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开始，在秦陵博物院陪伴我们度过夏天的，不仅是骄阳与蝉鸣，还有远道而来的一批客人——出土自意大利庞贝古城的精美文物。
始建于公元前6世纪的庞贝古城，于公元79年毁于维苏威火山大爆发。火山灰下掩埋的城市，在一千多年后通过考古发掘重现人间。它为我们展示了古罗马文明的历史与艺术，也引发了人们对生命与时间的思考。
庞贝：瞬间与永恒——庞贝出土文物特展
图片来源：大上造
6月1日，“庞贝：瞬间与永恒——庞贝出土文物特展”在秦陵博物院开展。两个多月过去了，展览已近尾声。参观展览的国内外游客，在欣赏庞贝艺术品的同时，对这些文物的保护工作也十分感兴趣。
为此，大上造君专门采访了这次展览的意方工作人员，意大利那不勒斯国家考古博物馆的 Luigia · Melillo 女士。这位意大利的文物保护专家，和我们聊了聊庞贝文物保护的那些事儿。
Luigia · Melillo
Luigia · Melillo 女士目前是那不勒斯国家考古博物馆（MANN）特别项目和国际合作首席顾问。她曾是那不勒斯国家考古博物馆保护部门负责人，负责指导博物馆藏品和那不勒斯地区其他地方文物的保护项目。
Melillo在那不勒斯贝宁卡萨苏奥尔奥尔索拉大学和那不勒斯费德里克二世大学考古学专业教授修复方法和技术，也曾在坎帕尼亚大学建筑学院和那不勒斯美术学院执教。
她曾参与众多坎帕尼亚地区的遗址发掘工作，发表过论文多篇，包括关于亚历山大之战马赛克、 庞贝和赫库兰尼姆发掘出土青铜器、卡塞塔王宫考古发掘、奇米蒂莱早期基督教圣殿中的圣徒烈士教堂、普利亚Ruvo的舞者之墓、古代加普亚的地形以及加普亚Matres Matutae的研究。
庞贝古城发现史
Melillo女士首先为我们介绍了庞贝古城被发现的历史。
庞贝古城立体模型，1889年以前
图片来源：《庞贝——瞬间与永恒》
庞贝古城发现史
发掘始于1748年
这一时期正处在查尔斯-两西西里王国国王统治下的波旁王朝，此时发掘活动的主要目的是提高皇室声望。这一阶段的发掘并不连续，发掘地点也分布在不同的区域，几年之后这里才被确认为庞贝古城。当时也并没有形成系统的发掘计划。埃尔科拉诺外的墓地、伊西斯神庙、剧院区的一部分正是在这一时期才得以重见天日。
1800年代初法国占领时期
发掘活动不断推进，但又随着波旁家族的回归偃旗息鼓。这一时期的发掘区域包括圆形剧场、广场区域以及埃尔科拉诺门区域和剧院。农牧神之家的发现是一项重要事件，在这里发现了描绘亚历山大之战的大型马赛克。
意大利统一后
Giuseppe Fiorelli 受到任命负责发掘工作（1861），这标志着发掘方法的转折。当时的发掘工作者试图将之前已经展露出来的核心区域连接起来，并以系统的方法开展工作，发掘报告也更为详尽，并将壁画进行了原位保存（之前的壁画均被揭取送往那不勒斯博物馆保存），引入了石膏浇注法，使恢复火山喷发遇难者的形象成为可能。
20世纪初
发掘研究进一步沿着道路确立的方向继续推进，向城市东部延伸，人们也将越来越多的注意力集中在了房屋上层所遗留的痕迹上。
以Amedeo Maiuri为代表的较长一段时期（1924 – 1961）
这是一个发掘活动的密集时期。除了发现一些著名的建筑物（所有的米斯特里别墅）外，整个城市边界得以确定，对I区、II区和诺切拉门墓地的很大一部分区域进行了发掘。为了寻找庞贝城最古老时期的遗存，开始对位于下层的公元79年文化层进行探索。
近几十年来
考虑到应当将仅有的资源集中在对已发掘出土的建筑物进行修复保护上，发掘活动已逐步减少，但是即便如此，单就修复保护任务来说，现有的资源也远远不够。
回顾庞贝古城的发现史，我们可以看出，开始的发掘是为了皇室声望，后来才有了系统科学的发掘工作，近几十年的主要工作任务是开展文物保护。
《庞贝古城的发掘》，1865年，爱德华·亚历山大·塞恩（1830-1910），奥赛博物馆藏
图片来源：《庞贝——瞬间与永恒》
庞贝文物的保护
我们在庞贝出土文物展览中，能够看到很多不同材质的文物。Melillo 女士向我们介绍了这些文物在意大利的保护流程与方法。
石质文物
进入庞贝展参观，不少观众首先就被精美的大理石雕塑所吸引。那么这些石质文物是如何进行保护的呢？
穿托加袍的男性雕塑，大理石材质
图片来源：《庞贝——瞬间与永恒》
石质文物的修复干预，必须要有准确的影像资料和修复档案，修复的过程包含以下几个阶段：
初步操作。保护工作者首先会清除文物表面的灰尘和其他干燥的沉积物。有时会对一些脆弱的区域进行适当的预先加固。
加固。加压渗透或使用毛刷、注射器、移液器等将加固剂施加在文物上，以增加文物的强度。
生物病害处理。喷洒生物杀灭剂，之后机械清除表面的生物损害。这个过程有时要重复好几次。
清理。清理的方法需要经过前期试验才能应用。这些方法包括：用去离子水润湿后清除表面沉积物；用在碳酸盐或碳酸氢铵等无机盐溶液中浸泡过一段时间的纸浆，贴敷在文物表面以去除沉积物；使用合适的溶剂去除蜡、涂料等物质；使用机械方法、微型钻或超声设备清除水垢或较硬的盐层。一些不恰当的修复痕迹也需要被清除。
庞贝展中，海神尼普顿雕像脚部的补全
图片来源：大上造
修复。对于大理石雕塑的碎块，会使用金属构件连接、环氧树脂粘接的方法进行粘接。雕塑上的裂缝，会使用灌浆的方法进行填充。修复后的痕迹，有的还会进行作色等美化处理。一些缺损处，会使用符合颜色与粒度要求的灰浆进行补全。
封护。修复好的石质文物，还会在表面涂刷一层封护剂，防止进一步老化。
壁画马赛克
壁画和马赛克的保护，需要进行初步操作、加固、生物病害处理、清理、灌浆和作色等步骤，使用到的很多方法上文均已提及。所有的修复干预都需要准确的影像资料和修复档案。
本次展出的巴克斯与女祭司壁画
图片来源：《庞贝——瞬间与永恒》
不同的是，如果在壁画和马赛克中发现部分区域存在不稳定的风险时，可以将其分离进行处理，再进行重置复原。对壁画的缺损处进行补全时，可以使用水彩颜料来平衡用于补全的灰泥的颜色。
金属器
金属器的保护修复包括对青铜、铁器、金银器等器物的修复。一般包括以下步骤：
本次展出的青铜男性诗人半身像与持奇特拉琴的阿波罗像
图片来源：《庞贝——瞬间与永恒》
清理。清理的方法需要经过前期试验才能应用。可以采用毛刷、玻璃纤维笔、手术刀和微型钻机械清除表面的污染物和以往修复留下来的痕迹。有时也用化学试剂来浸泡清洗，常用的化学试剂为EDTA二钠盐溶液。
漂洗及干燥。将器物浸泡在去离子水、有表面活性剂的去离子水溶液中，去除污染物。浸泡过后，再进行红外干燥或热空气喷气机处理，去除水分残留以进行干燥。
本次展出的青铜鹿头“来通杯”与人面油灯
图片来源：《庞贝——瞬间与永恒》
缓蚀与加固。浸透或涂刷缓蚀剂后，将文物放置在潮湿室内以验证缓蚀处理的有效性。如果金属器依旧长出有害锈蚀，则清除这些锈蚀物。反复进行上面的过程，直到有害锈蚀不再长出。对文物表面进行加固。
拼对粘接及封护。先找对，初拼，再使用调整过颜色的环氧树脂进行粘接，必要的话在断裂处边沿使用加固织物予以加强。淡化裂隙及裂缝，使用适量调整过颜色的环氧树脂修补裂缝。修复过后的金属器可以进行表面封护。
陶瓷器
对于古代遗址中常见的陶瓷器，意大利的保护工作者又是怎么处理的呢？
本次展出的部分庞贝陶器
图片来源：《庞贝——瞬间与永恒》
清理及预加固
选取多个点进行初步试验以确定保存状况和表面结壳类型等信息；
浸泡、涂刷或喷洒加固剂，对胎质疏松、彩绘脱落的陶瓷器进行预加固；
干燥机械清理；
在确保文物安全的前提下，使用去离子水清理难以干燥清除的污染物；
用浸有水、丙酮或表面活性剂溶液的脱脂棉球清除土质沉积；使用EDTA二钠盐溶液或AB57混合物（去离子水、碳酸氢钠、碳酸氢铵、表面活性剂、羧甲基纤维素）清除钙质沉积。
残块干燥
拼对粘接
找对；
用微孔隙纸胶带初步粘接固定；
使用适量调整过颜色的环氧树脂进行粘接。
由于环氧树脂不可逆，在粘接前需要在茬口涂刷5%的Paraloid B72丙酮溶液作为可逆隔离层。
补全
考虑到修复应满足长期的审美需求，必须谨慎评估后再进行补全。补全材料必须能够可辨识，不与器物的原有部分产生冲突或过于显眼。为了突出原有部分的轮廓，修补部分应略低于器物原有表面，补全材料的颜色应接近器物原有颜色。常用牙科石膏、砖粉和有色土作为补全材料。
封护
使用封护剂进行表面封护。
问答环节
我们还就一些感兴趣的话题，同 Melillo 女士进行了交流。
大上造
您能介绍一下您所在的那不勒斯国家考古博物馆的文物保护情况么？
Melillo
那不勒斯国家考古博物馆的保护修复实验室是意大利最为重要的保护修复实验室之一，负责修复和保护博物馆内所有藏品，包括借展至意大利或是外展中的文物。该实验室由19名承担不同层次职责、覆盖所有材质领域的修复者组成。
大上造
您最喜欢的庞贝文物有哪些？
Melillo
有许多那不勒斯国家考古博物馆的艺术品我都很喜欢。比如亚历山大之战的马赛克、法尔内塞杯、蓝色花瓶、法尔内塞收藏的弑僭者和赫拉克勒斯、维苏威地区的珠宝等。
大上造
您修复过的庞贝文物里，最让您引以为豪的作品有哪些？
Melillo
我所负责的很多工作，都是对出自庞贝古城的器物的修复。我特别引以为豪的，是对农牧神之家里著名的亚历山大之战马赛克的保护，以及对赫库兰尼姆帕皮里别墅里的雕像的保护。
大上造
作为一位保护专家，您认为在这次庞贝文物展览中，需要考虑的主要问题是什么？
Melillo
我认为首要的任务是为后代保护好这些文物，将它们保存在良好的环境下以达到预防性保护的目的，采用符合布兰迪修复理论（可辨识、兼容性、可逆性和最小干预）的恰当的保护修复手段来保护与展示它们。
大上造
您觉得意大利文物保护的发展现状怎么样？
Melillo
我相信无论是对于意大利或是国际文化遗产的保护修复来说，意大利都正处在最前沿。此外，意大利也正在投入更多的精力来培养大学校园或是美术学院里的青年修复者。
大上造
那中国的文物保护同行们的工作呢？您会如何评价？
Melillo
我参观过北京、西安等地的一些重要的中国博物馆，并和中国的修复师和保护工作者合作过，我很欣赏他们的专业知识储备、合作精神以及友善可靠的品质。
大上造
谢谢您！最后，您有什么话想对中国的同行说？
Melillo
我想建议中国的保护工作者和修复师持续与西方同行进行合作，不断更新最前沿的保护修复方法、技术和材料知识储备。我想让他们了解到，那不勒斯国家考古博物馆很乐意与他们展开一系列合作。
结语
庞贝是地上被定格了的世俗城市，秦陵是地下被浓缩了的帝国剪影。庞贝出土文物在秦陵展出，是东西方古代文明的一次美丽邂逅。这些古老文物能够安全地展示在我们面前，离不开保护工作者们在背后的辛勤工作。我们相信，这次展览也是中意文物保护交流的一次契机。
TIPS
秦陵博物院“庞贝：瞬间与永恒——庞贝出土文物特展”将于8月24日闭幕，感兴趣朋友们请抓紧时间参观！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