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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景仁 | 回忆我的父亲(一)


往期回顾 

·  北辛安的刘家人

·  绿皮火车,时光深处的记忆

作者:石景仁
父亲石体泽,字济众,小名拴则。祖籍交城县西汾阳村,手工业者。生于辛亥年六月初八(公历一九一一年七月三日),癸亥年十一月二十二(公历一九八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辞世。
我儿时不谙人事,十五岁即离家求学、工作。三十五岁调回家乡时,父亲虽已告老赋闲,而我却“人到中年”,忙得晕头转向。有点时间赶紧去为老人干点手头活儿,从来没有坐下来和父亲细细品味过他的人生,而他也很少谈及自己。但是,从一些生活片段和零星记忆里,还是可以勾画出他的旅途梗概,窥视到他的精神世界。

父母亲合影(摄于1962年)

出身贫贱  发奋自强

我的家世,是小时候从父亲口里知道一点。自我略微懂事起,全家聚在一起吃年饭,父亲总是在我们最高兴的时候,看着我们幸福的笑脸,突然伤感起来,使喜庆的气氛骤然凝固。他开始给我们讲述家史,而且常常讲着讲着,哽咽起来。妈妈多少有些埋怨:“你这是怎么啦,大过年的,全家人正高兴,你不能不要扫孩子们的兴?不说啦!不说啦!快吃饭!快吃饭!”每逢过年,这几乎成为家里春节年饭席上的保留节目。为此,妈妈在吃年饭时,总是时刻留意父亲的情绪,不让他多喝酒,生怕勾起他的心事,但这传统的一幕还是不可避免。待我长大后,才理解了父亲的心,他是让我们知道家族繁衍生息的艰难,我们能有今日,来之不易,要珍惜今天的幸福,负起家族的责任。
在我家的世系神图上,我的高祖父石温泉(高祖母李氏)为始迁祖。若按祖籍的家族世系算,高祖父应为第十五世祖。祖上家境如何,已无从考证。只是听父亲讲过,到曾祖父石增(曾祖母辛氏)时,一大家人,仅有十几亩盐碱地,粮食收成不多,每年刮一层碱土,熬一些土盐,补贴家用,日子尚可过得去。但是,俗话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随着祖父兄弟四人逐步长大,生活就越来越难以维持。历史上,羊皮制革是交城的传统产业。早在十八世纪,这里的滩羊皮货,已经闻名遐迩,交城的皮匠也遍布省内外。靠老乡关系,祖父兄弟三人先后到外地的皮店学手艺、打工。大祖父石春荣、二祖父石春华流落到平遥、介休一带,不知所终。祖父石春贵,年龄最小,落脚孝义。三祖父石春富仍然留在老家,守着那几亩薄田和几间房子。三祖母孟氏有残疾,不曾生养。只有祖父为这一支血脉留下了根儿,未断石氏香火。祖父膝下有二子,伯父石体润,父亲是次子。按照旧礼教,作为小儿子,父亲被过继给三房顶门户。在他十四岁时,曾回祖籍侍奉他重病的三伯母,直至送终后,难以自立,又回到孝义生父身旁。我们家里的一支平柜和一支炕柜,母亲说是父亲的三伯父留给他的遗产,虽然很粗笨、破旧,里面被老鼠啃出很多窟窿,成了鼠辈的乐园,但仍然十分结实,父亲始终舍不得丢弃。二老去世后,在我们迁入新居时,才请那两尊与现代生活太不协调的“古董”退位。
我的祖母马氏,出身佃农,自幼丧母。姊妹二人,随父亲在长工棚中长大,没缠过脚,是方圆十里八乡闻名的“大脚女”。这在封建时代,体面家庭是绝不会接纳的。所以祖母才嫁给祖父这个年龄大自己十来岁的外乡人。祖父虽说穷点,毕竟有薄艺在身,且忠厚勤劳,生活有个指望。祖母的姐姐,即我的老姨母,则嫁给一个县衙的捕役。在封建时代,“奴仆及娼优隶卒为贱”(见《大清会典》),隶卒属于社会的最底层。贱民等级虽然到晚清已被废除,但是人们在观念上对隶卒职业的歧视远未消除。好在在衙门行走,捕役的实际地位甚至高于一般平民,委身于他还比较实惠。两姊妹都算是有个好的归宿了。
不幸的是,身强力壮的奶奶生下父亲后患产后病,26岁就故去。无奈之下,祖父不得不忍痛割爱,将襁褓中的父亲送人。后被父亲当捕役的姨夫得知,又强行夺回,由姨母抚养至八岁,才回到石家。父亲回到自家后,继母没有正眼看过他,小小年纪就承担起与他年龄极不相称的家务劳作:早早起来就帮着做饭、打扫、筛灰、拣煤核……虽说也上了几年学,有一天没一天的,根本不被学校看好,最终还是缀了学。从交城老家再回到孝义后,15岁起,父亲即进皮坊当了学徒。家境贫寒,加之继母歧视,虽已出去打工,仍然衣帽不整,长襟短袖,一副瘪三模样,不被人瞧得起。自我记事时,父亲常常修理他那双脚丫子。用他的话说,就是因为他继母没有为他做过一双合脚的鞋,“前顶后塔拉”落下的毛病。
因年纪小,父亲扛着比自己高的扁担,走街窜乡给东家收羊皮,连屠户的恶犬都想欺负瘦小干瘪的他。屠户家的狗,是吃肉长大的,以体壮凶狠出名,他常受到恶狗攻击。但父亲很机灵,他想出个治狗的怪招:拿刚烤熟的土豆扔过去,恶狗嗅到烤香,一下噙入口中,待咬开时烫得嗷嗷直叫,又一时吐不出。以后再见到他,就夹着尾巴躲开。那时,天空常有老鹰盘旋,稍不留心,就俯冲下来,把凉晒的羊皮叼走,为此自然要受掌柜的责备。聪明的父亲想出个绝招:把绿豆绳(一种很细的麻绳)的一头穿在羊肠中,另一头固定在一个地方,诱使老鹰把羊肠连同麻绳吞进肚子时,就轻易地把它逮住。特殊的家庭环境也养成父亲勤快的作风。他是皮坊最忙的人:天不明就起床生火做饭,起笼后扫院,自己最后吃饭、刷锅。然后扛起扁担出去收生皮,回来再铺开晾晒,接着又是做晌午饭。那时的习惯是一日两餐,午饭较迟,七八个人吃饭,等洗涮完毕,就到半下午了。他又给师傅当下手,直至掌灯。所以,老板很赏识他。到三年出徒时,父亲学到一手羊皮制革的好手艺。因为勤劳、能干,为了留住他,掌柜对东家说:给他顶上个生意吧。这样,以身为干股,成了皮坊的“白领”。在父亲19岁上,东家还表示要花钱给他娶媳妇。我的外公马锦荣是位小摊贩,在皮坊附近摆设小摊,经营蔬菜和小杂货。父亲三天两头去买蔬菜和日用品,个把月结一次帐。外公看他既精明,又很诚实,就托媒成全了父母的亲事。
然而,毕竟资本是人家的。由于经济萧条,加之皮坊大掌柜经营不善,老板撤资回交城,父亲也失了业。其时,爷爷积劳体衰,伯父已经接过家计的担子。于是,父亲跟随伯父共同经营起自家的羊皮作坊。伯父性格内向,不善交往,但心地耿直,做事认真,沉稳持重。他从小就对父亲爱护有加,对于继母当仆人一样使唤弟弟愤愤不平。他兄弟俩一生只发生过一次冲突。那还是父亲刚回到石家不久。为此爷爷把他们叫在一起说:我们石家背井离乡,单门小户生存容易吗?你们兄弟都不能和睦相处,长大后又如何相依为命,立于社会?从此他们再没有吵闹过。这种手足之情,无疑是年长懂事的伯父维系的,因此父亲非常敬重兄长。人常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如今,父子们能一起为兴家立业而奋斗,兄弟俩就更是珠联璧合,彪着劲干。白天,伯父忙家里的,父亲跑外面的,到晚上,再一起劳作。心齐业旺,家和事兴。虽然正逢行业不景气的年代,但我家的生意还算是不错的,日子也宽裕起来。伯父和父亲的亲密关系,在长辈中传为佳话。老人们说,那时伯父的穿戴日用都是父亲亲手购买,而父亲外出稍有晚归,伯父都不放心,要到护村堰上一直等到他回来。父亲也常常以此对我们进行家风教育,尤其是在我们出现矛盾,互不相让的时候。

但是,好景苦短。父亲20岁那年,蒋冯阎中原大战爆发,战祸殃及百姓。驻兵骚扰,负税加重,各种名目的捐粮、捐款,经济日益衰退,皮货行情疲软。父亲们的皮坊很快也亏本举债。无奈以月利六分的高利贷维持,不长时间就欠下一千多元的阎王债。不得已,全家人连衣被都当掉,裸身回原籍西汾阳谋生。本来老家还有几间土房、十多亩地,可以苟且。但天灾无情,一场几寸厚的冰雹把即将成熟的麦子打了个精光。甭说口粮,就连耕种用了人家的人工、畜力也还不上。全家人靠回茬的黑糜子粥,半饥半饱度日。父亲和伯父天天割地草,给人家顶工,苦苦支撑。后来实在过不下去,父亲向当年的皮坊东家借两元钱做盘缠,先携母亲返回孝义,暂栖身于我外公家另图活路。
天无绝人之路。正当父亲一筹莫展时,偶在一屠夫朋友处,见杀羊剖出一胎羔。他知道这种肚剥羔皮很珍贵,就以仅有的五毛钱购得,经过细心处理,竟以一元出手。父亲找到赚钱的门道,以这一元本钱做起,一点一点地滚动,又在业内立住了足。不久,伯父和一家老小也返孝。父亲和伯父向朋友借得20元钱做底垫,再次经营起自己的生熟皮坊。当时,交城是西北几省有名的皮货集散地,父亲隔三岔五奔波于孝义和交城之间。他和伯父劳作一天,直至深夜,第二天寅时起床,打包好皮货,就骑车上路,到汾阳城天还不明,辰时即到交城,一百几十里地的路程,有时当天往返,而且那是一辆前后轮根本就不在一条线的破车!父亲骑自行车的技术超乎一般人,就是那时候锻炼出来的。到年老后,他仍然能带上重物,在高高的铁路路基的窄便道上骑车,火车飞速掠过,他竟若无其事,令年轻小伙子们自愧不如。由于父亲兄弟俩的皮货质量好,会经营,再加上他们比别人付出更多的辛苦,在孝义、文水、交城直至晋北一带,几乎家家赔钱的情况下,他们的效益一直很好。一个月内,20元的本钱尚未用完,已获利100多元。从秋后到年底,三个月的时间,竟还清一千多元的债务,而且七元钱卖掉那辆破自行车,以七十元换了一辆八成新的好车。
鉴于羔皮买卖属地下交易,无债一身轻后,兄弟俩决定洗手不做羔皮生意。不过由于他们的信誉好,屠夫们都乐意同他们打交道,即使没有现钞,赊账也愿意向他们供货。因此,交城老乡武姓兄弟俩提出要和父亲兄弟合伙开办皮坊。而且,因为父亲兄弟没钱作底垫,人家愿意单方出资,父亲兄弟只出人,收入二一添作五,两家平分。父亲兄弟真还以“空手道”玩转了武姓兄弟。良好信誉加经营有方,让武姓兄弟对父亲另眼看待。父亲回忆说,他从外面回来,一进店门,老板马上招呼小伙计,赶快给他冲茶、热酒,十分殷勤。但父亲心知肚明,人家是冲着自己手中的市场和可观的财源。那几年,他们的“玉记皮坊”成为孝义县皮行的姣姣者。
此时,我家的景况虽说不上富裕,却也不愁吃穿,算是活得像个人家。但是,我家还处在“房无一间,地无一垅”的状态。这在以土地为基本生产资料、房舍是基本生存条件的农耕社会,仍是随风飘零的无根之草,是很难立足于世间的。为了改变这种处境,一家人苦熬实挣,节衣缩食。母亲回忆说,她给爷爷洗衣服,常被爷爷制止,爷爷说洗多了烂得快,可见生活还十分清苦。经过几年的艰苦奋斗,终于在长黄村置下20多亩耕地,并在那里落了户,这就是我的出生地,亦即我的所谓籍贯。在那封闭、落后的社会,外来小户独木难支。父亲的姨妈家姓那,那姓在长黄村是大户,人口最多,父亲和伯父的童、幼年又是在姨妈家度过的,投亲靠友在这里立脚是父辈明智的选择。(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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