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林女士打电话三十分钟,她说二十多分钟,我大约能说五分钟。前十分钟问东问西,后十分钟开始怀念旧事,你还记得教你数学的赵老师吧,她八十了今年。
我知道呀,我说。我心里想说,这已经是今年你提起的七八次的人了,但忍住了。
没什么,我就突然想起她来了,她老伴八十二了,不能下楼了。
人老了不容易,我如是说。
林女士似乎是老了,从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不断重复过往。
当年工作同事的事,我父亲的事,或者她讲了无数次的偶遇,她总把它们当成第一次来讲,并兴致勃勃,我听着,偶尔也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
老年人的独居生活仿佛按下了停止键,我让她过来同住,她说没有私人空间,嫌弃房间太小。一人要独享大房子才是快乐。
偶尔拿起笔想不起字怎么写,她道,这脑袋总是忘字。她细细碎碎的念着一些琐事,收快递,更新手机软件,下楼转转……
这是她最朴素的生活,甚至都不必记录,于是,她开始回忆,回忆那些精彩的年轻岁月,她穿着高跟鞋行走在马路上,三十年前的面包香味和江风如何吹在她脸庞。
有次我问她,你是觉得现在过的不好么?哦,不是,只是老了,仅此而已。她晃过神来,哦,我又开始讲故事了。
不不,你仍年轻,至少你还坚持看小说,看新闻,我安慰她。
直到有天,我看了《big fish》那部电影,对喜欢重复讲一个故事的老人,又有了新的认识和看法。
每个父母都在讲着自己的故事,或荒谬,或唠叨,或平淡,更有些无形之中添加了喜剧的色彩,这些故事,只有不断的流传下去,才会让祖先的精神得以留存。
那个唠叨的父亲,总是把自己的生活描述的像个童话,在儿子的婚礼上,他讲着看似虚构的故事:我用一枚戒指钓过一条大鱼,后来,我的儿子出生了……
“我当年救过一个巨人,我们一起离开村庄,然后来到马戏团,我遇见了你妈妈,你知道吗?为了追你妈妈,我免费在马戏团打工,并送给她一片水仙花的花海……”
等到父亲病中,他找到父亲当年当兵留下的信函,和提到过的小镇,才开始有所了解,父亲的童话不都是虚假的。
也许,这一生他困难重重,但他始终乐观,把发生的事情当童话般的故事讲了出来。
记得儿子最后说:
你可曾听过一个笑话,因为听过太多次而忘记了它为何好笑?
但是,当你再听一次的时候,突然之间,它又变成全新的。
于是,你想起来你最初为什么喜欢上它。
我想,那是父亲最后的笑话。
父亲因为讲了那个故事太多次,以至于他也成为了故事。
就这样,在他身后,故事依然流传,他也就成为了不朽的传奇。
就像,我们童年所经历的,是终身难忘的,也都会在一定的年纪里,反复咀嚼回味,每个人都想留下自己的过往,告诉别人,我觉得等自己老了,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时,我们太年轻,所以不曾记得一起待过的时光,躁动的年少,很难活在当下,于是错过了太多光阴。
现在,因为慢了下来,也因为失去了,更懂得珍惜了。林清玄说,幸好有离别。因为有了离别,才有懂得珍惜的心情。
不敢浪费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么珍贵,活着都觉得如此珍贵。
想好好的说话,拥抱,用餐,精心的对待身体和心灵,不舍得把它丢给坏脾气。别吵吵闹闹,人真的一晃就老……
我坐在窗前,静静的喝一杯茶,窗外正是鸟鸣阵阵,多年后,也许会想起某一天,某件事,某次相遇,那将是怎样的心情。
相信,在某个当下,有一个时空是静止的,它会让我们感受到作为一个旁观者,看着我的身体在完成这趟生命的旅行。
我们都是时代的一粒沙,但在生命的精神之河里,都有过属于自己灿烂的一生。
开始懂得珍惜的人,或许是有点成熟的,因为他开始懂得记录,每个人都要经历从不懂到懂的过程。
就像现在,或许你仍觉得另一半唠叨,麻烦,看不顺眼,但倘若失去她,你又会不断的留恋。
远了怕生,近了怕烦。就在远远近近之间,念起对方的故事。
有人问,你什么时候最喜欢故乡?另一个答,在离开故乡之后。有人问,你什么时候最想念校园?
那人说,多年后,我拖着疲惫的身体,从刚加班的大厦里走出的那一刻。
每一段都有每一段的美好,就构成了生命,照片,记忆......每个人都有属于他传承下去的故事,它会被珍惜的人看见,守候、永存。
记得很多年前,家里仍有族谱,记载着祖先的名字,当回忆起祖先,就会想起,奶奶的家族是个没落的格格,她性情泼辣,敢想敢为。
也是个颇有智慧的女子。
就觉得,今天发生一切或多或少都有他们的影子,我们是生命的延续,将与故事同在,并书写新的,未完成的未来。我们都在故事里......
这一生,谁是你的故事?你又是谁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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