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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告别》十三

[1] 宝洁公司出产的一种感冒药,一种薄荷脑搽剂,搽在胸前能够使感冒者呼吸通畅。——编者注           
1991年,在纽约州北部的小镇新柏林,一位名叫比尔·托马斯(Bill Thomas)的年轻医生做了一个实验。事实上,他并不确切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当时31岁,结束家庭医学住院医师的培训还不到两年,刚刚接任大通纪念疗养院(Chase Memorial Nursing Home)医疗主任一职。这所疗养院收住了80位严重失能的老人。一半老人属身体残障,80%的老人患阿尔茨海默病或者其他类型的认知障碍。           
绝望疗养院里的疯狂计划   
在此之前,托马斯在附近一所医院的急诊科(同疗养院完全不同的地方)当医生。到急诊科的人有着各种类型的、可以修复的问题,如腿骨折,或者鼻子被马蜂蜇了。如果病人有更严重的、潜在的问题,例如,如果腿部骨折是由老年痴呆症引起的,他不需要管这些问题,只需要把病人送到另外的地方(如疗养院)就可以了。在他看来,这份医疗主任的新工作使他有机会做与过去不一样的事情。   
大通的员工并没觉得这个地方有什么特别成问题之处,但是,作为初来乍到者,托马斯在每间屋子里都看到了绝望。疗养院让他觉得压抑,他想解决这个问题。起初,他试图用他作为医生最了解的方式去解决。看着这里的居民如此缺少精神和活力,他怀疑某种未被认识到的情况或者不适当的药品折磨着他们。于是,他着手给他们体检,让他们做扫描、检测、改换药物。但是,经过几周的调查和改变,除了推高了药费和让护理人员气恼以外,他没取得什么成绩。护理主任找他谈话,要求他止步。   
他告诉我:“我把护理和治疗混为一谈了。”   
不过,他并没有放弃。他逐渐认识到,这家疗养院缺失的元素乃是生活本身,他决定试着注入一些活力。他的想法既疯狂天真,又足够精彩。他能够促成疗养院的居民和员工一起施行他的想法,可以说是一个小小的奇迹。   
但是,要理解他的想法,包括他怎么产生的这个想法,以及怎么推动它,必须得先了解比尔·托马斯曾经的作为。在托马斯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曾赢得学校举行的每一场销售比赛。学校派孩子们为童子军或者某个体育队挨家挨户去卖蜡烛、杂志或者巧克力,他总能把销售冠军奖带回家。高中的时候,他在学生会主席竞选中胜出,并当选田径队队长。只要他愿意,他几乎可以把任何东西(包括他自己)兜售出去。   
但他却是个很糟糕的学生。他的成绩很差,经常因为不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而跟老师发生冲突。不是因为他不会做作业(他是一个如饥似渴的阅读者和自学者,是那种可以自学几何、自己造船的孩子,而且他的确造了一艘),他只是无意做老师要他做的作业,而且他会毫不犹豫地直言相告。放在今天,我们会说他患了对立违抗性障碍。但在20世纪70年代,老师们只是觉得他很麻烦。   
两种形象——销售天才和倔犟反抗老师的人,似乎有着同样的根源。我问托马斯他小时候有什么特别的销售技巧。他说没有,只不过“我愿意被拒绝,这就使得你成为优秀的销售员。你必须得愿意被拒绝” 。这一特性使得他学会避免他不想要的结果,懂得坚持,直到达成意愿。   
然而,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他生长在新柏林毗邻的一个县,位于尼可拉斯镇郊外的一个山谷。他的父亲是一名工人,母亲是一名电话接线员,都没上过大学,也没人期待比尔·托马斯上大学。高中毕业的时候,他本来要参加一个联合培训计划。但是,朋友的哥哥从大学回家度假,同他聊起了啤酒、姑娘以及大学的愉快时光。这次偶然的交谈促使他重新规划未来。   
他注册就读了附近的纽约州立大学科特兰学院。在这里,某种东西点燃了他的激情。也许是在他离开的时候,高中老师曾预言他等不到圣诞节就会屁滚尿流地滚回小镇。不管是什么原因,总之他取得了远远超出所有人意料的成功,他开始对学习用心,保持了4.0的平均成绩,并又一次当选学生会主席。他本来想当体育老师,但是在生物课上,他开始觉得也许医学更适合自己,结果他成了科特兰学院第一个进入哈佛医学院的学生。   
他热爱哈佛。本来他也可以怀着愤愤不平的心情到那里——一个工人阶级的孩子,一心想证明自己有别于那些在常春藤大学上学、有着信托基金账户的势利眼。但是他没有,他觉得这个地方给他以启示。他喜欢周围的人,那些人都奋发努力,热爱科学、医学,热爱一切。   
“我最喜欢医学院的一点是,每天晚上我们一群人一起在贝斯以色列医院(Beth Israel Hospital)的餐厅吃饭,”他告诉我,“大家有两个半小时的时间讨论病例——非常激烈,非常棒。”   
这里的人相信自己能够做成有重大意义的事情,这也是他喜欢的一点。诺贝尔奖得主给他们授课,即便是在星期六的上午,因为他们希望他和其他同学能有追求伟大的决心。   
然而,他从不觉得自己想要赢得任何人的赞同。有教职员想征召他加入他们在大医院的专科培训项目,或者加入他们的研究实验室。但是,他选择在纽约罗切斯特成为一名家庭医学实习医生。这并不符合哈佛渴望杰出的理念。   
回到纽约州北部的家乡一直就是他的目标。他说:“我是个本乡本土型的小伙子。”实际上,他在哈佛的4年是他唯一一段离开纽约州北部的日子。放假的时候,他骑自行车往返波士顿和尼克斯——一个单程就是531千米。他喜欢自给自足——沿途随便找个果园或者一块地搭起帐篷,哪里有饭吃就在哪里吃。家庭医学以同样的方式吸引他。他可以维持独立,单打独干。   
实习一段时间后,他攒了一些钱,就在新柏林附近买了一处农场。过去他骑自行车时经常路过这里,常常幻想着有一天能够成为农场的主人。结束实习后,打理农场成了他的真爱。他进入当地医院工作,但很快就专注于急诊医学,因为它的工作时间可以掌控,只上一个班,这样他可以把其余的时间用来侍弄他的农场。他执着于宅地理念——完全地自力更生。他和朋友们一起动手兴建了自己的家。他的大部分食物是自己种植的。他用风和太阳能发电。他完全远离了网络,依循天气和季节过活。最终,他和他的护士妻子朱迪把他们的农场扩大到2 000多亩。他们有牛、马、鸡、地窖、锯木厂、糖厂——更别说还有5个孩子。   
托马斯解释说:“我真心觉得这是我能够过上的最真实的生活。”   
那时,他是医生,更是农夫。他蓄着保罗·班扬式的大胡子,在白大褂下更喜欢穿工装裤而不是打领带。但是急诊室的工作很耗精力。他说:“说到底,我是厌烦了上夜班。”于是,他接手了疗养院的工作。这是一份日班工作,上班时间是固定的。这份工作能有多难呢?           
用两条狗、4只猫、100只鸟发起的革命   
从上班第一天开始,他就感觉到农场生活和疗养院生活的强烈反差:农场生活轻快活泼、欣欣向荣,疗养院则体现了局限性、机构化,缺乏生活气息。他的见识折磨着他的心。护士们说他会适应的,但是,他适应不了,而且,他也不愿意适应他所看到的情形。几年以后他也许能够给出充分的缘由,但是骨子里头,他认识到大通纪念疗养院的情况在根本上与他自给自足的理想相冲突。   
托马斯相信,好的生活是享有最多独立性的生活,而这正是疗养院拒绝给予的。他逐渐熟悉了疗养院的居民。他们曾经当过老师、店主、家庭主妇、工厂工人——跟他成长过程中认识的人一样。他确信他们有获得更好生活的可能。于是,差不多是出于直觉,他决定依照自己在家里采取过的方式,努力给疗养院注入一些生机——以真正注入活力的方式。如果他可以把植物、动物和孩子们引入居民的生活,让他们充满疗养院,情况会怎样呢?   
他找到大通的管理层,希望他们能申请纽约州的小额创新基金用来支持他的想法。当初雇用托马斯的罗杰·霍伯特原则上赞同他的理念,乐意尝试新方法。在大通的20年间,在确保疗养院享有卓越声誉的基础上,他持续扩大提供给居民的活动范围。托马斯的新观念符合过去的改进思路和措施。于是,院领导一起坐下来写创新基金申请报告。但是,托马斯心里的想法似乎比霍伯特理解的范围更广泛。   
托马斯说明了他提议背后的思想。他说,其目标是抗击他所谓的疗养院的三大瘟疫:厌倦感、孤独感和无助感。为了攻克这三大瘟疫,疗养院需要一些生命。他们要在每个房间里摆放植物;他们要拔除草坪,开创一片菜园和花园;他们要引入动物。   
至此,一切听起来都还不错。由于健康和安全问题,引入动物方面相对比较复杂。但是,纽约的疗养院规范允许饲养一条狗或者一只猫。霍伯特告诉托马斯,过去他们养过两三条狗,都没有成功。动物脾性不对的话,照料起来很困难。但是,他愿意再试一次。   
于是,托马斯说:“那我们试着养两条狗。”   
霍伯特说:“规范不允许。”   
托马斯说:“我们还是这么写吧。”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即便这样小小的一个步骤也不仅冲撞到疗养院的核心价值,而且也冲撞了疗养院认为他们原则上的存在价值——老年人的健康和安全。霍伯特有些为难。不久之前,我在同他交谈时,他还生动地回忆起当时的情形。   
护理主任洛伊思·格里辛坐在屋子里,还有活动主任和一名社工……我看他们三个坐在那儿,互相对视,转动着眼睛,说:“这会很有趣。”       
我说:“好吧,我写下来。”当时我就开始想,“虽然我不像你对这件事情这么投入,但我还是写上两条狗吧”。       
他说:“那猫呢?”       
我说:“猫?我们已经写了两条狗了。”       
他说:“有些人不喜欢狗,他们喜欢猫。”       
我问他:“狗和猫都要?”       
他说:“写下来供讨论嘛。”       
我说:“好吧,我写上一只猫。”       
“不,不,不。我们有两层楼。每层楼两只猫怎么样?”       
我说:“我们给健康科提出的建议是两条狗和4只猫?”       
他说:“是的,就这么写吧。”       
我说:“好吧,我写。我认为在这点上我们脱离了实际,他们不会赞成的。”       
他说:“还有一项内容。鸟怎么样?”       
我说规范说得很清楚,“疗养院不允许养鸟”。       
他说:“但是鸟怎么样?”       
我说:“什么鸟怎么样?”       
他说:“只是想想看——从这里看窗外。想象我们是在1月份或者2月份,外面的积雪有近1米厚,疗养院能听到什么声音?”       
我说:“你会听见有人呻吟,也许能听见有人笑。你在各个区域都能听见电视的声音,也许比我们喜欢的声音大了些。你还能听得见扩音系统播放通知。”       
他说:“还能听见什么声音?”       
我说:“你听得到工作人员互相交谈以及与居民互相交谈。”       
他说:“是的,但是那些听起来有生命感——有积极的生命感的声音呢?”       
“你是说鸟叫?”       
“对!”       
“那要多少只鸟才能达到你说的鸟叫效果?”       
“我们养100只吧。”       
“100只?在这儿?”我说,“你一定是疯了!你在有两条狗、4只猫、100只鸟的地方住过吗?”       
他说:“没有,但是这难道不值得一试吗?”       
这就是托马斯医生和我之间产生分歧的焦点所在。       
这个时候,屋子里坐着的另外三个人眼珠都要掉出来了,他们说:“哦,上帝,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       
我说:“托马斯医生,你的建议我很赞成。我愿意跳出条条框框,但是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愿意这里看起来像个动物园,或者听起来像个动物园,我没法想象这么干会怎样。”       
他说:“你就随我好吗?”       
我说:“你得证明给我看这样做有好处。”           
这正是托马斯需要的开端——霍伯特没有直接说不。在接下来的几次会上,托马斯逐渐说服了霍伯特和其他团队成员。他提醒他们三大瘟疫的存在,疗养院的人们死于厌倦感、孤独感和无助感的事实,以及他们的确希望找到解决这些痛苦的办法。为此,难道不是任何方法都值得一试吗?   
他们递交了申请。霍伯特盘算他们的申请没有机会通过。但是,托马斯带上一个团队,亲自去州府游说官员们。他们获得了拨款,以及推行计划所需要的所有的规定弃权声明。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霍伯特回忆道,“我的第一反应是:‘哦,我的上帝,我们不得不这么干了。’”   
实施计划的工作落在护理主任洛伊思·格里辛的头上。她60多岁,在疗养院工作了多年。有机会尝试改善老年人生活的新途径,她很受吸引。她告诉我,她觉得“这是一个伟大的实验”,觉得她的任务就是在托马斯偶尔的盲目乐观和员工的害怕与怠惰之间走钢丝。   
这个任务可不小。每个地方都有根深蒂固的做事情的文化。“文化是共享习惯和期望的总和。”托马斯告诉我。在他看来,习惯和期望已经使得机构的例行公事和安全成为比好生活更优先的考量,甚至阻碍疗养院领来一条狗同居民一起生活。他想带进来足够的动物、植物和儿童,使他们成为每个疗养院居民生活的正常部分。员工固化的日常工作会被打破,但是,这不正是目标的一部分吗?   
“文化具有极大的惰性,”他说,“所以它是文化。它之所以能发挥作用,是因为它持久。文化会把创新扼杀在摇篮中。”   
为了对抗惰性,他决定直接迎击那些抵制者——用托马斯的话说就是“奋力打击”。他将之看作一整套改革。他们不会领来一条狗、一只猫或者一只鸟,看看每个人的反应再做打算;他们要在几乎同一时间把所有动物引进 来。   
那个秋天,他们弄回来一条叫靶子的灰狗,一条叫生姜的哈巴狗,4只猫和100只鸟。他们扔掉了所有的人工植物,在每个房间都摆上了鲜活的植物。员工子女放学以后会过来玩儿;朋友和家人可以在疗养院后院的花园玩儿,还有供孩子们游戏的操场。这是采取了“休克疗法”。   
这一过程中趣事不少,举例来说,他们让人在同一天把所有的长尾小鹦鹉送来。但他们搞清楚怎么把100只长尾小鹦鹉带到疗养院了吗?没有。运货车到达的时候,鸟笼子还没送来。于是,司机把鸟放进底楼的美容院,关上门就走了。鸟笼子那天晚些时候才送来,但是是放在扁平箱子里的,还没有组装起来。   
托马斯说,那真是“乱七八糟”。想起这事他笑了——他是那种凡事都能看到有趣一面的人。   
他、他的妻子朱迪、护理主任格里辛及其他几个人用了几个小时组装鸟笼,在美容院飞舞的鸟群中追逐长尾小鹦鹉,再把鸟送到各个居民的房间。老人们聚在美容院窗口观望。   
托马斯说:“他们肚子都笑痛了。”   
至今他还在惊叹团队的低效率。“我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完、全、不、 知、道!”这就是这事的有趣之处。正因为他们这么理所当然地完全不懂,所以每个人都放松了警惕,积极投入其中——包括居民们。任何人只要会做,就帮着用报纸垫鸟笼,安抚狗和猫,带领孩子们帮忙。那是一种“辉煌”的混乱——用格里辛富有外交意味的话说,是一种“激昂的环境”。   
他们必须要解决运行中的各种问题,比方说,如何喂养那些动物。他们决定建立日常的“喂食规矩”。朱迪从一所废弃的精神病院弄来了一辆旧的送药车,并把它改装成他们所谓的“鸟车”。鸟车上装满了鸟食、狗粮、猫饭,由工作人员推到各个房间,更换报纸衬垫,给动物们喂食。托马斯说,用曾经运送过好多吨盐酸氯丙嗪的药品车分发奶骨饼干,这有一种美丽的颠覆感。   
当然,中间发生过各种危机,任何一个危机都可能终结实验。有一天凌晨3点,托马斯接到一位护士的电话。这并不异常,他毕竟是医疗主任。但是护士不想跟他讲话,她要跟朱迪说。他把电话递给朱迪。   
“狗在地板上拉屎,”护士对朱迪说,“你要过来打扫吗?”对护士而言,这项任务不是她的份内之事,她上护士学校可不是为了打扫狗屎。   
朱迪拒绝了。托马斯说:“各种麻烦接踵而至。”第二天早晨,他到了疗养院,发现护士在狗便上面放了一把椅子,以免有人踩到,然后就走了。   
有些员工觉得应该雇请专门的动物饲养员;照管这些动物不是护士们的工作,也没人为此额外付钱给他们。实际上,由于州政府削减了给疗养院的补贴,他们已经有两三年没涨过工资了。而同一个政府却为一堆植物和动物花钱?另一些人则认为,就像在家里一样,每个人都应该分担照顾动物的责任。一旦饲养动物,就会出现各种事情,谁在现场谁就负责处理相应的问题。 这是一场两种根本不同的价值观之间的斗争:他们是在运营一个机构,还是要提供一个家?   
格里辛努力强化第二种观念,帮助员工平衡各种责任。大家逐渐开始同意,让大通充满活力是每个人的任务。他们这么做不是因为任何理性的争论或者妥协,而是因为体现在居民身上的效果很快就彰显出来,无法忽视:居民们苏醒了,活过来了。   
“我们认为不能说话的人开始说话了,”托马斯说,“之前完全孤僻、不走动的人开始造访护士站,说‘我带狗出去散步’。”所有的鸟都被居民收养了,他们给每只鸟起了名字。人们的眼里有了光亮。托马斯在一本书里写到这份经验,书中他引用了员工保存的记录,他们描述了动物对于居民(即便是那些患严重老年痴呆症的居民)的生活是如何地不可代替:   
格斯真的喜欢他的鸟。他听它们歌唱,问它们可不可以喝点儿他的咖啡。       
居民们真的让我的工作变得更轻松了,大多数人每天给我报告他们的鸟的情况,例如,“唱了一天”“不吃东西” 或者 “好像更加活泼了”。           
M.C. 今天和我一起喂鸟。她往常都是坐在储藏室门边,看我进进出出,今天早晨我问她想不想跟我一道儿。她非常热情地答应了,所以,我们就一起去了。我喂食、喂水的时候,M.C.帮我端着食物盒。我向她解释每一个步骤,我把鸟羽弄湿的时候,她笑个不停。           
大通纪念疗养院现在的居民包括100只长尾小鹦鹉、两条狗、4只猫,以及一群兔子和一群下蛋鸡。这里还有数百株室内植物和一个欣欣向荣的菜园、花园。疗养院为员工提供照料孩子的服务,还新开办了一项针对放学后孩子的项目。   
研究者研究了该项目两年间的效果,对比了针对大通疗养院居民和附近另一所疗养院居民的各种措施。他们的研究发现,大通疗养院居民需要的处方数量下降了一半。针对痛苦的精神类药物,如好度液(Haldol),下降尤其明显。总的药品开销只是对照机构的38%,死亡率下降了15%。   
研究没法解释原因,但是托马斯认为他能说清楚。“我相信死亡率的差异可以追踪到人对于活着的理由的根本需求。”其他的研究与这个结论相一致。20世纪70年代初期,心理学家朱迪斯·罗丁(Judith Rodin)和埃伦·兰格(Ellen Langer)做了一项实验,让康涅狄格州的一所疗养院发给每个居民一株植物。一半居民的任务是给植物浇水,并参加一个关于在生活中承担责任的好处的讲座。另一半居民的植物由他人浇水,听的讲座是说员工应该如何为居民的幸福负责。一年半以后,被鼓励承担更多责任的那批人(即便只是负责照顾一株植物这么小的事)更活跃,思维更敏捷,也活得更长久。[1]       
在他的书中,托马斯讲述了他称之为L先生的故事。入住疗养院三个月之前,他结婚60多年的妻子过世了。他无心吃饭,他的子女只好更加频繁地照料他的日常起居。后来,他把车开进了沟里,警察指出他有企图自杀的可能性。出院以后,家人把L先生送进了大通疗养院。   
托马斯回忆起同他碰面的情形。“我奇怪这个人是怎么活下来的。过去三个月发生的事毁掉了他的世界。他失去了妻子、家和自由,也许更糟糕的是,他觉得他继续活着已经没什么意义。他失去了生活的乐趣。”   
在大通疗养院,尽管服用抗抑郁药,大家努力鼓励他,但是,他的情况还是每况愈下。他放弃了走路,整天卧床不起,拒绝吃东西。然而,就是在这个时候,新的项目开始了,他得到一对鹦鹉。   
托马斯说:“他显出一副很快就要告别人世的那种冷漠神情,勉强接受了鹦鹉。”但是,他开始改变。“起初的变化是很微妙的。L先生调整了躺在床上的姿势,好便于观察他的‘新责任’的活动。”他开始给照顾他的鸟的员工提建议,报告它们喜欢什么、表现如何。那两只鸟把他从阴暗中拽出来了。   
对托马斯而言,这完美地体现了他关于生物作用的理论。针对厌倦感,生物会体现出自发性;针对孤独感,生物能提供陪伴;针对无助感,生物会提供照顾其他生命的机会。   
“L先生又开始进食了,他穿好衣服,走出房间,”托马斯报告说,“因为狗每天下午都需要散步,他告诉我们他愿意做这项工作。”三个月后,他离开了疗养院,回到了自己的家。托马斯确信这个项目挽救了他的生命。   
项目是否挽救了L先生的生命也许不是本书讨论的内容了。托马斯实验最重要的发现不是说有个活下去的理由可以降低残障老人的死亡率,而是为他们提供活着的理由是可能的。即便那些患有严重老年痴呆症、已经丧失了理解周围情况的居民,也能够体验到更有意义、更愉悦和更具满足感的生活。衡量人们对药物的依赖下降了多少、多活了多久比较容易,而衡量人们从生活当中得到的价值感则困难得多。           
修复健康,也需滋养心灵   
1908年,哈佛大学哲学家约西亚·罗伊斯(Josiah Royce)写了题为《忠诚的哲学》(The Philosophy of Loyalty)一书。罗伊斯关注的不是衰老的考验,而是一个谜,这个谜对于任何一个思考其必死性的人至关根本。罗伊斯想弄明白:为什么仅仅存在,仅仅有住、有吃、安全地活着,对于我们是空洞而无意义的?我们还需要什么才会觉得生命有价值?   
他认为,答案是:我们都追求一个超出我们自身的理由。对他来说,这是人类的一种内在需求。这个理由可大(家庭、国家、原则)可小(一项建筑工程、照顾一个宠物)。重要的是,在给这个理由赋予价值、将其视为值得为之牺牲之物的同时,我们赋予自己的生命以意义。   
罗伊斯把这种为超越我们自身的理由献身的行为称为忠诚。他认为这是个人主义的对立面。个人主义以个人利益为首,把个人的痛苦、愉快和存在作为最大的关切。对于一个个人主义者,忠诚于与个人利益无关的事情是奇怪之举。当这种忠诚涉及自我牺牲的时候,它甚至会令人惊恐——这种错误的、不理性的倾向会使个人受到暴君的剥削。没什么比个人利益更要紧,因为你死了你就不存在了,自我牺牲毫无意义。   
罗伊斯对个人主义观念完全不予赞同。“我们一直都有私心,”他写到,“但是自私的神圣权利从来没有得到过更有力的辩护。”事实上,他辩白道,人类需要忠诚。忠诚不一定带来幸福,甚至可能是痛苦的,但是,为了使生活能够忍受,我们都需要献身于超越我们自身的东西,否则,我们就只受欲望的引导,而欲望是转瞬即逝、变幻莫测、无法满足的。最终,它们带来的只是折磨。“就本质而言,我是无数祖先的倾向之流的某种汇集地。从一刻到一刻……我是一个冲动的集合体。”罗伊斯评述道,“如果我们看不见内在的光明,那可以试一试外在的光明。”   
我们试了。想一想这样一个事实吧:我们都深切地关心我们死后世界会发生什么。如果自我利益是生命意义的主要来源,那么,如果死后一个小时, 我们认识的每个人都将被从地球上抹去,我们应该觉得无所谓。然而,这对很多人来说都很要紧,因为我们会觉得若真发生这样的事,我们的生命将毫无意 义。   
唯一让死亡并非毫无意义的途径,就是把自己视为某种更大的事物的一部分:家庭、社区、社会。如果不这么想,那么,死亡只能是一种恐惧;但是如果这么想,就不是。罗伊斯认为,忠诚“通过显示为之服务的外在事务, 以及乐于提供服务的内在意愿,解决了我们庸常的存在的悖论。在这种服务中,我们的存在不是受到挫折,而是得到丰富和表达”。近期,心理学家使用“超越”(transcendence)一词表达这样一种思想。在马斯洛需求层次的自我实现之上,他们提出人们有一种看见和帮助别人实现潜力的超越性愿望。   
随着年龄增长,我们都学会从简单的愉悦中寻求慰藉——友情、日常的例行公事、好食物的味道,以及阳光照在脸上的那种温暖。我们对于实现和积累的奖赏兴趣变小了,对于仅仅活着的奖赏兴趣加大了。然而,一方面我们感觉没那么雄心勃勃了,同时,我们对于我们的遗产又更加关心了。我们深深感到一种需要,必须确认外在于我们,使我们觉得活着更有意义、更有价值的目标。   
托马斯帮助大通纪念疗养院引进了动物、植物和儿童(他把这个方案称为“伊甸选择”),由此他给居民们提供了一个表达忠诚的小口子,一个有限的但是真正能使他们抓住某种超越单纯存在的东西的机会。他们也如饥似渴地抓住了这个机会。   
“如果你是年轻医生,你在1992年左右把这些动物、植物和儿童带入一个无菌的、制度化的疗养院,基本上就等同于看见魔法在你眼前发生,”托马斯告诉我,“你看见人们活起来。你看到他们重新和世界沟通,又开始去爱、去关心和欢笑。你的内心会为之震撼。”   
医学及其产生的照顾病人和老人的机构的问题,不在于他们对于使得生命有意义的事物有认识错误,而在于他们根本就没有认识。医学的重心很狭窄。医学专业人士专注于修复健康,而不是心灵的滋养。然而,我们认定主要应该由他们决定我们应该如何度过生命的衰退期,这是一个令人心痛的悖论。半个多世纪以来,我们把生病、衰老和希望的考验作为医学问题对待。这是一项社会工程学实验,把我们的命运交托给那些以技术威力见长,而不是重视和理解人类需求的人。   
这个实验失败了。如果安全和保护是我们在生活中寻求的全部内容,也许我们会得出不同的结论。但是,我们寻求的是有价值和目的的生活,然而又经常被拒绝享有可能使之实现的条件,我们对现代社会的作为感到失望也就不足为奇了。           
生活中最好的事,就是能自己上厕所   
比尔·托马斯想要重建疗养院,克伦·威尔逊希望彻底取消疗养院,代之以辅助生活机构。但他们追求的是同样的理念:帮助处于独立状态的人们维持存在的价值。托马斯的第一步是提供生物给人们照料,威尔逊的第一步是给他们一扇可以上锁的门和一间属于自己的厨房。这些项目互为补充,从而改变了老年护理从业者的观念。问题不再是因为身体机能衰退而被迫依赖他人的人们是否还可能过上更好的生活——这显然是可能的。现在的问题是:幸福的晚年生活需要哪些基本要素?全世界的疗养业专业人士都在寻找答案。2010年,当路·桑德斯的女儿谢莉为父亲寻找疗养院时,她并没有这么强烈的想法。为路这样的人存在的绝大多数地方都还是像监狱一样,这令人沮丧。然而,试图重新规划依赖性生活的新地方和新项目已经在全美各大城市蓬勃涌现。   
在波士顿郊区,距我家20分钟车程的查尔斯河畔,就有一家名叫新桥(NewBridge)的新型退休社区。它是按照标准的持续护理框架修建的——包括独立生活区、辅助生活区和疗养区。但是,这家不久前我刚刚造访的疗养院跟我之前熟悉的疗养院完全不一样。新桥不是把60个人安置在无尽头的医院走廊两侧共用的房间里,而是将社区划分为面积较小的单元房,每个单元房入住不超过16个人。每一个单元房被称为一“家户”(household),也打算具有家庭的功能。所有房间都是私密的,围绕着一个共同生活区,包括餐厅、厨房和活动室——像个家一样。   
每个家户中的人口数必须符合人性的要求,这是一个关键的考虑。研究发现,住在人数少于20的单元房,人们产生焦虑和抑郁的情况会更少,会有更多社交和友谊,安全感提升,与员工的互动更多——即便居民患有老年痴呆症也是如此。但是除了面积,这里的设计还有更多的优点。家户的修建特意要避免给人医院门诊的感觉。开放的设计使居民可以看见别人在做什么,鼓励他们加入和参与。中心厨房的存在意味着,如果有人想加个餐,他就可以加个餐。仅仅是驻足观看了一会儿,我就看得出里面的所有活动的确会像真的在家里一样。两位男士在餐厅打牌,一名护士在厨房填写表格,而不是回到护士站。   
除了建筑以外,还有更多细节的不同。我碰见的员工似乎与我在其他疗养院遇到的员工对于工作有着不同的信念和期盼。例如,行走不被视为一种反常行为,这在我遇见99岁的已是曾祖母的罗达·梅克沃尔时立刻显现。像路·桑德斯一样,她也有血压问题,还有导致她频频跌倒的坐骨神经痛。更糟糕的是,她还患有老年性视网膜病变,眼睛几乎失明。   
“下次如果看见你,我会认不出你。你灰蒙蒙的,”梅克沃尔告诉我,“但是你在微笑。这我看得见。”   
她的思维依然敏捷、敏锐,但是失明和跌跤构成的糟糕组合,使她没有24小时护理根本无法生活。在一般的疗养院,她会由于安全原因只能坐轮椅。而在这里,她还在走路。显然,这有危险。尽管如此,这里的员工明白运动的重要性——不仅仅是为了她的健康(一旦坐上轮椅,她的体力就会迅速衰退),甚至更是为了她的幸福。   
“噢,感谢上帝,我可以自己走到卫生间。”梅克沃尔告诉我,“你会认为这没什么,因为你还年轻,等你年龄大了就明白了:生活中最好的事情就是你能自己去卫生间。”   
她说她2月份就要满100岁了。   
“太令人惊讶了。”我说。   
她回答道:“是有点儿老。”   
我告诉她我祖父差不多活到110岁。   
她说:“天呐,我可不想这样。”   
仅仅几年之前,她还拥有自己的房子。“我在那儿好开心啊。我是在生活,我过的是人应该过的生活:我有朋友,能玩游戏。有个人会开车,我们说走就走。我是在生活。”然后出现了坐骨神经痛,跌跤、视力丧失也接踵而至。她一开始被送到一所疗养院,而不是这里。她在那儿的经历很可怕,几乎失去了所有——她的家具、她的纪念品,并且跟别人同居一室。那里执行规定严格的时间表,床头挂着十字架,“作为犹太人,这是我不喜欢的”。   
她在那里住了一年后搬到了新桥,她说:“没法比,没法比。”这跟戈夫曼笔下的精神病院相反。先驱者们认识到,人类既需要隐私也需要共同体, 需要灵活的日常节奏和模式,还需要与周围的人形成互相关心的关系。梅克沃尔说:“在这里,感觉像住在自己家里一样。”   
在拐角处,我碰到79岁的安妮·布雷弗曼和86岁的丽塔·康恩。她们说上周看电影去了。这不是官方的、预先安排的集体活动,仅仅是两个朋友决定周四晚上去看《国王的演讲》。布雷弗曼戴了一条漂亮的绿松石项链,康恩打了腮红,涂了蓝色眼影,穿了一件新外套。由于多发性硬化,布雷弗曼腰以下瘫痪,以电动摩托车代步;康恩容易跌跤,需要用助步车。所以想看电影,必须得有一位护理助理答应跟她们一起去才行。而且,她们还得付15美元请轮椅车送她们去。但是,她们知道自己能去成。现在,她们期待着下次用影碟机看《欲望都市》。   
康恩顽皮地问我:“你读过《五十度灰》(Fifty Shades of Grey)没?”   
我谦卑地承认,我没读过。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性虐之类的东西。”她满怀惊奇。她想知道我听说过没有。   
我真的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新桥允许居民饲养宠物,但是并不像比尔·托马斯的“伊甸选择”那样积极引进动物,所以动物不是那儿生活的重要内容。但儿童是。新桥和一所包括幼儿园到八年级学生的私立学校共用场地,两个地方联系紧密。其中,部分身体还不错、不需要很多帮助的居民会担任学校的导师和图书管理员。学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班级会请来参加过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老兵,听老兵们讲述亲历的故事,掌握第一手资料。学生们每天也在新桥进进出出。低年级学生每月和居民共同举行活动——艺术展、节日庆典,或者音乐表演;五六年级的孩子们同居民一起上健身课;中学生学习怎样跟老年痴呆症患者协作,同疗养院居民一起参加交友项目。孩子们和居民形成亲密个人关系的情况并不少见。有个孩子与一位患有严重的阿尔茨海默病的居民交上了朋友,老人去世的时候,这个孩子甚至被邀请在他的葬礼上发言。   
“那些小孩子都很迷人。”丽塔·康恩说。她告诉我,她和孩子们的关系是生活中让她最觉得满足的两件事之一。另一件事是她能够上课。   
“上课!上课!我热爱上课!”她上了一门由独立生活区一位居民讲授的时事课。当她知道奥巴马作为总统还没有访问以色列时,她愤怒地发了一封邮件给他。   
“我真的觉得我必须要告诉这个人,抬起屁股,赶紧去一趟以色列。”   
住在这种地方,费用应该难以承受,但这些人都不是富人。丽塔·康恩以前是病历管理员,她丈夫是一所高中的咨询老师,负责就业咨询等问题。安妮·布雷弗曼是马萨诸塞州总医院的护士,她丈夫从事办公用品业务。罗达·梅克沃尔过去担任会计,她丈夫是纺织品销售员。的确,新桥疗养院70%的居民为了支付疗养院的费用已经耗尽了存款,全靠政府资助。   
通过与犹太社区的密切关系,新桥获取了大量的慈善捐助,这是它顺利运营的关键。但是,在距其不到一小时车程的地方,在谢莉家附近,我拜访了一家完全不具备新桥那样的资源,但同样具有革新性的疗养院。彼得·山伯恩之地(Peter Sanborn Place)建于1983年,是政府补贴性公寓,有73个单元房,提供给社区里独立的低收入老人居住。自从1996年担任主任以来,杰奎依·卡尔森就没打算给大家提供疗养院水平的护理。但是,随着住户一年年老去,她觉得自己必须找到一种途径,在他们愿意的情况下,永远容留他们——他们的确愿意。   
最初,他们只需要有人帮着做些家务。卡尔森安排当地的一家机构派人上门帮他们洗衣服、购物、打扫卫生,等等。后来,有些居民身体更弱了,她又安排他们看物理治疗师,治疗师给他们配了拐杖和助步车,教他们做增强体力的锻炼。有些住户需要导尿管、护理皮肤伤口,还有些人需要医疗服务,于是她给他们安排上门服务护士。当家庭护理机构告诉她需要把居民送到疗养院时,她嗤之以鼻。她成立了自己的机构,雇人做那些必须有人做的工作,给老人们提供从饭食到预约医生的服务。   
后来,有个老人被诊断患了阿尔茨海默病。“我照顾了他几年,”卡尔森说,“但是,他的情况越来越严重,而我们并没有做好准备。”他需要全天候的检查,需要人帮他如厕。她觉得她能够提供的帮助已经到了极限,只好把他送去了疗养院。但是他的几个儿子都参与了一个慈善项目——治疗阿尔茨海默病基金(Cure Alzheimer’s Fund),该基金募款为山伯恩之地雇请了第一个夜班工作人员。   
十多年后,70多位老人中,只有13位仍然独立生活;25位老人需要提供饭食、 代为购物等服务;35位老人需要个人护理服务,有时候需要24小时服务。但是,山伯恩之地不愿成为一家有资质的疗养院或者辅助生活机构。它的正式身份仍是一个低收入者入住的公寓楼——虽然这里的管理者决心不论什么情况都要帮助人们住在自己家里,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直到生命的终点。   
我遇到一位名叫露丝·巴雷特的住户。她让我意识到一个人可以在存在那么残疾的情况下,仍能住在自己的家里。卡尔森说,露丝85岁了,已经在这儿住了11年。由于患有出血性心力衰竭和慢性肺病,她需要输氧;由于关节炎和糖尿病导致的并发症,她已经4年没走过路了。   
坐在电动轮椅上的巴雷特反驳说:“我在走路。”   
卡尔森轻声笑着说:“你没走路,露丝。”   
巴雷特回答说:“我只是走得不多。”   
有些人老了以后会萎缩成细树枝,而有的人则像树干。巴雷特就属于树干。卡尔森解释说,她需要24小时陪护,需要液压升降装置把她安全地从轮椅转移到床上或者坐便器上。她的记忆力也衰退了。   
巴雷特靠近我,坚称:“我的记忆力很好!”我故意询问她的年龄。她说: “55。”——可惜比实际年龄少了30岁。不过,她对过去(至少是遥远的过去)还记得比较清楚。她高中没毕业,后来结了婚,生了一个孩子,然后离了婚。为了生活,她在附近的一家小餐馆当了多年的服务员。她有过三任丈夫。她提到其中一位,我请她给我讲讲。   
“他可绝不是个工作狂。”她说。   
她的要求很朴实。她从日常例行琐事中获得安慰——一顿悠闲的早餐、电台播放的音乐、在门厅和朋友闲聊、跟女儿通电话,或者午后打个盹儿。每周三四个晚上,大家聚在图书室看影碟,她几乎每次都参加。她乐意参加周五的午餐聚会,虽然工作人员必须给她垫上三层尿不湿,回来后还得给她清洗。她每次都叫一杯玛格丽特鸡尾酒,不加盐——尽管按理说糖尿病患者不该喝酒。   
“他们活得好像是跟自己的邻里在一起。”谈到她的房客,卡尔森说,“如 果让他们选择,他们还是会为自己作出糟糕的选择。”   
实现这一切所要求的韧性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卡尔森发现,她经常会和医疗制度发生冲突,去一次急诊科就可以瓦解她和她的团队所做的全部工作。在医院里,她的房客可能遭遇基本的药物治疗错误,被丢在轮床上躺几个小时(这会导致皮肤受损,来自薄薄的褥垫的压力会使皮肤形成破烂的褥疮性溃疡),安排的医生从来不向山伯恩之地了解病人的情况或者计划。居民也经常被送到康复中心,在那里,他们及其家人被告知再也不能回家。卡尔森慢慢和个体救护车服务机构以及医院理顺了关系,他们了解到山伯恩之地希望就其房客的护理提供建议,并希望能够把老人们安全送回家。   
即便是给居民们看病的初级保健医生也需要接受教育。卡尔森复述了那天她和93岁的阿尔茨海默病患者的医生的对话。   
“她不安全,”医生告诉她,“她需要去疗养院。”   
“为什么?”卡尔森问道,“我们有床褥、有报警器、有GPS跟踪。”老太太能得到很好的照顾。她有朋友,有熟悉的环境。卡尔森只希望医生给开物理治疗的医嘱。   
他说:“她不需要。她根本记不住怎么做。”   
卡尔森坚持:“她记得住!”   
“她需要去疗养院。”   
卡尔森说:“我当时真想告诉他‘你需要退休了’。”但是,她只是对病人说:“我们干脆换个医生吧,因为他已经老得不会灵活变通了。”她告诉老太太的家人:“如果需要浪费精力,我也不想浪费在他身上。”   
卡尔森的哲学是,无论居民情况如何,都要帮助他们过自己的生活。我请她解释一下这个哲学。她说她的哲学是:“有问题我们会解决的。”   
“我们会绕开所有必须绕开的障碍,”她的口吻像一个正在谋划一场突围的将军,“我也许已经超越了所有的障碍了。”   
障碍有大有小,她还在想办法,看如何用最好的方式成功解决。例如,她没料到居民会反对她帮助某些居民留住家里,但是,的确有些居民表示了反对意见。她说他们会告诉她:“某某某不再属于这里了。去年她还能玩宾戈游戏,现在她连自己往哪儿走都不知道了。”   
跟他们争论不起作用,于是卡尔森尝试了一种新的方法。“我会说:‘好吧,我们给她找个地方住吧。但是你们得跟我一起去,因为你们明年可能也会这样。’”目前为止,这个办法足以摆平这件事。   
还有一个例子:很多居民都养有宠物,尽管他们管理宠物的难度越来越大,他们还是想留着。于是,她安排员工清理猫砂盆。但是,员工们对狗抱怨颇多,因为狗比猫需要更多的关照。不过最近,卡尔森已经想出了她的团队帮助照顾小狗的办法,并开始让居民养狗。但大狗的问题还没有解决。“你 必须得有能力照顾自己的狗,”她说,“如果你的狗冲进鸡笼,那就不那么好玩了。”   
使老年生活有意义是一种新的思路。所以,这比仅仅使老人安全需要更多的想象力和创见。常规的解决办法还没有成体系。于是,卡尔森和其他像她那样的人正在想办法,准备逐个击破。在一楼图书室外面,露丝·贝克特正同几个朋友聊天。她是一个90岁的小老太太,属于树枝而不是树干,已经寡居多年了。她重重地摔了一跤,先是进了医院,然后又去了疗养院。在此之前,她已经一个人在家里住了很久了。   
“我的问题是我容易倾斜,”她说,“世上又没有治倾斜的医生。”   
我问她怎么进了山伯恩之地,于是她跟我讲起她的儿子维恩。维恩是个双胞胎之一,因为出生时缺氧,他患了脑瘫,走路的时候有痉挛问题,智力上也迟滞。成年后,他能够处理基本生活事务,但是他需要一定程度的规范和监管。他30多岁的时候,山伯恩之地开办,这里正好提供这些服务,于是他成了入住的第一个居民。自此以后的30多年间,露丝几乎天天都来看他, 一来就是大半天。但是她跌倒住进疗养院后,不能再来探望儿子了,而他的认知能力又没有发展到可以去探望她的程度。母子两人完全被分离了,而且这种情况看起来没法解决。她绝望了,以为他们相处的时间就这样结束了。然而,卡尔森灵光一闪,想办法同时接收了他们母子俩。现在他们的公寓几乎紧挨 着。   
在我和露丝交谈处的几米之外,维恩正坐在摇椅上啜饮着苏打水,看着人来人往,身边放着他的助步车。作为一家人,他们又生活在一起了——因为有人终于理解了没有什么比这对露丝更重要,包括她的生命。   
有两百多人等着入住山伯恩之地,对此消息我一点儿都不惊讶。杰奎依·卡尔森希望能修建更多的房间容纳他们。她又一次试着绕开所有的障碍——缺资金、政府的官僚主义,等等。她告诉我,这需要一些时间。所以,与此同时,她创建了活动团队,上门帮助需要的人们。她还是希望尽力让人们在有生之年住在他们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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