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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宸萱
“唉唉唉，老冯，怎么低头走这么快？看见连个招呼也不打？”
被唤住的老头猛一抬头，陪笑道：“呦，张管家啊。恕我眼拙，没看见您。您老好啊。”
“好，好，还是老样子。那个……”张管家四处看看，凑前低声道：“那个，听说你们家大爷，昨儿被人打了？”
老冯叹气道：“可不是。这才是冤孽呢。好好的，就给人打了。”
张管家一副不相信的表情：“好好的，就给人打了？不是吧。听说，是有个缘故的啊。”
老冯有所警觉，面有难色道：“这个，一点小事，一点小事啊。”
张管家一把将老冯拉到一边，低声道：“老冯，难道你连我也要瞒吗？听说，是冯爷要买个妾呢。”
老冯立即摇头道：“没有没有，没有的事，是我们大爷要买个使唤丫头，哪里是要买妾了。我们家大爷，张管家，张管家是知道的……”
张管家嘿嘿一笑：“若说知道，以前是知道的，只是自从你们家大爷不再上我们家门，也不再见我们家二爷，只怕，知道的也成不知道了。”
老冯叹道：“张管家，我们做下人的，哪有我们说话的份。”
张管家冷笑道：“喔？看来，看来四处传闻都是真的了？”
老冯忙摆手慌张道：“没有的事，没有的事！不过是买一个丫头递茶倒水，哪里就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冤孽了，冤孽了，正好碰到罢了。唉，唉！”说着，便慌忙走远了。张管家看着，只是冷笑。
且说老冯回到家中，见院中也没人，屋内也没声，便知不大好，忙进屋看了，桃红和梅花正守在冯渊身边，冯渊闭着眼躺在床上，一声儿不吭。
老冯将躲躲藏藏拎了一路的药包放到一边，忙上前低声唤道：“大爷，大爷！”
冯渊慢慢睁开眼，见是老冯，又闭上眼。半天才悠悠叹道：“老冯啊。”
老冯转向两个丫头，问：“药煎了吗？服侍大爷吃药了吗？”
两个丫头点点头，又摇摇头，都不说话。老冯见旁边放着冷了的药碗，便知道了，示意她们出去。犹豫了半天才道：“刚才，刚才我在路上，碰到张管家了。”
冯渊不理。老冯便试探着道：“张管家说，听闻大爷是要买个妾……”
冯渊半天悠悠叹一口气，老冯便不说话了，好一会儿，见没动静，便又自己慢慢挪出去。
两天后，冯渊死了。
冯渊本是本地小乡绅之子，家有薄产，自幼父母早亡，又无兄弟，只留下个老仆老冯，跟两个使唤丫头。因家族人疏，不过几个远族兄弟，也不常来往，以致少年疏学，不过识几个字，平日里观花斗柳，倒也是个风流人物。长到十几岁上，结识几个同乡子弟，情谊甚好，颇好男风，其中跟张家二爷走得最近。素昔厌堂客，也曾言今生不娶。不料一日见有穷人卖女，一眼见了，有所心动，立意要买来。那女孩生得清秀，眉心中一粒米粒大小的胭脂迹。冷眼观之，倒也不俗，而且那自称爹的，大概也不是亲爹，倒像是个拐子，二人不像父女。也因此，冯渊特看了日子，要三日后再过门，而且发誓不再娶。不料这消息不知怎的传到了张家，张管家来拜。冯渊哪里敢见，让老冯谢绝了。又一日，听闻拐子把那女子卖与了薛家，薛家可不等三日两日，直接让人带走。冯渊听闻，便去索要，不料薛家人多，仗势就将冯渊打个稀烂。冯家人带回，眼见的是不能好了，老冯只好到处去求药，又遇到张管家，如鼠遇见猫一般要躲开。
躲得开人，躲不开命，冯渊到底还是死了。
冯渊死后，两个丫头是打发了，老冯留下处理后事。冯家几个堂族兄弟，眼见的冯渊这一脉断了，便跳将出来，要分家产。本已是薄产，又不是惯经营的，哪里还有什么余产可分？既无家产，族人便合计要告状。冯渊是被人打死的，人死不能复生，不让人偿命，要些烧埋钱还不可吗？于是写了状纸，去地方上告。
不料凶犯是个大家族，又属地方一霸，官府哪里敢管？不过是互相推诿而已。老冯也想着认命，一是冯家族人不依，老冯一辈子在冯家，也不肯担着背主忘恩之名，另一方面，张家二爷虽没出面，张管家却是来找过他几次，随手也丢下几两银子，意思是张家有心，就看老冯有没有良心了。因此，老冯也便跟着冯家族人，或出力或出人的持续上告。这一告，就是半年多。
好不容易应天府换了太爷，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老冯觉得是个机会，便忙去上告。那太爷姓贾，人称贾老爷。贾老爷生得腰圆背厚，面阔口方，像是个青天大老爷。且接到状纸也立即怒了，要发签拿人，严惩凶犯。眼看着给大爷报仇雪恨，不知为何，那贾老爷却又止住先不发签，到第二日，再去捉拿凶犯，竟报得凶犯已亡故了，不过判了些烧埋钱。老冯不解，也不甘心，意欲再告。然而冯家族人得了钱，一分而散，既没打算再上告，也没留给他再告状的费用，倒有人劝他省省吧，不要惹得大老爷发怒，再把判的银两收回了。
老冯有心无力，一个人慢慢往住处走。不能叫家了。少爷死后，丫头们打发了，只他一人，也被冯家族人撵出来了，不过在原宅里留了间下房让他临时居住。既然告状不成，也只好收拾下东西，回老家去。一辈子呆在冯家，虽没跟着大富大贵过，倒也没受苦受寒，本指望着在冯家养老，不料临了临了，却又无处可归了。只好回到老家去，找侄子过活。只愿侄子能念着他前几年给过的几两银子，还能认他啊。
老冯收拾了东西，一步三回头的离开冯宅。走过街头，又遇到张管家。张管家依旧笑呵呵的：“老冯啊，要回老家了吗？”
老冯点着头：“是，是，张管家。走了，这次是真走了。”
张管家抬头看着远方，咂舌道：“都是命啊，我就说那丫头命高，不像留在小地方当丫头的，怎么着也得大家族的人家才收得下啊。是吧老冯？只是哪想到，那拐子真找了薛家呢。命啊，都是命啊。”一边叹息着走了。
老冯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老泪纵横叹道：“孽啊，都是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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