亦何所据乎?”先生曰:“以经而知安身之为止至善也。《大学》说个止至善,便只在止至善上发挥。物有本末,格,絜度也,絜度于本末之间,而知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知本,知之至也。知至,知止也。如是而不求于末,定也,如是而天地万物不能挠己,静也;如是而首出庶物,至尊至贵,安也;如是而知几先见,精义入神,仕止久速,变通趋时,虑也;如是而身安,如绵蛮黄鸟,止于丘隅,色斯举矣,翔而后集,无不得所止矣,止至善也。孔子叹曰:于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鸟乎?要在知安身也。安身以安家而家齐,安身以安国而国治,安身以安天下而天下平。故曰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孟子曰:守孰为大?安身为大。失其身而能事其亲者,吾未之闻。同一旨也。不知安身,身不能保,又何以保天下国家哉?”

或问格字之义。先生曰:“格如格式之格,即后絜矩之谓。吾身是个矩,天下国家是个方,絜矩,则知方之不正,由矩之不正也。是以只去正矩,却不在方上求,矩正则方正矣,方正则成格矣。故曰物格。吾身对上下前后左右是物,絜矩是格也。“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一句,便见絜度格字之义。大学首言格物致知,说破学问大机括,然后下手功夫不差,此孔门家法也。

或问:“反己是格物否?”先生曰:“物格知至,知本也;诚意正心修身,立本也;本末一贯,是故爱人治人礼人也,格物也。不亲、不治、不答,是谓行有不得于心,然后反己也。格物然后知反己,反己是格物的功夫。反之如何?正己而已矣。反其仁治敬,正己也。其身正而天下归之,此正己而物正也,然后身安也。知明明德而不知亲民,遗末也,非万物一体之德也。知明明德亲民而不知安身,失本也。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亦莫之能亲民也。知安身而不知明明德亲民,亦非所谓立本也。”

先生谓诸生曰:“大学谓齐家在修其身,修身在正其心,何不言正心在诚其意,惟曰所谓诚其意者。不曰诚意在致其知,而曰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此等处诸贤曾一理会否也?”对曰:“不知也,请问焉。”先生曰:“此亦是吃紧去处,先儒皆不曾细看。夫所谓平天下在治其国者,言国治了而天下之仪形在是矣。所谓治国在齐其家者,家齐了而国之仪形在是矣。所谓齐家在修其身,修身在正其心者皆然也。至于正心,却不在诚意,诚意不在致知。诚意而后可以正心,知至而后可以诚意。夫戒慎恐惧,诚意也。然心之本体,原着不得纤毫意思的,才着意思,便有所恐惧,便是助长,如何谓之正心?是诚意功夫犹未妥贴,必须扫荡清宁,无意无必,不忘不助,是他真体存存,才是正心。然则正心固不在诚意内,亦不在诚意外,若要诚意,却先须知得个本在吾身,然后不做差了。又不是致知了,便是诚意,须物格知至而后好去诚意。则诚意固不在致知内,亦不在致知外。所谓诚意毋自欺之说,只是实实落落在我身上做功夫。不先致知就去诚意,则诚意又做差了。不先诚意就去正心,则正心又着空了。既能诚意,不去正心,则诚意又却助了。知至而后有诚意功夫,意诚而后有正心功夫。却不可以诚意为正心,以致知为诚意。故不曰正心在诚其意,诚意在致其知者,如此也。悟此大学微旨否?”诸生谢曰:“此千载未明之学,幸蒙指示,今日知所以为学矣。”

先生谓朱纯甫曰:“学问须先知有个把柄,然后用功不差。本末原拆不开,凡于天下事,必先要知本。如我不欲人之加诸我,是安身也,立本也,明德止至善也;吾亦欲无加诸人,是所以安人也,安天下也,不遗末也,亲民止至善也。此孔子学问精微奥领处,前此未有能知之者。故语赐曰:‘非尔所及也。’”

程宗锡问:“‘此之谓自谦’,训作‘自慊’,何如?”先生曰:“此正承物格知至说来。既知吾身是个本,只是毋自欺,真真实实在自己身上用功夫,如恶恶臭,如好好色,略无纤毫假借、自是、自满之心,是谓自谦,即《中庸》敦厚以崇礼也。谦者无不慊,慊者未必能谦也。然功夫只在慎独而已。故‘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如此而慎独,则心广体胖而身安也。”

先生谓周季翰曰:“止于仁,止于敬,止于孝,止于慈,止于信。若不先晓得个安身,则止于孝者,烹身割股有之矣;止于敬者,饥死结缨有之矣。必得孔子说破此机括,始有下落。才能内不失己,外不失人。故大学先引绵蛮诗在前,然后引文王诗做诚意功夫,才得完全,无渗漏。”

先生谓徐子直曰:“何谓至善?”对曰:“至善即性善。”曰:“性即道乎?”曰:“然。”曰:“道与身孰尊?身与道何异?”曰:“一也?”曰:“今子之身能尊乎?否欤?”子直避席请问曰:“何哉?夫子之所谓尊身也?”先生曰:“身与道原是一件。圣人以道济天下,是至尊者道也。人能宏道,是至尊者身也。尊身不尊道,不谓之尊身;尊道不尊身,不谓之尊道。须道尊身尊,才是至善。故曰: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必不以道殉乎人。使有王者作,必来取法,致敬尽礼,学焉而后臣之,然后言听计从,不劳而王。如或不可,则去。仕止久速,精义入神,见几而作,不俟终日,避世避地避言避色,如神龙变化,莫之能测。易曰: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又曰:君子之守,修其身而天下平。若以道从人,妾妇之道也。己不能尊信,又岂能使彼尊信哉?及君有过,却从而谏。或不听,便至于辱且危,故孔子曰:清斯濯缨,浊斯濯足。自取之也。”子直拜而谢曰:“樾甚惭于夫子之教。” 门人问志伊学颜。先生曰:“我而今只说志孔子之志,学孔子之学。”曰:“孔子之志与学与伊尹颜渊异乎?”曰:“未可轻论。且将孟子之言细思之,终当有悟。”

或曰:“‘出则为帝者师’,然则天下无为人臣者矣。”先生曰:“不然。学也者,所以学为师也,学为长也,学为君也。帝者尊信吾道,而吾道传于帝,是为帝者师也。吾道传于公卿大夫,是为公卿大夫师也。不待其尊信而炫玉以求售,则为人役,是在我者不能自为之主宰矣,其道何由而得行哉?道既不行,虽出,徒出也。若为禄仕,则乘田为吏,牛羊茁壮,会计当尽其职而已矣。道在其中,而非所以行道也。不为禄仕,则莫之为矣。故吾人必须讲明此学,实有诸己,大本达道,洞然无疑。有此把柄在手,随时随处无入而非行道矣。”

或问“时乘六龙”,先生曰:“此是说圣人出处。是这出处便是这学,此学既明,致天下尧舜之世,只是家常事。”

或问:“能容下之慢,而不能受上之陵,其病安在?”先生曰:“总只是一个傲容。下之慢,视以为不足与校云耳。君子只知爱人、敬人。”或问节义。先生曰:“危邦不入,乱邦不居,道尊而身不辱,其知几乎!”曰:“然则孔孟何以言成仁取义?”曰:“应变之权固有之,非教人家法也。” 门人歌“道在险夷随地乐”。先生曰:“此先师当处险时言之,学者不知以意逆志,则安于险而失其身者有之矣。”

或问:“处人伦之变如何?”先生曰:“处变而不失其常,善处变者也。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此常道也。舜尽事亲之道,而瞽叟底豫。象忧亦忧,象喜亦喜,不以其害己而或间也,此处变而不失其常也。”

有疑先生安身之说者,问焉曰:“夷齐虽不安其身,然而安其心矣。”先生曰:“安其身而安其心者,上也;不安其身而安其心者,次之;不安其身又不安其心,斯其为下矣。”

或问:“《易》称: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论语》称:伯夷叔齐饿于首阳之下,民到于今称之。是皆孔子言也,何事异而称同邪?”先生曰:“汤武有救世之仁,夷齐有君臣之义,既皆善,故并美也。”曰:“二者必何如而能全美?”曰:“纣可伐,天下不可取。彼时尚有微子在,迎而立之,退居于丰,确守臣职,则救世之仁、君臣之义两得之矣。且使武庚不至于畔,夷齐不至于死,此所谓道并行而不相悖也。《易》曰:‘安贞之吉,应地无疆。’” 有以伊傅称先生者,先生曰:“伊傅之事我不能,伊傅之学我不由。”门人问曰:“何谓也?”曰:“伊傅得君,可谓奇遇,设其不遇,则终身独善而已。孔子则不然也。” 或问:“辞受取与,固君子守身之节,不可不慎。如颜子之贫,孔子何不少助之?”先生曰:“重于情则累于道。君子之与受,视诸道而已。故曰:非其道,一介不以与人,一介不以取诸人。如其道,舜受尧之天下,不以为泰。”

或问:“昔者仲由、端木赐、颜渊侍孔子而论学,仲由曰:‘人善我者,我固善之,人不善我者,我则不善之。’端木赐曰:‘人善我者,我固善之,人不善我者,我姑引之进退之间而已。’颜渊曰:‘人善我者,我固善之,人不善我者,我亦善之。’孔子曰:‘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此三子之是非何如?而孔子之所以异于三子者又何如?”先生曰:“子路之谓,直也;子贡之谓,教也;颜子之谓,德也。直可加之夷狄,教可行之朋友,德可行之亲属。孔子之无可无不可者,在夷狄则用子路之直,在朋友则用子贡之教,在亲属则用颜子之德,并行而不相悖者也。”

先生问门人曰:“孔子与点之意何如?”对曰:“点得见龙之体,故与之也。”曰:“何以为狂也?”曰:“以其行不掩言也。”曰:“非也。点见吾道之大,而略于三子事为之末,此所以为狂也。”

王子敬问庄敬持养功夫。先生曰:“道一而已矣。中也,良知也,性也,一也。识得此理,则见见成成,自自在在。即此不失,便是庄敬;即此常存,便是持养。真体不须防检。不识此理,庄敬未免着意,才着意,便是私心。”

或问中。先生曰:“此童仆之往来者,中也。”曰:“然则百姓之日用即中乎?”曰:“孔子云:‘百姓日用而不知。’使非中,安得谓之道?特无先觉者觉之,故不知耳。若智者见之谓之智,仁者见之谓之仁,有所见便是妄,妄则不得谓之中矣。”

刘君锡问:“常恐失却本体,即是戒慎恐惧否?”先生曰:“且道他失到那里去?”

先生谓子敬曰:“近日功夫何如?”对曰:“善念动则充之,恶念动则去之。”曰:“善念不动,恶念不动,又如何?”不能对。先生曰:“此却是中,却是性,戒慎恐惧此而已矣。是谓顾是天之明命。立则见其参于前,在舆则见其倚于衡。常是此中,则善念动自知,恶念动自知,善念自充,恶念自去,知此慎独,便可知立大本。知立大本,如何内不失己,外不失人,更无渗漏,使人皆如此用功,便是致中和,便是位天地、育万物事业。”

或问:“‘智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先生曰:“我知天,何惑之有?我乐天,何忧之有?我同天,何惧之有?”

或曰:“出必为帝者师,处必为天下万世师,毋乃好为人师欤?”先生曰:“学不足以为人师,皆苟道也。故必修身为本,然后师道立而善人多。如身在一家,必修身立本,以为一家之法,是为一家之师矣。身在一国,必修身立本,以为一国之法,是为一国之师矣。身在天下,必修身立本,以为天下之法,是为天下之师矣。故出必为帝者师,言必尊信吾尊身立本之学,足以起人君之敬信,来王者之取法,夫然后道可传亦可行矣。庶几乎!己自配得天地万物,而非牵以相从者也。斯出不遗本矣。处必为天下万世师,言必与吾人讲明修身立本之学,使为法于天下,可传于后世,夫然后立必俱立,达必俱达。庶几乎!修身见世,而非独善其身者也。斯处不遗末矣。孔孟之学,正如此。故其出也,以道殉身,而不以身殉道。其处也,学不厌而教不倦。本末一贯,合内外之道也。夫是谓明德亲民之至善也。

杂著

《孝箴》

父母生我,形气俱全。形属乎天,气本乎地,中涵太极,号人之天。此人之天,即天之天,此天不昧,万理森然。动则俱动,静则通焉。天人感恩,因体同然。天人一理,无大小焉。一有所昧,自暴弃焉。惟念此天,无时不见,告我同志,勿为勿迁。外全形气,内保其天。苟不得已,杀身成天。古有此辈,殷三仁焉。断发文身,泰伯之天;采薇饿死,夷齐之天;不逃待烹,申生之天;启手启足,曾子之全。敬身为大,孔圣之言。孔曾斯道,吾辈当传,一日克复,曾孔同源。

《孝弟箴》

事亲从兄,本有其则。孝弟为心,其理自识。爱之敬之,务至其极。爱之深者,和颜悦色;敬之笃者,怡怡侍侧。父兄所为,不可不识;父兄所命,不可不择。所为若是,终身践迹;所为未是,不可姑息。所命若善,尽心竭力;所命未善,反复思绎。敷陈义理,譬喻端的。陷之不义,于心何怿?父兄之愆,子弟之责。尧舜所为,无过此职。

《鳅鳝说》(一作鳅鳝赋)

道人闲行于市,偶见肆前育鳝一缸,覆压缠绕,奄奄然若死之状。忽见一鳅从中而出,或上或下,或左或右,或前或后,周流不息,变动不居,若神龙然。其鳝因鳅得以转身通气,而有生意。是转鳝之身,通鳝之气,存鳝之生者,皆鳅之功也。虽然,亦鳅之乐也,非专为悯此鳝而然,亦非为望此鳝之报而然,自率其性而已耳。于是道人有感,喟然叹曰:“吾与同类并育于天地之间,得非若鳅鳝之同育于此缸乎?吾闻大丈夫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几不在兹乎?”遂思整车束装,慨然有周流四方之志。少顷,忽见风云雷雨交作,其鳅乘势跃入天河,投于大海,悠然而逝,纵横自在,快乐无边。回视樊笼之鳝,思将有以救之,奋身化龙,复作雷雨,倾满鳝缸,于是缠绕覆压者,皆欣欣然有生意。俟其眚醒,精神同归于长江大海矣。道人欣然就车而行,或谓道人曰:“将入樊笼乎?”曰:“否。吾岂◆(左‘夸’右‘包’)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将高飞远举乎?”曰:“否。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然则如之何?”曰:“虽不离于物,亦不囿于物也。”因诗以示之曰:“一旦春来不自由,遍行天下壮皇州。有朝物化天人和,麟凤归来尧舜秋。”

《复初说》

治天下有本,身之谓也。本必端,端本,诚其心而已矣。诚心,复其不善之动而已矣。不善之动,妄也。妄复,则无妄矣。无妄,则诚矣。诚则无事矣。故诚者,圣人之本。圣,诚而已矣。是学至圣人,只复其不善之动而已矣。知不善之动者,良知也;知不善之动而复之,乃所谓致良知以复其初也。

《安定书院记》

《通书》曰:曷为天下善?曰:师师者立乎中,善乎同类者也。故师道立则善人多,善人多则朝廷正而天下治矣。非天下之至善,其孰能与于此哉?昔胡安定先生,泰州人也,有志于学,一乡崇祀,为百世师,况天下之至善乎?

今豫章瑶王先生,予同门友也。学于阳明先生,遵良知精一之传,来守是邦,以兴起斯文为己任,构安定书院,召远近之士,居而教之,是一时之盛举也。余家居安丰,去此百里许,亦承其召而往学焉。

予谓道在天地间,实无古今之异,自古惟有志者得闻之。孔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其余何足言哉?嗟夫!有志之士,何代无之,若非明师良友鼓舞于前,诱掖奖劝,抑其过引其不及,以至于中,其不至于半途而废、行不著习不察、流于异端枝叶者鲜矣。予也东西南北之人也,今瑶湖先生转官北上,予亦归省东行,辱诸友相爱,后会难期,故书此以为后日之记云。 《明哲保身论》

明哲者,良知也。明哲保身者,良知良能也,所谓不虑而知,不学而能者也,人皆有之,圣人与我同也。

知保身者,则必爱身如宝。能爱身,则不敢不爱人。能爱人,则人必爱我。人爱我,则吾身保矣。能爱人,则不敢恶人。不恶人,则人不恶我。人不恶我,则吾身保矣。能爱身者,则必敬身如宝。能敬身,则不敢不敬人。能敬人,则人必敬我。人敬我,则吾身保矣。能敬身,则不敢慢人,不慢人,则人不慢我。人不慢我,则吾身保矣。此仁也,万物一体之道也。以之齐家,则能爱一家矣。能爱一家,则一家者必爱我矣。一家者爱我,则吾身保矣。吾身保,然后能保一家矣。以之治国,则能爱一国矣。能爱一国,则一国者必爱我。一国者必爱我,则吾身保矣。吾身保,然后能保一国矣。以之平天下,则能爱天下矣。能爱天下,则天下凡有血气者,莫不尊亲。莫不尊亲,则吾身保矣。吾身保,然后能保天下矣。

此仁也,所谓至诚不息也,一贯之道也。人之所以不能者,为气禀物欲之偏。气禀物欲之偏,所以与圣人异也。与圣人异,然后有学也。学之如何?明哲保身而已矣。

如保身而不知爱人,必至于适己自便,利己害人。人将报我,则吾身不能保矣。吾身不能保,又何以保天下国家哉?此自私之辈,不知本末一贯者也。若夫知爱人而不知爱身,必至于烹身割股,舍生杀身,则吾身不能保矣。吾身不能保,又何以保君父哉?此忘本逐末之徒,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故君子之学,以己度人。己之所欲,则知人之所欲;己之所恶,则知人之所恶。故曰:有诸己而后求诸人,无诸己而后非诸人。必至于内不失己,外不失人,成己成物而后已。此恕也,所谓致曲也,忠恕之道也。故孔子曰:敬身为大。孟子曰:守身为大。曾子启手启足,皆此意也。 古今之嘱临别者,必曰保重。保重,谓保身也。有保重之言,而不告以保身之道,是与人未忠者也。吾与瑶湖子相别而告之以此者,非瑶湖子不知此而告之,欲瑶湖子告之于天下后世之相别者也。

《乐学歌》

人心本自乐,自将私欲缚。私欲一萌时,良知还自觉。一觉便消除,人心依旧乐。乐是乐此学,学是学此乐,不乐不是学,不学不是乐。乐便然后学,学便然后乐。乐是学,学是乐。于戏!天下之乐,何如此学!天下之学,何如此乐!

《天理良知说》

或问:“天理良知之学同乎?”

曰:“同。”

“有异乎?”

曰:“无异也。天理者,天然自有之理也。良知者,不虑而知,不学而能者也。惟其不虑而知,不学而能,所以为天然自有之理。惟其天然自有之理,所以不虑而知,不学而能也。故孔子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良知也。入太庙每事问,是天理也。惟其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所以入太庙每事问。惟其入太庙每事问,便是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曰致曰体认,知天理也。否则日用不知矣。”

曰:“以子之言,天理良知之学同而无疑矣。人又以为异者,何哉?”

曰:“学本无异,以人之所见者,各自为异耳。如一人有名焉,有字焉。有知其名而不知其字者,则执其名为是,而以称字者为非也。有知其字而不知其名者,则执其字为是,而以称其名为非也。是各以自己之所见者为是,以人之所见者为非也。既知人矣,又知名矣,又知字矣,是既以己之所见者为是,又知人之所见者亦为是也。夫然后洞然无疑矣。” 《勉仁方》

予幸辱诸友相爱,彼此切磋砥砺,相勉于仁,惟恐其不能迁善改过者,一体相关故也。然而不知用力之方,则有不能攻己过而惟攻人之过者,故友朋之道往往日见其疏也。是以爱人之道而反见恶于人者,不知反躬自责故也。予将有以谕之。 夫仁者爱人,信者信人,此合外内之道也。于此观之,不爱人,不仁可知矣。不信人,不信可知矣。故爱人者人恒爱之,信人者人恒信之,此感应之道也。于此观之,人不爱我,非特人之不仁,己之不仁可知矣。人不信我,非特人之不信,己之不信可知矣。君子为己之学,自修之不暇,奚暇责人哉?自修而仁矣,自修而信矣,其有不爱我信我者,是在我者行之有未深,处之有未洽耳,又何责焉? 故君子反求诸身,上不怨天,下不尤人,以至于颜子之犯而不校者,如此之用功也。然则予之用功,其当以颜子自望而望于诸友乎?抑不当以颜子自望而望于诸友乎?夫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一物不获其所,即己之不获其所也,务使获所而后已。故人人君子,比屋可封,天地位而万物育,此予之志也。故朋之来也,予日乐之;其未来也,予日望之,此予之心也。 今朋友自远方而来者,岂徒然哉?必有以也。观其离父母,别妻子,置家业,不远千里而来者,其志则大矣,其必有深望于予者也,予敢不尽其心以孤其所望乎?是在我者必有所责任矣。朋之来也,而必欲其成就,是予之本心也。而欲其速成则不达焉。必也使之明此良知之学,简易快乐,优游厌饫,日就月将,自改自化而后已。故君子之道,以人治人,改而止。其有未改,吾宁止之乎?

若夫讲说之不明,是己之责也;引导之不时,亦己之责也。见人有过而不能容,是己之过也;能容其过而不能使之改正,亦己之过也。欲物正而不先正己者,非大人之学也。故诚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成己,仁也,成物,智也,性之德也,合外内之道也,故时措之宜也。是故君子学不厌而教不倦者,如斯而已矣。

观其汲汲皇皇、周流天下,其仁可知矣。文王小心翼翼,视民如伤,望道而未之见,其仁可知矣。尧舜兢兢业业,允执厥中,以四海困穷为己责,其仁可知矣。观夫尧舜文王孔子之学,其同可知矣。其位分虽有上下之殊,然其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则一也。颜渊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吾侪其勉之乎!吾侪其勉之乎!

然则予之用功,其当以尧舜文王孔子自望而望于诸友乎?抑不当以尧舜文王孔子自望而望于诸友乎?噫,我知之矣!而今而后,予当自仁矣,予当自信矣,予当自仁而仁于诸友矣,予当自信而信于诸友矣!然则予敢不自用功而自弃而弃于诸友乎?予知诸友之相爱,肯不自用功而自弃而弃予乎?故知此勉仁之方者,则必能反求诸其身。能反求诸其身而不至于相亲相爱者,未之有也。 《大成歌》(寄罗念庵) 十年之前君病时,扶危相见为相知。十年之后我亦病,君期枉顾亦如之。始终感应如一日,与人为善谁同之?尧舜之为乃如此,刍荛询及复奚疑?我将大成学印证,随言随悟随时跻。只此心中便是圣,说此与人便是师。至易至简至快乐,至尊至宝至清奇。随大随小随我学,随时随处随人师。掌握乾坤大主宰,包罗天地真良知。自古英雄谁能此?开辟以来惟仲尼。仲尼之后微孟子,孟子之后又谁知?广居正路致知学,随语斯人随知觉。自此以往又如何?吾侪同乐同高歌。随得斯人继斯道,太平万世还多多。我说道心中和,原来个个都中和。我说道心中正,原来个个心中自中正。常将中正觉斯人,便是当时大成圣。自此以往又如何?清风明月同高歌。同得斯人说斯道,大明万世还多多。

《王道论》

孔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书》曰:“刑期于无刑。”此王道也。夫所谓王道者,存天理遏人欲而已矣。天理者,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是也。人欲者,不孝不弟,不睦不姻,不任不恤,造言乱民是也。存天理,则人欲自遏,天理必见。是故尧舜在位,比屋可封;周公辅政,比屋可封。是其验也。盖刑因恶而用,恶因无教养而生。苟养之有道,教之有方,则衣食足而礼养兴,民自无恶矣。刑将安施乎?

然养之之道,不外乎务本节用而已。古者田有定制,民有定业,均节不忒,而上下有经,故民志一而风俗淳。众皆归农,而冗食游民无所容于世。今天下田制不定而游民众多,制用无节而风俗奢靡。所谓一人耕之,十人从而食之,一人蚕之,百人从而衣之。欲民无饥寒,不可得也。饥寒切身,而欲民之不为非,亦不可得也。今欲民得其养,在去天下虚縻无益之费,而制用有经,重本抑末。使巧诈游民,各皆立本。如此则生者众而食之寡,为之疾而用之舒,而财用无不足矣。

其三代贡助彻之法、后世均田限田之议、可分世业之制,必俟人心和洽,方可斟酌行之。师其意而不泥其迹,行之有渐,则通变得宜,民皆安之而不见其扰矣。所谓人心和洽,又在教之有方,而教之之方,唐虞三代备矣。昔者尧舜在上,忧民之逸居无教而近于禽兽也,使契为司徒,教以人伦三代之学,皆所以明人伦也。是故周礼大司徒以乡三物教万民而宾兴之。一曰六德:智仁圣义中和;二曰六行:孝友睦姻任恤;三曰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先德行而后文艺,明伦之教也。又为比闾族党州乡之法以联属之,使之相亲相睦、相爱相劝以同归于善。故凡民之有德行才艺者,必见于人伦日用之间,而一乡之人无不信之者。及其乡举里选之时,比以告闾,闾以告族,族以告党,党以告州,州以告乡,而乡大夫则以所举者为是而不复考其德行才艺,悉以敬贤之礼遇之,不若后世之猜忌防闲也。乡大夫举于司徒,司徒荐于天子,天子拜而受之,登于天府,使司马论才而授任。是故在上者专以德行举士,在下者专以德行取士。父兄以德行教之,子弟以德行学之,师保以德行勉之,乡人以德行荣之。是上下皆趋于德行,躬行实践于孝弟忠信礼义廉耻之间,不复营心于功名富贵之末,而功名富贵自在其中矣。故在上者专取天下之贤以为辅相,不欲遗天下之贤,是与天下之人为善也。在下者专举天下之贤以为己功,不敢蔽天下之贤,是劝天下之人为善也。精神命脉上下流通,日新月盛,以至愚夫愚妇皆知所以为学,而不至于人人君子、比屋可封,未之有也。

后世以来,非不知道德仁义为美,亦非不知道德仁义为教,而所以取士者,不专以道德仁义,而先于文艺之末。故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在上者以文艺取士,在下者以文艺举士,父兄以文艺教之,子弟以文艺学之,师保以文艺勉之,乡人以文艺荣之,而上下皆趋于文艺矣。故当时之士,自幼至老,浩瀚于辞章,汩没于记诵,无昼无夜,专以文艺为务。盖不如此,则不足以应朝廷之选而登天子之堂,以荣父母,以建功业,光祖宗而荫子孙矣。方其中式之时,虽田夫野叟,儿童走卒,皆知钦敬。故学校之外,虽王宫国都府郡之贤士大夫,一皆文艺之是贵,而莫知孝弟忠信礼义廉耻之学矣。而况穷乡下邑,愚夫愚妇又安知所以为学在?所以饱食暖衣逸居,无教而近于禽兽,以至伤风败俗、轻生灭伦、贼君弃父,无所不至。而冒犯五刑,诛之不胜其诛,刑之无日而已。岂非古所谓不教而杀,罔民者哉?呜呼!言至于此,可不痛心!

今欲变而通之,惟在重师儒之官,选天下道德仁义之士以为学校之师,其教之也必先德行而后文艺,废月书季考之繁,复饮射读法之制。取之之法,科贡之典,祖宗旧制,虽不可废,当于科贡之外,别设一科与科贡并行,如汉之贤良方正孝廉。我太祖人才之类,不拘成数,务得真才。其宾兴之典,当重于科贡。果有真才,而位列亦出进士之右,其科贡之中,苟文优而行劣者,必在所绌,行优而文虽劣者,亦在所取。精神意思,惟以德行为主,使天下之人,晓然知德行为重,六艺为轻。如此,则士皆争自刮磨砥砺以趋于道德仁义之域,而民行可兴矣。夫养之有道而民生遂,教之有方而民行兴,率此道也以往而悠久不变,则仁渐义摩,沦肤浃髓,道德可一,风俗可同,刑措不用,而三代之治可几矣。然非天子公卿讲学明理,躬行于上以倡率之,则徒法不能以自行,而卒亦不可致矣。苟不知从事于此而惟末流是务,则因陋就简,补弊救偏,虽不无一时欢虞之效,随世以就功名,终归于苟焉而已,非王道之大也。

○又曰:“为人君者,体天地好生之心,布先生仁民之政,依人心简易之理,因祖宗正大之规,象阴阳自然之势,以天下治天下,斯沛然矣。”(点校者注:此段原文如此。似他人对王艮此篇文章的评论,不知是否是王艮之论中本来就附有此评语否,待考。)

《初谒文成公诗二首》

孤陋愚蒙住海滨,依书践履自家新。谁知日日加新力,不觉腔中浑是春。 闻得坤方布此春,告违艮地乞斯真。归仁不惮三千里,立志惟希一等人。去取专心循上帝,从违有命任诸君。磋磨第愧无胚朴,请教空空一鄙民。

《和万鹿原》

人生贵知学,习之惟时时。天命是人心,万古不易兹。鸢鱼昭上下,圣圣本乎斯。安焉率此性,无为亦无思。我师诲吾侪:曰性即良知。宋代有真儒,通书或问之:曷为天下善?曰惟性者师。

(先生因此稿顾问诸友曰:“天下之学无穷,惟何学可以时习之?”江西涂从国对曰:“惟天命之性可以时习之。”曰:“复有何时习之学乎?”童子周莅对曰:“天下之学虽无穷,亦皆可以时习也。”先生曰:“如以读书为学,有时又作文,如学文,有时又学武,如以事亲为学,有时又事君。如以有事为学,有时又无事。此皆可以时习乎?”童子曰:“天命之性即天德良知也。如读书时也依此良知学,作文时也依此良知学,学文学武、事亲事君、有事无事,无不依此良知学。乃所谓皆可以时习也。”先生喟然叹曰:“信予者,从国也,始可与言专一矣。启予者,童子也,始可与言一贯矣。”莅,先生甥也。)(点校者注:此段原本中以小字排印,附于此诗之后。)

《示学者》

人心本无事,有事心不乐。有事行无事,多事亦不错。

能无为兮无弗为,能无知兮无弗知。知此道兮谁弗为,为此道兮谁复知?

《次文成答人问良知》

知得良知却是谁,良知原有不须知。而今只有良知在,没有良知之外知。 《咏天下江山一览增友》

都道苍苍者是天,岂知天只在身边。果能会得如斯语,无处无时不是天。

世人不肯居斯下,谁知下里乾坤大。万派俱从海下来,天大还包在地下。

真机活泼一春江,变化鱼龙自此江。惟有源头来活水,始知千古不磨江。

瑞气腾腾宝韫山,如求珍宝必等山。无心于宝自然得,才着丝毫便隔山。

茫茫何处寻吾一,万化流形宣著一。得一自然常惺惺,便为天下人第一。

千书万卷茫茫览,不如只在一处览。灵根才动彩霞飞,天阳一出天地览。 《题淳朴卷》

一片青天日,隐然星斗藏。未曾当夜景,何以见文章?

《赠友》 看破古今为,先生志何处。欲与天地参,利名关不住。

《送胡尚宾归省》

之子家衡阳,远来路六千。专心求我学,一住即三年。立志苟不勇,焉能耐岁寒?无犯而无隐,孜孜学问焉。既闻尧舜道,知性即知天;又明孔孟学,继绝二千年。修身乃立本,枝叶自新鲜。诚能止至善,大成圣学全。至易而至简,至近至神焉。位育皆由我,怨尤即失焉。如有相信者,敬将此学传。殷勤再叮嘱,勿负别离言。

《除夕次文成韵》 此道虽贫乐有余,还知天地似吾庐。东西南北随吾往,春夏秋冬任彼除。浑沌一元无内外,大明万世有终初。云行雨施风雷动,辟阖乾坤振此居。

《勉友人处困》

若得吾心有主张,便逢颠沛也无伤。才机能发千钧弩,一柁堪驱万斛航。动静云为皆是则,穷通寿夭只如常。愿期学到从容处,肯为区区利欲忙?

《次答友人》 入室先须升此堂,圣贤学术岂多方?念头动处须当谨,举足之间不可忘。莫因简易成疏略,务尽精微入细详。孝弟家邦真可乐,通乎天下路头长。

若要人间积雪融,需从腊底转东风。三阳到处闻啼鸟,一气周流见远鸿。今日梅花才吐白。不时杏蕊又舒红。化工生意无穷尽,雨霁云收只太空。 《和王寻乐》

此乐多言无处寻,原来还在自家心。圣师专以良知教,贤友当为切己箴。念念不忘为积善,时时省是惜分阴。意诚心正身修后,天地参同贯古今。

《勉学》

西风乍起季秋时,信信将寒寒至之。天道尚然人好法,猛充仁义莫教迟。

《寄东廓先生》

东海滩头老坎高,俯观海内往来潮。有能善立潮头舞,不用葫芦非正操。

《送友》

数年心事一朝融,着实担当乐未穷。上赖圣师陶冶力,下承贤友切磋功。悠悠岁月何时了,荡荡乾坤到处容。述此情怀期我友,莫将意见泥胸中。 《书荷轩卷》 胡子远来学,一见心中乐。乐得远来朋,以此知多觉。觉得善人多,朝廷政日和。太和感天地,同乐太平歌。胡生荷轩子,荷轩翁造始。构轩荷池上,号称荷轩耳。周子爱莲花,以莲为君子。若非君子心,焉能同如此。有子善继志,册叶追思尔。能侍善山师,又师洛村子。二师善教人,使来四千里。印证良知同,使之知所止。欣然归复师,如斯而已矣。

文成有句云:“羡杀山中麋鹿伴,千金难买芰荷衣。”先生曰:“羡杀山中沂浴伴,千金难买莫春衣。”(点校者注:此原本亦附于诗后,似为编者注此诗语。)

尺牍

《与林子仁》 自诚明谓之性,苟非生而知之,焉能自诚而明也如此?自明诚谓之教,苟非师友讲明功夫头脑,并出处进退时宜,焉能自明而诚也如此?故曰:诚则明矣,明则成诚矣。是故学者之于师友,切磋琢磨,专在讲明而已,故曰:学不讲不明。 《答林子仁》

来说所谓真实二字,足见切实功夫。但其间微有毫厘之辨,不可不察。盖良知原自无不真实,而真实者未必合良知之妙也。故程子谓:人性上不容添一物。

《答朱惟实》 得书知尹高阳,可慰。来谓既云敬慎不败矣,又云患所以立。立夫良知即性,性即天,天即乾也。以其无所不包,故谓之仁;无所不通,故谓之亭;无所不宜,故谓之利;无所不正,故谓之贞。是故君子体仁足以长人,嘉会足以合礼,利物足以和义,贞固足以干事。终日乾乾夕惕,敬慎此良知而已。虽危无咎,即所谓不败,即所以立本也。平斋求之,良知更何疑于不足,此便是尽性,自能获乎上下。行有不得,反求诸己而已矣。能反求,自不怨天尤人,更有何事!

《答宗尚恩》 来书之意已悉,但某欲吾丸斋为第一等人物,惜乎今日小用之,非我所望也。所谓欲自试云者,古人谓学而后入政,未闻以政为学,此至当之论。吾丸斋且于师友处试之,若于人民社稷处试,恐不及救也。进修苟未精彻,便欲履此九三危地,某所未许。有疑,尚当过我讲破。(其一)

来书谓为禄而仕,足见谦德。古之人欲仕,出疆必载贽,三月无君则吊。君臣大伦,岂一日可忘?昔者孔子为禄而仕为乘田,必曰牛羊茁壮,长而已矣。为委吏,必曰会计当而已矣。牛羊不茁壮,会计不当,是不能尽其职,是为不及。牛羊茁壮、会计当而不已者,是为出位之思,是为过之。过与不及,皆自取其罪过。在丸斋当了然此道,自不至于如彼喜而不寐。区区本心,但休戚相关,不能不为之虑耳。为禄为道,无入而不自得者,有命存焉。若夫仕之久速,此又在吾丸斋随时消息,见机自试。如何――非我所能逆料也。(其二) 《与俞纯夫》 只心有所向便是欲,有所见便是妄。既无所向又无所见便是无极而太极。良知一点,分分明明,亭亭当当,不用安排思索,圣神之所以经纶变化而位育参赞者,皆本诸此也。此至简至易之道,然必明师良友指点,功夫方得不错。故曰:道义由师友有之。不然,恐所为虽是,将不免行不著,习不察。深坐山中,得无喜静厌动之僻乎?肯出一会商榷,千载不偶。

《答朱思斋明府》

良知天性,往古来今,人人俱足,人伦日用之间,举而措之耳。所谓大行不加,穷居不损,分定故也。但无人为意见参搭其间,则天德王道至矣哉。承谕抚按荐举事,窃思古之先觉者,以万物一体之仁而竭心思焉,斯有万物一体之政。是故出则必使是君为尧舜之君,使是民为尧舜之民,其成可以前定。故曰三年有成,曰必世而后仁,岂虚语哉?某本田野鄙夫,岂足为邦家用?第僻处海滨,以虚闻窃名乡里,有司以此过举,抚案以是知我哉(“哉”字疑衍),所谓声闻过情,此心独无愧乎? 《与林子仁》

别来不觉三载矣,屡承惠问,感激殊深。始闻高中而居要地,诚有喜而不寐之意。又得龙溪先生诸友切磋,学日益明,此第一义也。夫学无外政,政无外学,是故尧舜相传授受,允执厥中而已矣。孟子曰:经正斯民兴,斯无邪慝矣。虽孔子必三年而后有成。有志于忠君爱民者,求其完全之策,必以此为是矣。王正亿者,乃吾先师一脉之孤也,愧我势不能相随看管,此拳拳于怀,万望青目。幸甚幸甚!谅吾东城推此学之所自,必自能照顾矣,岂待赘言哉!(其一)

舟中所论人有道,其言足以兴,无道,其默足以容,即大舜隐恶扬善之道,此所以谓为大知也。吾东城执此中而用之,则彻上彻下,是为明哲保身矣。(其二)

《与南都诸友》

都下一别,不觉七八年矣,思欲一会,再不可得。朋友之难聚易散也如此,可不叹乎?先师之身既殁,追之不可得也,伤哉!然先师之心在于诸兄,不可得而传之乎?传之者所以尊先师也。不失其几,所谓时中也。弟近有愚见请质诸兄,未知高明以为何如?裁示,万幸。

弟欲请教诸兄,欲尧舜其君,欲尧舜其民也,然尧舜君民之道,必有至简至易至乐存焉。使上下乐而行之,无所烦难也。所谓为高必因丘陵,为下必因川泽,见几而作,功易成也。今闻主上有纯孝之心,斯有纯孝之行,何不陈一言为尽孝道而安天下之心,使人人君子,比屋可封?钦惟我太祖高皇帝教民榜文,以孝弟为先,诚万世之至训也。盖闻天地之道,先以化生,后以形生。化生者,天地即父母也;形生者,父母即天地也。是故仁人孝子,事亲如事天,事天如事亲,其义一也。故孔子曰:天地之性人为贵。人之行莫大于孝,孝莫大于严父,严父莫大于配天,则周公其人也。昔者周公郊祀后稷以配天,宗祀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夫圣人之德,又何加于孝乎?夫圣人之德,仁义礼智信而已矣。故孟子曰:仁之实,事亲是也;义之实,从兄是也;乐之实,乐斯二者是也。故曰: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孝弟之至,通于神明,光于四海,无所不通,故上焉者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治天下可运之掌上。又曰: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下焉者事父孝,故忠可移于君。又曰:孝者所以事君也。是上下皆以孝弟为本也。无诸己而求诸人,是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有诸己而不求诸人,是独善其身者也。求诸人而天下之有不孝者,未能尽其术者也。不取天下之孝者立乎高位治其事,是未能尽其术也。取之在位,所以劝天下以孝也。立乎高位,所以尊天下之孝也。使之治事,所以教天下以孝也。取之有道,取之不专,是不敬事而慢也。取之不渐,则必至于求全责备矣。

天地之道,阴阳迭运,从微而至著者也。初月颁取天下之孝者,无择其贵贱贤愚。次二月颁取在各司之次位,次三月颁赏爵禄,次四月任以官事,次五月颁以举之司徒,次六月颁取进诸朝廷,天子拜而受之,登之天府,转以颁诸天下,以能教于不能,是以孝者教天下之不孝者也。然以六月者,若天地一阳以至六阳也,其一阳者微阳也,当维持以养之,不可求全责备。所谓一阳初动处,万物未生时,养至六阳,则人人知孝矣。昔人有求千里马者,不得,而先赏乎死马,则千里马驯至,亦其验也,亦君子用心之微意也。必月月而颁诏者,使天下皆验其谆谆之教,而知在上者用心之专也。又得以宣畅其孝心,使之无间断也。然一阳生于六阴之中,知扶阳而不知抑阴,则必为所困矣。六阴者,皆不孝之谓也。是故先王教民六行,以孝为先,纠民八行,以不孝为先。此以上为圣贤格言,所以使天下有所稽也。若以为非者,是非圣人者,无法,非孝者,无亲,则当惩之。惩一人而千万人戒也。盖孝者,人之性也,天之命也,国家之元气也。元气壮盛,而六阴渐化矣,然而天下有不孝者鲜矣。故有若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然而天下有争斗者鲜矣。

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故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然而百姓有不亲者鲜矣。若曰君不能,是贼其君也。若曰人不能,是贼其人也。若曰己不能,是自贼者也。只此一言,便是非礼之言,只此一念,便是非礼之动,便是绝人道弃天命也,便入虚无寂灭之类也,又何以为万物一体而立其人道哉?在上者果能以是取之,在下者则必以是举之,父兄以是教之,子弟以是学之,师保以是勉之,乡党以是荣之,是上下皆趋于孝矣。然必时时如此,日日如此,月月如此,岁岁如此,在上者不失其操纵鼓舞之机,在下者不失其承流宣化之职,遂至穷乡下邑,愚夫愚妇,皆可与知与能,所以为至易至简之道,然而不至于人人君子、比屋可封者,未之有也。

愚见如此,高明以为何如?自古君子作字,以孝友为教,其旨深哉!此道人人可知可能,上合天心,下合人心,幽合鬼神,古合圣人,时合当今,其机不可失矣。 《答徐子直》

来书所谓即事是心,更无心矣,即知是事,更无事矣。足见用功精密,契一贯之旨,可慰可慰。夫良知即性,性焉安焉之谓圣。知不善之动而复焉执焉之谓贤。惟百姓日用而不知,故曰以先知觉后知,一知一觉,无余蕴矣。此孔子学不厌而教不倦,合内外之道也。(其一)

来书谓:虚灵无碍,此云道之体也;一切精微,此云道之用也。体用一原,知体而不知用,其流必至于喜静厌动,入于狂简。知用而不知体,其流必至于支离琐碎,日用而不知。不能一切精微便是有碍,有碍便不能一切精微。故曰精则一,一则精。(其二)

《与雪中离》 昔高邮舟次,歌濂溪先生“故人若问吾何况,为道舂陵只一般”之句,信即大行不加、穷居不损之意。先师良知实际正如此也。弟近悟得阴者阳之根,屈者伸之源。孟子曰:不得志则修身见于世。此便是见龙之屈,利物之源也。孟氏之后,千古寥寥,鲜识此义。今之欲仕者必期通,而舍此外慕,固非其道。陶渊明丧后归辞之叹,乃欲息交绝游,此又是丧心失志。周子谓其为隐者之流,不得为中正之道。后儒不知,但见高风匍匐而入微,吾兄其孰与辨之?

《奉绪山先生》 先生倡道京师,兴起多士,是故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非先生乐取诸人以为善,其孰能与于此哉?近有学者问曰:“良知者,性也,即是非之心也。一念动或是或非,无不知也。如一念之动,自以为是而人又以为非者,将从人乎,将从己乎?”予谓:良知者,真实无妄之谓也。自能辨是与非。此处亦好商量,不得放过。夫良知固无不知,然亦有蔽处。如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而孔子曰:“尔爱其羊,我爱其礼。”齐王欲毁明堂,而孟子曰:“王欲行王政,则勿毁之矣。”若非圣贤救正,不几于毁先王之道乎?

故正诸先觉,考诸古训,多识前言往行而求以明之,此致良知之道也。观诸孔子曰:“不学诗,无以言;不学礼,无以立。”“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则可见矣。然子贡多学而识之,夫子又以为非者,何也?说者谓子贡不达其简易之本,而从事其末,是以支离外求而失之也。故孔子曰:“吾道一以贯之。”一者,良知之本也,简易之道也。贯者,良知之用也,体用一原也。使其以良知为之主本,而多识前言往行以为之蓄德,则何多识之病乎?

昔者陆子以简易为是,而以朱子多识穷理为非,朱子以多识穷理为是,而以陆子简易为非。呜呼!人生其间则孰知其是非而从之乎?孟子曰:“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此简易之道也。充其是非之心,则知不可胜用而达诸多识前言往行以蓄德矣。故曰:“博学而详说之,将以反说约也。”呜呼!朱陆之辨,不明于世也久矣。

昔者尧欲治水,四岳荐四凶。尧曰:“静言庸违方命圯族。”既而用之,果至败绩。四岳不知而荐之,过也。尧知而用之,非仁乎?不能拂四岳之情,舍己之是而从人之非,非至仁者不能与于此也,是以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岳曰:“允子朱启明。”尧曰:“嚣讼可乎?”是以不得舜为己忧,不特仁乎天下,亦仁于丹朱也。舜即受尧之禅而又避位于尧之子,使当时之人皆曰:“吾君之子而立之。”不几于失尧仁丹朱之心乎?不特失尧仁丹朱之心,亦失尧仁天下之心也,此是非之又难明也。舜受尧之禅是也,而又不忍逼尧之子于宫中而避之。避之者,逊之也。是故顺乎天而应乎人,皆由己之德也。孔子曰尽善又尽美,是非明矣。故孟子曰:“行一不义而得天下,皆不为也。”此先师所谓致知焉,尽矣。

鄙见请正,高明其裁示之。

《答太守任公》 两辱枉召,感愧殊深。恭闻执事以贤举仆矣,果如所举,则不敢如所召。果如所召,则又负所举矣。于此劝之,与其负所举,宁不敢如所召也。孟子曰:“有大有为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仆固非不召之臣,亦不敢不愿学也。学之如何?尧舜执中,孔孟为仁而已。程子曰:“一物不该,非中也。”又曰:“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夫既以天地万物为一体,则一夫不获其所,即己之不获其所也。是故人人君子,天地位而万物育,此仆之心也。虽然,仆又有所厚也。孔子曰:“仁者,人也,亲亲为大。”孝弟之至,通于神明,光于四海,无所不通。孟子曰:“仁说实,事亲是也。”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矣。仆之父,今年八十九岁,若风中之烛,为人子者,此心当何如哉?此尤仆之所以不能如召也。伏愿执事善为仆辞,使仆父子安乐于治下,仍与二三子讲明此学,所谓师道立则善人多,善人多则朝廷正而天下治矣。岂曰小补云乎哉!故孔子曰:“吾无隐乎尔,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是某也。”亦所谓修身见于世也。修身见于世,然后能利见大人。能利见大人,然后能不负所举矣。然非一体之仁者,其孰能若执事之荐仆哉?故孔子曰:“贤者贤哉?荐贤者贤哉?”子贡悟之亦曰:“荐贤者贤哉。”

《答黎乐溪大尹》(原注:如皋县大尹,名尧勋,西蜀人)

来书所谓动之即中,应之至神,无以加矣。是故人受天地之中以生,而动之即中,随感而应,而应之即神。先生为民父母,如保赤子,率真而行,心诚求之,当拟议则拟议,是故拟议以成变化,又何惑之有哉?

民受海潮之难,往者不可追,见在者仁政自能存恤,以为生生不息之国本。是故近者悦而远者来,何俟赘言矣。昔者尧为民上而有九年大水,使禹治之,而后天平地成。汤有七年大旱,能以六事自责,大雨方数千里,此人事变于下而天象应于上也。所谓位天地育万物、参为三才者,如此而已。高明以为何如?

《答徐凤冈节推》

来谕谓良知在人,信天然自足之性,不须人为立意做作,足见知之真,信之笃。从此更不作疑念否?知此者谓之知道,闻此者谓之闻道,修此者谓之修道,安此者谓之圣也。此道在天地间遍满流行,无物不有,无时不然。原无古今之异。故曰:鸢飞戾天,鱼跃于渊,言其上下察也。孟子曰:无为其所不为,无欲其所不欲,如斯而已矣。所谓圣门肯綮者,此而已。圣门惟由也彦然,教之曰:修己以敬。子路以为未足,又曰:安人安百姓,亦惟敬此而已矣。学者信不及此,则当就明师良友讲明之,未可辄生疑惑。

《答林子仁》

得书,见疏山公荐疏。书中云当道气味殊别,乃理势之自然,无足怪也。求之在我,必有一定之道,当量而后入,不可入而后量也。若君相求之,百执事荐之,然后成焉,此中节之和,吾之道可望其行矣,吾之出可谓明矣。《易》曰:“求而往,明也。”若君相不用,百执事虽荐之,不过尽彼职而已矣。在我者虽有行,亦不过敬君命而已矣。前此诸儒,忽于此道,至于入而后量是以取辱者多矣,可不鉴哉!《大学》曰:“物有本末”,是吾身为天地万物之本也,能立天下之本,然后能知天地之化育,夫焉有所倚?吾东城默而识之。(其一) 来书谓府尊以礼来召,贱疾不能行,当以礼辞。用上敬下,用下敬上,其义一也,又何不可识哉?礼闻来学,未闻往教,致师而学,则学者不诚矣,往教则教不立矣,皆不足以知。至尊者道也,昔者公山佛肸召,子尚欲往,而况其以上者乎?欲往者,与人为善之诚也,终不往者,以其为善不诚也。使其诚能为善,则当求于我,又何以召言哉?是故天子不召师,而况其以下者乎?不往是不仁也,必往是不智也,于此可以观道之精也。东城于此默而识之可也。(其二)

《答邹东廓先生》

辱手教,兼惠书布,具感,具感!满拟旧冬一会请正,贱疾不能出,于心歉歉。

先生明先师良知之学,倡于青原,兴于南都,今又入辅东宫,乃天地鬼神祖宗社稷生民万物之福也。其责任岂不大哉?昔者尧舜不得禹、皋陶为己忧,孔子不得颜曾为己忧,其位分虽有上下之殊,然其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则一也。是故尧舜孔曾相传授受者,此学而已。学既明,而天下有不治者哉?故《通书》曰:“曷为天下善?曰师。师者,立乎中,善乎同类者也。”故师道立则善人多,善人多则朝廷正而天下治矣。非天下之至善,其孰能与于此?虽然,学者之患,在好为人师。故孔子曰:“我学不厌而教不倦。”则无斯患矣。是故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又曰:“可与言而不与之言,不可与言而与之言”,皆归于自家不智,以此为学,只见自家不能。是以迁善改过,日入于精微也。不然,则抱道自高,未免于怨天尤人,此所以为患也。世之知明德而不亲民者,固不足以与此。明德亲民而不止于至善者,亦不足以与此也。《大学》释止至善必曰:“绵蛮黄鸟,止于邱隅”、“于止,知其所止”。故《易》曰:“精义入神以致用也,利用安身以崇德也。”高明以为如何?

《与徐子直》 前者书中欲吾子直思之,未及明言,然亦不过率此良知之学保身而已。故《中庸》曰:“君子居上不骄,为下不倍。国有道,其言足以兴,国无道,其默足以容。…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孔子曰:“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岂欺我哉?窃思易道洁净精微,虽不能尽述其详,然圣神之出处上下,已具于乾坤两卦之六爻也。以此印证吾良知,无毫厘之差,自能知进退保身之道矣。

今吾子直居九三危地,而为过中之爻,乃能乾乾夕惕,敬慎不败,如此是能善补过也,故无咎。夫阳者阴之主也,阴者阳之用也,一阴一阳之谓道。故坤六三曰:“阴虽有美,含之以从王事,弗敢成也。地道也,妻道也,臣道也。地道无成而代有终。”此之谓也。将来或有时而近大人,察言观色,虑以下人,所谓自试也,故无咎。六四曰:“括囊,无咎无誉,慎不害也。”此之谓也。其余以此推之,上下无所不通。孔子曰:“于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鸟乎?”所谓止至善也。吾子直其慎思之。(其一)

屡年得书,必欲吾慈悯教诲,于此可见子直不自满足,非特谦辞已也。殊不知我心久欲授吾子直大成之学更切切也,但此学将绝二千年,不得吾子直面会、口传、心授,未可以笔舌谆谆也。幸得旧冬一会,子直闻我至尊者道,至尊者身,然后与道合一,随时即欲解官善道,于此可见吾子直果能信道之笃,乃天下古今有志之士,非凡近所能及也。又闻别后沿途欣欣,自叹自庆,但出处进退未及细细讲论,吾心犹以为忧也。我今得此沉疴之疾,我命虽在天,造命却由我。子直闻此,当有不容已者。余者俟面讲,不备。(其二)

《答林养初》

来书见所述孝弟之详,非身亲履历者不能言也。孔子曰:“孝无终始而患不及者,未之有也。”《中庸》:“思事亲,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知人谓尊贤也,知天谓闻道也。如州中某某于道皆有所得,吾养初能爱而亲就之,可谓尊贤矣。尊之,明此良知之学,闻天命之性,可谓闻道矣。闻道则中和之气在我矣。以之事亲,斯谓之孝,自有愉悦婉容而无扞格怨尤矣。是故父母悦之,喜而不忘,父母怒之,劳而不怨。以之事君,斯谓之忠,以之事长,斯谓之弟,以至于天下之交,则无所不通。故《易》曰:“以言乎远则不御,以言乎迩则静而正,以言乎天地之间则备矣。”养初能进于此,可谓大孝矣乎。 《答刘子中》

来书云简易功夫只是慎独立大本,此是得头脑处。又谓遇境动摇,闲思妄念不能除去,此学者通患。子中只在简易慎独上用功,当行而行,当止而止,此是集义。即此充实将去,则仰不愧俯不怍。故浩然之气塞乎两间,又何境遇动摇闲思妄念之有哉?此孟子集义所生四十不动心者也。若只要境遇不动摇,无闲思妄念,便是告子不集义先我不动心者也。毫厘之差,不可不辨。子中当于明师良友处求之,成就此学,此天下古今大事,尧舜孔曾相传授受,只是如此。所谓道义由师友有之,子中其念之。 《答侍御张芦冈先生》

昨拜尊赐,又辱手教并佳什,感激何如!古所谓先匹夫以贵下贱者,于今见之矣。佩服不敢忘。蒙示有司云:“圣愚同性,今古一机,不可谓天下尽无其人以绝将来之望。山林田野,夫岂无格物穷理、讲学明道、修身治行而为振古之人豪者乎?间一有之,同类者讥其矫俗,当道者议其好名,豪杰者嫌其迂鄙,俗者忌其矜。”此固执事大人万物一体之仁,乐取诸人而为善而与人为善之心也。然而在修身治行者反求诸身,果有矫俗好名之弊,迂阔骄矜之偏,自当修之治之。所谓非议嫌忌者,皆砥砺切磋之师矣。

窃闻执事宣令首戒以省刑罚,此又仁人君子存心爱物、古人泣囚之意也,生民何幸!盖刑以弼教,不得已而后用之。古人刑期于无刑,故能刑措不用。今之为政者非不慕此,然而刑不胜用,罚不胜罚,则必有所以然之说也。岂人心有古今之异,抑时势之不同而治之有难易欤?将古之善为政者必有至简至易之道、易知易从之方,而后之为政者未之思欤?所谓人人君子,刑措不用,道不拾遗者,不识何日而得见乎?此仆之心固有所拳拳,不敢不因知我者请教也,非敢为出位之思,自取罪戾。

来谕谓心有所得,足为理学补益,为身心体验,为世道经济者,愚谓此心纲纪宇宙,流行今古,所谓天理也。存此心,是谓理学足为补益矣。是道也,非徒言语也,体之身心然后验矣。是道也,万世不易之常经,无物不济者也。尧舜相传授受,允执厥中,正谓此而已矣。高明以为何如? 《答王龙溪》

书来云罗子疑出入为师之说,惜不思问耳。谚云:相识满天下,知心有几人。非先生而何?先生知我之心,知先师之心,未知能知孔子之心否?欲知孔子之心,须知孔子之学。知孔子之学,而丈夫之能事毕矣。

《答刘鹿泉》 来云三千岁花实者,久则徵也。顷刻花者,喜怒哀乐未发之中也。无根无实者,即无声无息。即根即实者,即天命之性也。《通书》云“无极而太极”者,即无根而根、无实而实也。“太极本无极”者,即此根本无根、实本无实也。不然,则无根无实者沦于虚无,即根即实者滞于有象,而非所谓道矣。故道也者,性也,天德良知也,不可须臾离也。率此良知,乐与人同,便是充拓得开,天地变化草木蕃。所谓易简而天下之理得,而成位乎其中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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