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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小凡《大学》【小说月报5期精彩】
精彩导读

毕竟是江湖中人,杨小凡的文字坦率、直接,赤裸而毫无酸腐气,如同他多年混迹的,校园围墙以外的世界。


如果用一句话概括,《大学》写的是一座“野鸡”性质的“独立学院”,是如何在一年之内建成的。创办学校的百年大计,以杨小凡的笔法写来,自与“建设”二字无缘。“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言犹在耳,小说却告诉你说,时至今日,大学有座坚固实在的大楼已是奢求。作者把金碧辉煌的建筑外皮剥开,敲碎白色的墙柱,和玻璃的黑幕,抖露出塞入其中的破棉败絮……


如是种种,经由人情练达的杨小凡写来,别有一番缜密与透彻。在商海中浮沉过,谁人不是千疮百孔的,利益根系相缠,搬起石头打破规则就要付出砸断自己脚骨的代价。作者没有给出赵大嘴的结局,但在这学不敢上、药不敢吃、病不敢看、警不敢报的年月,“赵大嘴”的故事每天都在发生。《大学》不仅是教育行业的“莆田 系”事件,而且几乎影射了所有近来的社会热点。按照发表作品的周期规律,刊载于《人民文学》2016年第3期的这篇小说,最晚也是在去年岁末杀青。但杨小凡不是预言家,他只是再次提醒了我们,无论小说里的故事,还是电视上的新闻,都不是孤立的“事件”,而是按照或然律或必然律可能发生的事情。所谓“虚构”,也许比历史更真实。而所谓“真相”,也许只是真实的谎言。

——赵天成




敲开大门的那一刻,马六指心中暗喜:孙子上大学有指望了!


马热闹把马六指领进客厅,指指二楼,“他正在二楼睡午觉呢。”


他指的是赵大嘴。别人是官升脾气涨,他赵大嘴却是发财瞌睡大。有空没空,时不时地就得眯上一小觉,睡觉时谁也不能打扰。


马六指虽然知道这个时候打扰赵大嘴不妥当,但他也实在没办法。啥事儿也没有孙子上学就业的事情大。他觉得自己和马热闹都是赵大嘴的发小,不看僧面看佛面,影响一会儿他睡午觉,赵大嘴也不至于翻脸吧。


赵大嘴趿拉着拖鞋从二楼下来,见是马六指,有些反感地说:“你咋来了?”


马六指慌忙站起身,赔着笑,“兄弟,俺不该惊动你,可俺是没有办法了。真有难处了。”


赵大嘴从茶几上拿起烟,并没有给马六指和马热闹,而是自己抽出一支,点上。烟雾在客厅里弥散着,空气显得凝固了。他叹口气,然后才开口说:“坐,坐吧。”


马热闹和马六指像得到赦免一样,半个屁股小心地坐在沙发边上。


赵大嘴又拿起烟,给他们都甩过去一支,看着马六指,低声说:“先声明啊,要是再说让俺回家乡投资,就别开口,张开嘴你也合不上。”


马六指小心地向后挪了挪屁股,讨好地望着赵大嘴,“不,不是投资。是俺家孙子的事。”


“啊,孩子咋了?得了啥病了?”


这几年,村里人来找赵大嘴最多的事情就是看病,无论大病小病都会来省城烦扰他,要么让给安排医院要么借钱啥的,搞得赵大嘴一看村上来人就条件反射般地以为是来看病。


马六指叹口气,说:“唉!比得病还严重呢!我那孬种孙子,生就的讨饭命可非要穿龙袍。明明刚过大专线,死活要上本科。你说说,这不明摆着要逼死我!”


“嘁——”赵大嘴很不乐意地吐了一口烟圈,“我还当是啥事儿呢。”


“就是,就是,”马热闹赶忙在一旁溜缝说,“大学又不是咱自家开的,说上啥就上啥?这熊孩子,真不是个玩意儿。”


马六指看了一眼马热闹,也假装气呼呼骂道:“可不嘛,那败家孩子,就仗着我跟他赵爷这打小的交情,非逼我来求呢!”


“咱大嘴兄弟虽说能耐大,可大学不是他办的,他也得求人不是?”马热闹觑着赵大嘴的脸色,小心地说。显然,马热闹和马六指是合谋好的,唱双簧呢。


“大嘴兄弟在外面混的人多,乡亲们都觉着他通着天呢!”马六指进一步献媚讨好地望着赵大嘴。


赵大嘴叼着烟,晃动着二郎腿,不屑地看着他们,从牙缝里挤出话:“你当混人容易啊,得拿钱开路打冲锋,人才能跟在后面混!”


马六指见赵大嘴开口,头点得像鸡啄米一样,“兄弟,有您这句话,我的心就放肚里了。俺相信没您办不成的事儿。”说着,掏出一卷钱放在茶几上,“大兄弟,这些钱就是一点心意。”


没等赵大嘴回话,马热闹先弯腰把钱拿起来,说:“你,你这不是打大嘴哥的脸吗?再说了,上大学这事,这点钱也办不成啊!”说着,把钱又塞回马六指的裤兜里。


赵大嘴这回不能不说话了,他只能生气地说:“六指哥,你这是逼宫吗?我尽力就是了。”


送走马六指,赵大嘴两眼盯着马热闹,咬着牙说:“热闹,我赵大嘴对你不薄吧?你这明明是坑我嘛!”


“我,我哪敢呢。”马热闹一脸的委屈。


“我真是瞎了眼,被你坑一次两次还觉得不过瘾,又把你带到城里给我帮忙。你这是帮的哪门子忙。我上辈子欠你了吧?”赵大嘴指着马热闹骂。


马热闹并不生气,而是一口一个哥地赔着不是,“哥,您消消气。您说我咋办?都是一个村长大的,而且是为孩子上学的事。他都缠我几天了,不带他来,他不回去啊!”


“啊,你有理了是吧。我赵大嘴有这能耐吗?刚过大专线就要上本科,我初中都没上完的人,有这个能耐吗?”赵大嘴怒气未消。


“哥,您就骂我吧,但您别生气。我知道您叫俺来公司帮忙,不就图咱哥儿俩说说话,生气的时候有个出气的地方嘛。再说了,我寻思着您跟钱强这关系,兴许能成呢。”马热闹笑着脸说。


“唉,你叫我咋说你呢?你觉得我热脸碰冷屁股还少?咱不得求人嘛。如今这世道,不求人,不花钱,连一泡尿都尿不顺溜!”赵大嘴掐灭了烟头。


话虽这么说,但事儿还得办。凡事皆求人。现如今就是一个关系社会,无论大小事都要找熟人、托关系,这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事了。赵大嘴决定去找钱强,也只有去求他了。


钱强是江南医科大学的副校长,他分管着附属医院。赵大嘴十几年前就开始给附属医院送药,那时,钱强还是附属医院的副院长。


赵大嘴与钱强的交情是很深的。这种深有感情上的交往,更重要的是金钱上的往来。也正是这种关系,赵大嘴觉得他是可以求钱强的。


赵大嘴与钱强之间已经不需要客套。有话都是直截了当地说。“强哥,我又得求您老。”


“我办不成的事,你也不会作难我。说吧,要我办啥?”钱强微笑着说。


“我一个发小的孙子刚过大专线,可非要上咱这医科大学。”赵大嘴故作轻松地说。


“这个,这个还真不好办。现在都是电脑录取,不过分数线提不出档案呢!”


“我也知道这大学不是哥自家的,但在您校长手上总是有办法的。”赵大嘴讨好地说。


钱强点上一支烟,“你真是给我出难题了。省里一个大学因招生才查处一个校长,这风头上真不好办呢。”


听钱强这么一说,赵大嘴也不好意思起来,“那,那我不能让哥犯错误啊。不过,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呢?”


钱强想了想,就看着赵大嘴笑了,“办法总是有的。比如,你能捐点钱设个奖学金,学校可以公开研究破格录取的。”


“啊,多少钱呢?”赵大嘴赶紧说。


钱强又笑一下,“一个学校级的奖学金,少说也得三五百万呀!”


“啊,这么多呢。”赵大嘴心里盘算一下,我总不能为马六指捐这么多钱吧,脸上就一凉。但他马上又笑着说,“就这一条道?不是条条大道通罗马吗?哥,您再支个招啊。”


钱强不说话了,一口一口地吐着烟。


赵大嘴知道,他又是在思考大事了。


过了三四分钟,钱强终于开口:“兄弟,哥想帮你干件大事!”


“大事?我这能耐,也就倒腾点中草药,能干啥大事?别出我的洋相。”赵大嘴笑着说。


“在你们药都市办所独立学院!”


“独立学院?”赵大嘴没有听明白。


“是啊。大学教育市场化这么多年了,完全可以依托医科大学办一所药都中医学院。”钱强停一下,又接着说,“现在学校也想办分院,你们市长前几天还来学校请求去那里办分院,这不正是天赐良机吗?”


赵大嘴真是丈二的金刚摸不着头脑。他觉得钱强今天有些奇怪,过去一直都是很实际的,现在怎么说话云山雾罩的。


“我一个初中没念完的人办大学,这也太不靠谱了吧!”赵大嘴苦笑道。


钱强哈哈大笑起来,“现如今的中国,就没有不靠谱的事儿,春秋大梦都可以成真。你呀,不仅可以办大学,而且可以赚大钱!”


“哥,您今天没喝醉吧!”赵大嘴虽然以开玩笑的口气说着,但他心里却怦怦地跳。他知道,钱强从来没给他说过不靠谱的话。


“我还真有几天没喝了。走,喝几杯去!”


这场酒,赵大嘴没喝多,但他真的也是醉了,是心醉了。


钱强给他讲明白了:他可以与江南医科大学合资在药都市办一个独立学院,他不仅可以与医科大学分成学费,而且还能向药都市要一些商业开发用地用作房地产投资。这样一来,他就可以轻松地解决马六指孙子上本科的事,而且只要他愿意,他能把白家屯的孩子们都弄进大学。更让他心动的是,他可以轻松地跨入两个更赚钱的行业:教育和地产。


酒喝到一半,钱强就把其中的道道给赵大嘴讲清楚了。当然,钱强也承诺会在幕后帮他。


赵大嘴还是不太相信,但他的心已经动了。今晚,他才真切地认识到读书原来有这么多好处。书里真有黄金屋呢,自己如果像钱强一样有学问,肯定早就不是今天的赵大嘴了。


回来的路上,他不由自主地扯起嗓子,那久违多年的豫剧唱段,便脱口而出:


少小读书不用心,

不知书中有黄金;

早知那书中黄金贵,

偷得烛光啊啊啊我也要苦用心。

…………





汽车已经发动,马六指还站在车门前,不肯上去。他拉着马热闹的手,狐疑地说:“兄弟,你可别跟大嘴一道日哄我啊!孩子重读一年可是一年的事,花钱不说,抱重孙子可都要耽误一年呢。”


马热闹不耐烦地说:“六指哥,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明年大嘴的大学就招生了,给孙子说,等一年一准上本科!”


马六指的头摇得拨浪鼓一样,“嘁,他一个初中没上完的人能办大学,你说到阎王地府里,小鬼都不相信!”


“除非你自己,你还相信过谁啊。想当年,大嘴要说能成为亿万富翁,你信吗?我也不信。可现如今,我啥都信。这世道,只要敢想就没有办不成的事!走吧,走吧!”


马热闹把六指硬推进车门。


其实,赵大嘴开始说这事时,马热闹也不信。大学多神圣啊,一个大字不识二百五的人说办就办了?你以为有点钱,脸朝上躺下,你就真能日天啊!马热闹不太相信赵大嘴的话,但他更怕赵大嘴上了大当。爬得高摔得狠呢,这要真是个当,那可够赵大嘴喝一壶的。


马热闹来到赵大嘴的办公室。


“热闹,有事啊?”赵大嘴正哼着小曲,抽着烟。


“哥,咱白家屯子老话说,山楂果子可从来都不是猪吃的。您千万别上了钱强那小子的当啊!”马热闹摸出一支烟。


赵大嘴笑着说:“热闹,哥在江湖上闯这些年,虽然没吃过龙肉,但也听过龙的传说。你就别动摇我的军心。这事,哥干定了!听说国外不少大学都是没文化的有钱人办起来的。咱又不去上课堂,这是投资!”


马热闹见赵大嘴已变成拉不回头的犟驴,便改口说:“谁说不是呢,办成大学也给咱白家屯子争个光。哥,学校办成了,您也给俺弄个保卫科长当当。”马热闹笑呵呵地讨着好。


赵大嘴哧地笑了,“你就这点出息。大学里看大门的,那叫保卫处长!”


“好嘞。那我马热闹是处长了啊,这不跟县长平级了吗?”说罢,两个人都大笑起来。



钱强把一份协议草案拿给赵大嘴时,赵大嘴有点不知所措。他翻都没翻一下,就推给了钱强。


“哥,你让我看这个,不是难为我吗?这样的事我怎么能明白呢?反正还是那句话,赔了是我的,赚了三七分!”赵大嘴笑着说。


钱强没有笑,而是严肃地说:“兄弟,话可别这么说。赚大钱是一定的,只是我不敢答应你刚才的话。”


“咋了?”赵大嘴不解地问。


“如果答应了,说不定哪一天我钱强就被定为受贿既遂罪进去了!”钱强说。


“你说的啥罪?我赵大嘴跟你交往这么多年,你该信我啊。如果你不信兄弟,这事我一准不会干。我也干不了啊。”赵大嘴也认真起来。


钱强笑一下,然后说:“你说给我,我只要答应了,即使我没拿你一分钱,哪天你招了,法院就可以认定这钱我是能随时拿的,就能给我定罪。”


“啊,还有这事儿。那,那就不说了。都在不言中!”赵大嘴压低声音。


钱强也没有再提这事,他说:“学校初步研究过了,校方以管理方身份占百分之二十干股,你以现金投入占百分之八十,总股本两个亿;分红是这样的,每年学费你六学校四,其他利润按股权分。”


赵大嘴没听太明白,但这事他还是必须要弄明白的。


于是,他问钱强:“干股是不是就出个牌子,不真出钱?”


钱强笑了,“江南医科大学的牌子就是钱啊,不仅出牌子,还要派院长管理、组织老师上课。学校开始还要百分之三十干股呢!”


“你不是说让我当院长吗?”赵大嘴听说派院长,心里打了鼓。


钱强笑了,“不派院长学校咋上课?你是名誉院长。”


赵大嘴停了一下说:“那,那就派吧。”


钱强看着赵大嘴,又笑着说:“不仅派,而且还要派俩。一个管行政的,一个管教学的。”


赵大嘴对派人并不是真在意,他在意的是钱从哪里来。


他有些为难地说:“这个我明白了。不过啊,我有多少钱你该知道吧,五六千万有,一个多亿我可是偷都找不到地方!我哪来这么多钱呀。”


“嘿,这还是第一期投资呢,你不拿出三个亿,这学院是办不成的!”钱强笑着对赵大嘴说。


赵大嘴呼地站起身来,手拍着凸起的肚子说:“哥,就我这百十来斤,卖了也换不出这么多钱。你这玩笑跟兄弟开大发了。”


钱强给赵大嘴讲了具体运作的路径:“要转换思维,你只要跟学校签下了,药都市就会无偿给你提供办大学的土地,同时还可能免费拿到上百亩的配套用地。地可生金呀,有了地,你就可以找银行贷款,就可以找建筑商垫资,学校很快就会拔地而起。学校起来了,仪器呀、设备啊,通通的一切都会找上门来给你供货。咱这干的是四两拨千斤的事。没听说过吗,给个杠杆就能把地球撬起来。”


“啊,钱原来可以这样赚呀!”赵大嘴吃惊得张着大嘴。


钱强又笑着说:“想赚大钱,首先得把自己装成有钱人。现在有些地方政府就是嫌贫爱富,你没有钱谁把资源白白地给你呢?”


“钱能装出来呀!政府这帮人图什么呢?”赵大嘴又一惊。


钱强说:“你这就装上了啊?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政府要的是政绩,再说了,钱不从他手上过,他哪来的油水。这就是内动力!”


赵大嘴心里有些不踏实,钱强说的这些,他不是真正地通透。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就这么办吧。好像有谁说过,许多人发大财,都是这么糊糊涂涂发起来的。



三天后,梦城大酒店。赵大嘴、钱强与潘健市长见面了。这次三方见面虽然有些私人性质,但其实敲定的是原则性框架协议。钱强代表江南医科大学,潘健代表药都市政府,赵大嘴代表药神集团。


在赵大嘴看来,江南医科大学和药都市是两捆干柴,他赵大嘴就是一团火,但钱强却是背后持火的人。


潘健市长很爽快地代表政府表达意见:药都市免费提供一千亩教育用地,用作建设药都中医学院;另外,再拿出一百亩地给赵大嘴的药神集团做商业开发,土地出让金是先缴后返。


赵大嘴在心里盘算着,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但江南医科大学和药都市也都没觉得吃亏。这种模式在全国已遍地开花,是国家高教市场化所允许的。虽然这样,但赵大嘴心里还是一直打鼓。这种钱来得似乎有些太容易,倒腾药材出身的他不太敢相信馅饼真能砸在自己头上。他自然要给自己留着退路。


那次会面后,赵大嘴对钱强说他要去一趟北京,说是生意上有点事。其实,他是去北京找律师。当律师审查过他与江南医科大学和药都市的两份协议草案后,心里才踏实。踏实之后,心里便生出由衷的兴奋,他知道自己是真撞上大运了。这就是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不算,命中注定的。


按商定,第二年秋季就要招收第一届学生,时间真是不容再等了。


协议签订半个月后,赵大嘴就带着一帮人进驻了药都市。这一次,他把妻子丽娜和马热闹都带了回来。丽娜负责参与学校的筹备处,马热闹是帮他跑腿,外加看着工地。


一周后,马热闹抽空回了趟白家屯。


这时,屯子里的人都从马六指嘴里知道赵大嘴要在药都办大学,几乎没有人相信。马热闹进了屯子就被人围着,都想探个究竟。


马热闹俨然以保卫处长自居,对屯子里人们的怀疑很是不屑,并不做多少解释。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以后白家屯子的子弟都可以上大学了,不过,谁要再像上次建敬老院时那样坑害大嘴,我可真要跟谁拼命。


村里人对马热闹也是不屑:你就一副狗腿子相,国家办的事体,他一个初中没上完的人也能办?他赵大嘴要能办大学,那太阳就真打西边出来了。怀疑归怀疑,不屑归不屑,但学校却轰轰烈烈地开工了。


工地围墙拉起来后,江南医科大学派来的院长贾谊、副院长周佐之就来到了药都市。贾谊负责总体协调和学校建设,周佐之负责筹划教学事宜。


赵大嘴以前并不了解这两个人。打听后才知道,都各有个性,个个都不是善茬。据说,贾谊是医科大学有名的“黄”教授,白天是教授,晚上是“叫兽”;周佐之呢,听说是一个肯叫板的学究式教授,犟起来八头牛拉不回头。


但赵大嘴没当回事,这么多年他在江湖上行走见的人多了,任何人都有软肋,只要找准了穴位,就能治了他的毛病。


话虽这么说,但赵大嘴还是动了一番脑筋,他必须先要摆平这两个人。思来想去,他最终狠了狠心把汝婷从省城的公司也调过来。明里说是药神集团派给贾谊当助手,实际上是要给贾谊安下一颗定时炸弹,甚至是先掘个坑,以备后用。至于周佐之,赵大嘴也自有打算,那就是以敬为主,神都能敬灵何况人呢。


汝婷虽然是药神集团从人才市场上招来的,但这之前赵大嘴在歌厅就认识她了,公司里不少人都传说她其实就是赵大嘴的“小情况”。但赵大嘴从来都没有承认过,而且也没有人看见过他与汝婷有什么苟且之事。开始的时候,丽娜是不放心的,但时间长了觉得汝婷对公司是很忠诚的,而且还很卖力,她们俩竟慢慢成了无话不说的姐妹。


汝婷来到药都市的第二天,马热闹见了赵大嘴,小声地开玩笑说:“哥,你就真不怕汝婷让那个老色鬼给办了啊!”


“去,一边去。别再给我嚼舌头!”


说归说,可赵大嘴心里还是有丝丝酸意的。汝婷是他的女人,他当然不愿意看到她跟任何男人在一起。但他没有办法,现在他最信任的人,除了丽娜就是汝婷了。这么大的事,他不能不给自己留一手。汝婷是大学生,把她安插在贾谊身边是最合适的。前天,他跟汝婷谈这事时,她还气得眼泪汪汪的呢。


但赵大嘴自有他的一套,他说药都中医学院办起来了,你就顺理成章地成为校办主任啥的。其实,他心里想的是,舍不了女人套不住色狼,套不住贾谊就保不住钱财。汝婷眼圈红红地离开赵大嘴办公室,赵大嘴的心里也着实一阵阵酸楚。但他哪里知道,汝婷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小九九。





丽娜特别信这个逻辑:抓住每一点,就能抓住全部。她从认识赵大嘴到与他结婚,就是这样一点一点拥有他的。


在赵大嘴的生意中,作为助手她也是这样做的。赵大嘴在外面大开大合地谈生意,而她却是一步一点地跟踪落实。他们的钱财就是这样积少成多,事业也是这样积小胜为大胜的。


现在,赵大嘴让她在这里盯着基建的事,她感到压力很大,生怕多花了钱,花了冤枉钱,她毕竟对这一行一点也不通。好在,现在有百度有搜狗,许多事的规则都可以从网上找到。然而,行行都有弊,都有潜规则,哪是她能从网上搜得到的呢。这就让她心里仍然没有谱。


晚上,赵大嘴与钱强喝完酒刚回到家,丽娜就开始提醒:钱强找的设计公司报价比网上的平均价高得多呢!他开始黑咱了。


赵大嘴扭头看了她一眼,不高兴地说:“网上,网上,你当互联网真是万能的啊!”


丽娜也不高兴了,“怎么了,我操心操错了呀?防人之心不可无。”


赵大嘴深吸两口烟,有些不屑地说:“你们这些老娘们儿啊,就看脸面前针尖尖那点事!”


丽娜有些不服气,“姓赵的,你别忘恩负义啊。没有我的打理,哪有我们的今天!”


赵大嘴虽然没有上过几天学,但他有他的逻辑,江湖是乱的,但理是正的。


钓泥鳅还得用半截曲蟮,何况钱强是帮他采水的一条龙,没有水能养得住龙吗?赵大嘴前些天就觉得设计公司收费高了,他也暗地里去找另外的公司报过价,他这样做并不是怕钱强多收他的钱,而是他要知道多收多少。挨过板子,不能连板子的轻重都不知道吧。


见赵大嘴闷着抽烟不说话,丽娜就急了,“你到底咋想的,哑巴了啊?”


“你小时候在割麦季节搂过麦吗?”


丽娜被问蒙了,一时接不上话。


赵大嘴就对她说:“我赵大嘴就是在麦地里搂麦穗的笊子,地上都是麦穗,笊子把被钱强拉着,最受磨的是我。但最终搂到的麦子,我能摸到多少,还不确定呢!”


丽娜这才听明白赵大嘴的意思。她略一想就觉得更不对劲儿,瞪着眼说:“赵大嘴,咱可是敬的憨神?不能让姓钱的摆布啊!”


赵大嘴觉得丽娜就是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大学真是白念了,人情世故上狗屁不通。看来不明说出来,她还是不明白。


于是,他边脱上衣边说:“我问你,咱能有今天不都是老钱帮的忙吗?咱挣大头,人家落小头,咱还有啥亏的!人家是咱的祖宗呢!”


丽娜想了想,也是这个理。女人对男人一有崇拜之心,就有温柔之意了。丽娜赶紧去帮赵大嘴放热水。她今天要用自己的身体对丈夫表达歉意和谢意。


赵大嘴五点半就醒了。他翻过身子,看着枕边的丽娜一脸满足地熟睡着,就又躺下了。他想再休息会儿,毕竟身子还是有点乏。


赵大嘴躺在床上,手摸着丽娜的细腰,暗自苦笑一下,脑子里就想起一句老话:只有累死的牛,没有犁坏的地。自己毕竟五十多岁了,对付身边这三十多岁的娇妻还真是有点力不从心。但赵大嘴还是心情很好地想,将来犁地得用巧劲儿了。



赵大嘴刚进办公室,汝婷就过来了。


赵大嘴瞅一眼门外的丽娜,装模作样地问:“俩院长那边怎么样了?”


汝婷沉着脸不开口,似乎心里有天大的委屈。赵大嘴心里一酸,难道那个“叫兽”真对她动手动脚了?赵大嘴起身给汝婷倒一杯水,半哄半气地问:“他到底怎么了?”


汝婷这时才打开手里的文件夹,叹气地说:“董事长,我看这个贾院长是故意跟咱找碴儿呢!”


“怎么了?他一个监工还想翻天?”


“你不是常说大江大海好行船,小阴沟里常翻船吗?你看看,他提出这五十多个问题!这不是明显要跟咱过不去吗?”汝婷越说越气。


赵大嘴接过文件夹,扫一眼,又递给汝婷。


他点上一支烟,叹气说:“这不合标准,那不合格,他娘的,办大学这码子事我们哪懂啊!”


汝婷见赵大嘴叹气,就说:“那怎么办?贾谊开出停工单了,说实验室得停建!”


赵大嘴抽着烟,一句话也不说,他是在想招儿。这时,丽娜走进来。汝婷又开口说:“董事长,您拿个主意啊!”


“能有啥主意?只有一个字,送!”


见丽娜走进来,汝婷就站起身,摇着头说:“都送过十万了,现如今哪有院长缺钱的!”


丽娜看着汝婷,笑了,“那他缺啥?现在还真有钱摆不平的事儿?总不至于给他送女人吧。”


这时,汝婷竟流着泪说:“丽姐,我是没法再跟这老杂毛在一起了。”


赵大嘴见汝婷这个样子,心里不是滋味,就急急地问:“他怎么你了?”


丽娜剜了一眼赵大嘴,上前扶着汝婷的肩说:“妹子,男人都是偷腥的猫,我看这个老色鬼也是有贼心没贼力。姐给你想法子应对。”


赵大嘴又点上一支烟,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他一个院长,而且一茬一茬地带着研究生,不会缺女孩子的。”


汝婷哭出声来:“昨天晚上,他突然拉着我的手说,那些女博士太傻!”


“这,这人真是白天教授晚上叫兽!”赵大嘴愤愤地说。


丽娜显然对赵大嘴有些不高兴,大声说:“好了,好了。你一个大男人别问这事了!”说罢,丽娜拉着汝婷的手,离开了。


赵大嘴突然想起《西游记》里的一句话,暗自笑道:“对付这个老妖精,有的是办法!”


这个办法是有点下作,但对付下作的人只有如此。这时,他脑海里就蹦出钱强多年前对他说过的一句话——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北方虽没有梅雨,但到了夏天,雨还是说下就下,有时也会哩哩啦啦下个不停,让人心烦得很。赵大嘴看着停了的工地,心里着急。离招生还有四个月时间,在他看来工期是如何也完不成的。赵大嘴心里急着呢,几乎每天都往工地上跑。


那天早上,他刚一到工地,就看见周佐之也皱着眉头在工地上。赵大嘴赶紧讨好地说:“周院长,您看这教学楼盖得咋样?”


周佐之回头看一眼赵大嘴,又抬头看一眼高高的脚手架,一字一句地拖着长音说:“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


赵大嘴没有听明白啥意思,就一脸谦虚地说:“周院长,您说的啥意思呀?”


周佐之并不理赵大嘴,而是背剪着双手,转身走了。望着周佐之的背影,赵大嘴叹了一声:“怪人!”然后,就向工地的临时办公房走去。他心里急啊,得去找项目经理再催催。


其实,着急的不仅是他,江南医科大学、药都市政府比他还急。一拨接一拨的领导来检查、来视察,都把压力留下来:秋季必须招生!


赵大嘴真是没有了主意。他决定去省城找钱强,他想给钱强说说,让他做做工作,招生能不能推到明年,现在太紧了。


他心里更担心这样赶工期,如果建筑有什么质量问题,早一年晚一年招生是小事,要是楼塌了砸死人可就事大了。都说大学是百年树人的事,别树不了人砸了人!


见到钱强,赵大嘴把自己的想法说了。


钱强瞅着他,有十几秒没有说话。


赵大嘴心里没底地说:“钱哥,您可是我的主心骨,倒是说句话啊!”


钱强这才开口:“兄弟啊,推迟招生不是你我能做主的事。你们政府那边上报到省里了,学校这边也申报了招生计划指标、安排好了老师,这岂是说推就推的事呢。再说了,推一年招生少收一年的钱,今年计划招两千人,一人一万五就是三千万,你不想要钱,学校还等着收这笔钱呢!”


赵大嘴没深想过这些。“这样办的大学能成吗?”


钱强看一眼赵大嘴,苦笑着说:“你以为大学真是神圣的殿堂?高教产业化后,大学成了赚钱的机器。”


“啊,老百姓说到大学就一脸的敬着,咋会是这样呢?”赵大嘴不解地摇着头。


“你呀,现在全国两百多所独立学院,有一多半是地产商办的。大学不赚钱,谁干?”


“那收学生就为了赚学费啊?”


钱强真是觉得好笑,这个赵大嘴今天是扭伤哪根筋,咋就转不过来了呢?


他点上一支烟继续开导说:“现在的大学啊,某种程度上就是一个赚钱的系统。系统你明白吗?收学费、卖文凭、输出学生挣钱、学校办企业,每一个环节都是要挣钱的。”


“这么说,咱办的大学就是个养猪场啊,养猪赚钱。真是有点扯淡!”


……


——摘自中篇小说《大学》,作者杨小凡,原发《人民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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