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荒煤
往年，母亲是舍不得花钱买新的年画的，只是用荞面和成面团，在旧的年画上擀一擀，粘走画面上的尘土，有些新意也就算新年了，但往往这样做让小山很不开心，因为邻居家是有新年画的。
今年不同了，放羊的父亲多砸了两筐杏木疙瘩头，卖给大队部当烧柴，多挣了两块钱，专门嘱咐母亲要买新年画的，去五里地之外的代销店去买年画，这对小山来说，比吃糖还令人着迷。
与哥哥石头剪刀布，小山嬴了，小山可以跟着妈妈去买年画了，他兴奋得什么似地，饭都没有吃完，到院里一蹦三个高。让小猫很纳闷，这孩子怎么了。
代销店的院里停满了毛驴车，全是来买年货的人，驴粪蛋在地上冒着热气。
小山牵着妈妈的手，挤进了代销店的门里。买年画的售货员跟前人很多，买花布的售货员跟前同样多。
小山看到了，这年画有“鸟语花香”的四扇，有“杨门女将”的连环画故事，有“三雄战吕布”，还有“阿诗玛”。哦，阿诗玛太美丽了，美丽的眼睛好像会说话，艳丽的头饰好像在闪着光。我家茅屋的正堂上贴什么，山花上贴什么，妈妈的头脑里已经想好了。妈妈一眼就看中了这幅“阿诗玛”，贴在山花上，一进门就能看到。这会让全家人全年都充满喜庆的氛围。
小山最担心的是，如果抢不到阿诗玛，妈妈会多么伤心呀，妈妈牵着小山的手，小山也在努力地推着妈妈往柜台前挤，挤一寸是一寸，但真正轮到妈妈的时候，“阿诗玛”还真卖光了。此时小山不忍去看妈妈的脸，他最怕的是妈妈伤心。但他还是禁不住去看了，妈妈一向慈爱的面庞出现了少有的沮丧，最后妈妈只抢了一幅“韩湘子”，韩湘子抱着一条大鱼，这大鱼偏偏是黑色的。妈妈说，这鱼要是红色的就更好了。按照妈妈的审美，屋子里亮亮堂堂是最重要的，而这幅画里占面积很大的黑鱼明显会影响到家里的亮堂。但售货员说了，这年画有就先买着，别过两天，啥都没有了。
听说第二天还会进一批年画“阿诗玛”，母亲没有告诉小山，天刚朦朦亮，就又去五里外的代销店了。没想到刚开门一分钟，又被抢光了。正在母亲垂头丧气的时候，妈妈碰到了表姨，这表姨好几年没有见了，听说妈妈喜欢“阿诗玛”。这表姨说她也喜欢“阿诗玛”，她买了两张，本来给婆家一张，但婆家正好也买了。说可以匀给妈妈一张。妈妈又跟着表姨，爬了五里的山路，取上了这幅画。
我家买上“阿诗玛”了，这个喜讯让小山、哥哥、姐姐都非常高兴。这种高兴的程度，相当于第一辆载着电影放映机的毛驴车来村里放电影。
离过年还有十来天，“阿诗玛”被卷起来放在堂柜里，小山和哥哥实在忍不住，就取出来看，他们展开来看，越是小心就越出错，居然不慎把年画的边给撕破了。小山吓得都不敢上桌吃饭了，这可怎么办呢？这让妈妈回来发现是会挨打的，姐姐过来帮忙，打了浆糊，从后面给粘住了。不知能不能蒙混过关。
小山默默地祈祷，但愿妈妈别看出来。妈妈为这画跑了多少里路呀！
过年啦，对于小山来说最高兴的，不仅仅是看谁家的鞭炮个数最多，燃起来最响；看谁的新衣服更加从头到脚都是新的，更主要的是可以到各家欣赏各种渠道采买的年画。大年初一的清早，一家一家地去问好拜年，并不是为了大人给装到兜里的糖块，还在于参加一个全村年画鉴赏大会，去大娘家看“杨门女将”，听说是在二地买的；去二娘家看“三雄战吕布”，听说是在倪其营子买的，来我家看“阿诗玛”是米营子代销店里买的。“阿诗玛”这张画，全村只有我家有，很多村民专程来看。
那个年，那种幸福的晕轮笼罩着整个茅草屋的各个角落。
张贴画的时候，妈妈没有责怪小山，是姐姐把画修复得太好了没让妈妈看出来，还是妈妈看出来了，原谅了小山，小山就记不清了。
回望乡村，越是在饿肚子的岁月里，妈妈恰恰紧紧抓住不放的并不是粮仓里的钥匙，而是如年画这样的精神亮点，照耀儿女们穷且益坚。今天，我真想再买一张当年的年画送给年迈的妈妈，但是，阿诗玛，你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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