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茶和白茶
在《红楼梦》第四十一回中，有这样一段描写：
贾母道：“我们才都吃了酒肉，你这里头有菩萨，冲了罪过。我们这里坐坐，把你的好茶拿来我们吃一杯就是了。”妙玉听了，忙去烹了茶来。宝玉留神看她怎么行事，只见妙玉亲自拣了一个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龙献寿的小茶盘，里面放一个成窑五彩泥金小盖钟，捧与贾母。贾母道：“我不吃六安茶。”妙玉笑说：“知道。这是老君眉。”贾母接了，又问是什么水。妙玉笑回“是旧年蠲的雨水。”贾母便吃了半盏。便笑着递与刘姥姥说：“你尝尝这个茶。”刘姥姥便接采一口吃尽，笑道：“好是好，就是淡些．再熬浓些更好了，”贾母众人都笑起来。然后众人都是一色官窑脱胎填白盖碗。
这里出现了这样一种茶，其名为：“老君眉”，此茶被懂茶而又识茶趣的作者在书中这么一描写，竟然成了许多人瞩目的茶中趣事了！且由此产生了这样的问题：“老君眉”，是一种什么茶？产自何处？“老君眉”茶是确有其茶呢？还是作者虚构的呢？“老君眉”茶是什么种类的茶？是绿茶、红茶、白茶、黄茶亦或是其他什么茶？二三百年来，不知有多少嗜茶者、红楼梦的阅读者或研究者，都在试图追寻它。而其结果是众说纷纭，它的产地莫衷一是。
本阅读号前面曾发过一篇《枫露茶是个“什么东东？”》的小文，因为小编通常喝咖啡不喝茶。因此。对茶知之甚少。不想对涉及到茶道或者茶文化方面问题，说三道四的。但是，近日阅读时，又发现了与茶有关的问题，同一位作者，在不同的书籍中，对红楼梦中的“‘老君眉’是什么茶的”表述上，前后矛盾。为了搞清楚其来龙去脉，并且找出产生如此的问题的原因，只好借助于红楼梦研究著作数据库。在进行了一番查询后发现，所涉及到的资料，据不完全的统计，竟然有几十种之多，包括书籍、论文等等。由此也可见，仅在《红楼梦》中出现一次的“老君眉”一词，应该算是一个小问题，与此相关的文献资料、研究论文、著作等，有如此之多。在梳理这些资料后，还真发现这是一个有趣的问题。下面把这个过程写成一篇小文奉献给大家。
下面先简单地把相关涉及到这个问题的数据库资料简述如下：
一、涉及到的字词典类资料
在红楼梦研究著作数据库中涉及到老君眉的字词典类资料有如下几个，其【老君眉】条目内容如下：
【老君眉】
1，一种长眉毛形状的红茶。是湖南洞庭湖君山所产的银针茶，精选嫩芽制成，布满毫毛，香气高爽，其味甘醇，形如长眉，故名“老君眉”，历代沿作进献皇宫的贡品。
见杨为珍郭荣光主编，山东出版总社临沂办事处编，《红楼梦辞典》山东文艺出版社，1986年10月第1版。
2，湖南洞庭湖的君山所产的毛尖茶。光绪《巴陵县志》卷七《舆地志·物产》：“巴陵君山产茶，嫩绿似莲心，岁以充贡。（注略）君山贡茶自国朝乾隆四十六年始，每岁贡十八斤，谷雨前知县遣人监山僧采制一旗一枪，白毛茸然，俗呼白毛尖。”由于这种毛尖茶是君山所产，外形如老人的长眉，故名老君眉，带有增寿之意，特别受到老人们的喜爱。（陈诏）
见《红楼梦鉴赏辞典》，作者：孙逊主编，上海市：汉语大词典出版社，2005年5月。
3，茶名，今安徽六安银针即老君眉。银针茶为六安著名白茶，香气高爽，其味甘醇，满布银毫，针长如眉，故名老君眉。此茶为六安所产，故贾母误以为一般六安茶。或云福建武夷山、湖南洞庭君山亦有老君眉茶。
见《红楼梦大辞典》，冯其庸，李希凡著，出版社：文化艺术出版社。
4，清代名茶。产于福建光泽。清光绪《重纂光泽县志》卷五：“其物产，旧志芜杂不合体例，又所列皆诸县同有，可掇可来，可移而去，《志》犹不志也。今别为八：……茶以老君眉名（乌君山前山后皆有）。”徐海荣主编《中国茶事大典》华夏出版社，2000年01月第1版，第50页。
5，茶名。即胡南洞庭湖君山所产的毛尖茶，上有自绒毛如老人的长眉，故称。
见华夫主编《中国古代名物大典上》济南出版社，第665页。
6，又名银针茶，产于洞庭湖君山，早在后唐就列为贡品，历代相袭，专供皇家享用。清代乾隆特别爱饮君山银针，规定每年按数进贡。老君眉，由初绽的嫩芽头制成，茶芽幼嫩，满披茸毛，又名“黄翎毛”。冲泡时尖头向水面悬空竖立，如群笋出土。继而徐徐下沉，如雪花下落，汤色爵中微绿、晶莹如绿玉。其味甘醇、郁香袭人。
见夏亨廉、肖克之《中国农史辞典》中国商业出版社，1994年12月第1版，第128页。
依据上述资料，“老君眉”的产地有三个，分别是：安徽、湖南和福建。
二、涉及到的文献类资料
在红楼梦研究著作数据库中涉及到老君眉的文献类资料有如下，其内容如下：
1，认为老君眉属于福建的文献类资料有：
清郭柏苍《闽产录异·货属·茶》记载“老君眉光泽县乌君山前亦产老君眉，原注叶长味郁，然多伪。”清道光版《光泽县志》中有老君眉的记载：“茶以老君眉名，乌君山前后皆有”“味极郁，然山地狭，不可多得”。志书注重史实，特别是该县志由清道光年间《福建通志》总纂高澍然所纂，因此可以说光泽产老君眉这个资料是真是准确的。民国《福建通志·物产·茶》和民国《崇安县新志》中皆有“老君眉”茶的记载。《建茶志》载“白茶类有白毫银针、老君眉、寿眉、贡眉等名目。”
清末民初，武夷的天心寺住持曾荟集有《武夷历代名丛奇种花名薄》一本，南平地区茶学会理事长姚月明先生，曾亲见过那本旧式帐本红框框内逐条记载名丛奇种花名，十分不幸毁于“文革”时期。
2，认为老君眉属于湖南的文献类资料有：
光绪《巴陵县志》卷七《舆地志·物产》：“巴陵君山产茶，嫩绿似莲心，岁以充贡。君山贡茶自国朝乾隆四十六年始，每岁贡十八斤，谷雨前知县遣人监山僧采制一旗一枪，白毛茸然，俗称白毛尖。”由于这种毛尖茶是君山所产，外形如老人的长眉，带有增寿之意，特别受到老人们的喜爱。
朝鲜文人李海应（1775～1825）在19世纪初与朝鲜贡使一行，自朝鲜京城汉阳出发北行至鸭绿江边之义州，渡鸭绿江，进人中国境内，由陆路，经辽东入山海关，而后抵达北京。在1803年通过105多天的观看与考察，他对处于康乾盛世的清国有了真实的观感和深切的感受。回国后，将在清的所见、所闻、所思，撰写成纪行录《蓟山纪程》。他在书中详细介绍了中国的诸多物品，如饮食、房屋、服饰、兵器、乐器、交通等。特别是在《卷之五》的茶类中描绘道：“茶有各种，其名不一。如龙井茶是上品，只杭州有一亩田取种。又银枪茶、松萝、碧萝春、旗枪、武彝、大叶香片、湘潭老君眉、橄榄茶、普洱茶、白毫茶、青茶、黄茶之属也。”其中就有“湘潭老君眉”的茶名。
3，认为老君眉属于安徽的文献类资料没有，最早的说法见于《红楼梦大辞典》。
三、涉及到的红学研究者资料：
在红楼梦研究著作数据库中涉及到老君眉的红学研究者资料有如下几人，按人物分别介绍，其内容如下：
1，邓云乡
老版《红楼梦》电视剧民俗指导、民俗学家、红学家邓云乡先生，对“老君眉”又有两种说法：其一，在《红楼识小录》的《吃茶》说：“妙玉说是‘老君眉’，此名不见《茶谱》，似即‘珍眉’中之极细者，名‘银毫’，乃婺源、屯溪绿茶中之最细者。”其二，在《云乡丛稿》的《红楼茶事》说：“‘老君眉’是红茶的一种，近人徐珂《清稗类钞》‘茶肆品茶’条云：茶肆所售之茶，有红茶、绿茶两大别。红者曰乌龙、日寿眉、日红梅;绿者日雨前、日明前、日本山……所说红茶中的‘寿眉’，就是‘老君眉’。”
邓先生把一个“老君眉”说成两种茶，是一红一绿、又红又绿的。
2，陈诏
陈诏先生，对“老君眉”也是两种说法：其一，在《红楼梦小考》和《红楼梦鉴赏辞典》中，先生曾引据《巴陵县志》的有关资料，释老君眉是湖南洞庭湖君山所产的毛尖茶（“君山银针”茶之一种），根据是：“这种毛尖茶是君山所产，外形如老人的长眉，故名曰老君眉，带有增寿之意。”其二，在《文史拾穗》中，在看到了《闽产录异·货属·茶》、《光泽县志》、《福建通志·物产·茶》、《崇安县新志》和《建茶志》中皆有“老君眉”茶的记载后，则认为这应该是老君眉茶的老底了。并认为既不属于绿茶，也不属于红茶，而是属于白茶类。冲泡后，茶汤色白淡黄，茶味较淡，与《红楼梦》中所写相符。
而且在文章的最后先生还说到：《红楼梦》实在博大精深，即使一个茶名，芥蒂之微亦包含着大学问，可笑我辈孤陋寡闻，常常妄加臆测。所以我乐于当文抄公，摘录传播，以告读者。现在，关于老君眉是什么茶的争论，我看是可以终止了。
但，令人不解的是：在2013年出版的《舌尖上的《红楼梦》》中，又重复了其一的观点：老君眉（也见于第四十一回）指湖南洞庭湖的君山所产的毛尖茶（君山银针茶之一种），是绿茶中的极品。光绪《巴陵县志》卷七《舆地志·物产》载：“巴陵君山产茶，嫩绿似莲心，岁以充贡．（原注云：《省志》、《新通志》：“君山之毛尖，当推湖茶第一，虽与银针、雀舌诸品较．未见高下，但所产不多．不足供四方尔：”）君山贡茶自同朝乾隆四十六年始，每岁贡十八斤，谷雨前知县遣人监山僧采制一旗一枪，白毛茸然，俗呼白毛尖。”由于这种荼的外形如老人的向眉，又产于君山．故名“老群眉”、清袁枚《随同食单》中盛赞洞庭君山茶“果然绝佳”妙玉给贾母沏“老君眉”．语义双关，含有祝老人添寿之意。今天，茶叶店里出售的“君山银针”，价格之高，居各种名茶之首。不知是何原因？
3，冯其庸
2005年冯其庸先生在其集大成之作《瓜饭楼重校评批红楼梦>》中一个批注言道：“喝茶是一种高等文化，一要茶具讲究，如妙玉此两件茶具均可称为上品，成窑五彩钟，瓷器中之上品也。六安茶，安徽名茶，产自霍山。品类甚多。老君眉，亦安徽名茶，产于六安，叶细长，有白毫，今尚产，予曾喝过。”
4，胡文彬
在《胡文彬谈红楼》中，胡先生认为：“老君眉”，属于福建岩茶中的一种，其品质特点是汤色深、色鲜亮、香藐味浓。这是清代颇为时兴的茶叶，见于郭柏苍《闽产录异》一书卷一“货属”，记云：闽诸郡皆产茶，以武夷为最。苍居芝城十年，以所见者录之。……老君后（光泽乌，君山前亦产老君眉）叶长味郁，然多伪。
所谓“老君”者即“寿星”也。妙玉为贾母一行人备下的“老君眉”，既有茶理上“吃油腻”不宜饮绿茶的原因，同时也有恭维、讨好“老祖宗”的心理，表现了这位“槛外人”不仅擅于茶道，而且也聪明乖巧，格外招人喜爱。
5，周岭
2016年初，中央电视台大型人文电视讲述类节目《中国故事》推出著名红学家周岭新春巨献《吃茶人的矫情事》，周岭在节目中指出：以前所有版本的《红楼梦》对“老君眉”的注释都是错的，真正的“老君眉”茶出自福建光泽的乌君山。
周岭说：《红楼梦》中，涉及的茶叶名称之多，让人叹为观止：六安茶、女儿茶、枫露茶、老君眉等等。以老君眉为例，此茶产量极少，因叶形细长并长有白毛，状似太上老君的眉毛而得名。根据茶叶与茶芽的比例不同，老君眉分为三个等次：最上等的老君眉叫白毫银针，其次是白牡丹，再次是寿眉。白毫银针通常作为贡茶上贡朝廷。如此看来，贾府中饮用的老君眉，必然是上等之品，白毫银针无疑。
通过对前述资料的梳理，笔者觉得大概可以从两个方面来认识《红楼梦》“老君眉”茶这样一个疑案。
1，如果从小说创作上来理解“老君眉”茶，可以认为这是红楼梦作者虚构杜撰的，作为小说之言，不必较真，剔除掉矫情的成分，不一定非要要找到“老君眉”茶究竟对应的是现实世界的哪一种茶，不管他是君山银针、湘潭老君眉或者是福建老君眉。
如此一来即符合小说创作规律，不迂腐拘泥；又釜底抽薪，省了多少考证麻烦。联想到在《红楼梦》中作者曾借贾宝玉的名义说过：“除了‘四书’，杜撰的也太多呢”的说法。其书中所描写的贾母偶然喝了一杯茶，又有什么关系呢，不管这杯茶是什么茶，权且把他当成作者的云山雾罩好了，因此也就把这杯真假难辨的老君眉茶丢到一边去就是了。
2，如果一定要找到“老君眉”茶对应其现实世界的哪一种茶？不管是成书的时代，或者是当代的今日，一定要有足够的证据链条，如果证据链条不充分，则务必需要谨慎。不要动不动就经过“专家权威认证”，若是经过某些“专家权威认证”，作为一家之言收录，没有问题，不要着急抢先来明确认定，作为明确的结论。有时，这样的明确认定和结论，或许会成为笑话的，这样的例子，不可谓不多。在证据链条不充分的情况下，最多也只能说是“疑似”。千万别犯如陈诏先生所言的：“都近乎望文生义，实际上都没有直接的文献资料依托。……《红楼梦》实在博大精深，即使一个茶名，芥蒂之微亦包含着大学问，可笑我辈孤陋寡闻，常常妄加臆测。”
何为证据链条不充分呢？大概应该有如下的情况：孤证不立以及上下游证据链条不充分二种吧。举个例子来说，比如朝鲜人李海应在《蓟山纪程》一书的《卷之五》中曾描写道：有“湘潭老君眉。”的茶名。没有其他的文献材料作为上下游的证据链条支撑，这就应该算是孤证不立以及上下游证据链条不充分吧。此时，如果明确认为《红楼梦》中的“老君眉”就是“湘潭老君眉”，则属于证据链条不充分，有过于武断之嫌疑。但是如果明确说明，这个文献作为一家之言，《红楼梦》中的“老君眉”与“湘潭老君眉”存在“疑似”关联，应该是大家都可以接受的观点。
即便是认为老君眉属于福建的文献类资料有很多，如《闽产录异·货属·茶》、《光泽县志》、《福建通志·物产·茶》和《崇安县新志》等，其中皆有“老君眉”茶的记载。如果想利用这些材料来确定《红楼梦》中的“老君眉”就是“福建老君眉”，在一些茶文化学者的眼中，也还是存在或多或少的漏洞的，也就是所谓的上下游证据链条不充分吧。因为本小编不善茶，且对茶文化，知之甚少，加之篇幅有限，因此，这里就不继续展开了。
为什么，这里花了一些篇幅探讨这个问题，是因为感觉到在红楼梦的阅读和研究中，有时或许存在这样的问题，在孤证和上下游证据链条不充分情况下，不考虑基本的证据链条是否充分，匆忙下结论的情况时有发生，这并不是一种负责任的做法。
小文是编者的一家之言，一定有不妥之处，祈请各位专家、读者批评指正。另外，由于篇幅所限，没有过多、过长的引用文献资料和相关的书籍、论文等资料。如果有人感兴趣，可以在公号中的留言，与小编讨论并索取相关的资料。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