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水为安
那个文学鲁滨逊，那个艺术不明飞行物，那个大雪纷飞黑暗中的人，
那个散步走远的，哪里去了？
他逃走了，潜水了，逃到了美术馆。
美术馆坐落在乌镇的元宝湖，元宝湖就像母亲巨大的子宫，美术馆被羊水包裹，荡漾在爱的柔情之中。生命诞生于羊水，回归仍然是羊水，入水为安。
明天不散步了。
（以上为局部图）
赤着脚坐在乌镇的元宝湖边，拨撩着湖水，看着一圈圈涟漪，度过一个又一个没有玩伴独处的下午，也许是在寻找那只睡狮痷老法师送给他，却不小心掉在水里漂走的青蓝色的碗？
八十年前乌镇的元宝湖边常会有这一幕吧，时光穿越，情景再现。
美术馆共有三层，第一层造在了水下，潜水了。
二层、三层倒影倒在了湖面上。
倒影是什么呢，
宿命的倒影、时间的倒影、记忆的倒影。
倒影是幻像，倒影是不存在的存在。
“这里”蕴藏、重叠、记忆着“那里”。
时空交融、纠结、错落。
“这里”浓缩了“那里”的曾经，储存了那里的风景。
人生的轨迹大凡都是抛物线。
如果能像流星在漆黑的天空中划过呢？
那个不明飞行物笔直地划过去了。
是水，是雨，是黑夜中划过的流星。
播放木心视频的九台装置，好像就是木心的墓，大小尺寸都像。
绿树环抱，窗的条纹倒影下来形成了水面，来者注目屏幕像是在向木心顶礼膜拜，木心在里面嘟嘟囔囔讲些什么呢？
像是在托梦。
扔下了礼帽，人逃走了。
那天我看到好多位戴礼帽的男士和女士，在展馆中徘徊......
他们在寻找那个扔下帽子的人。
扔下了墨水瓶，人逃走了。
那天我看到墨水瓶在“水的涟漪”中荡漾......
朝拜者多拜拜也就“肚中有墨”了。
一道道纹理，是水纹，是木纹，
是年轮。更是一道道坎。
“这就是木心呀！”
这哪里是百叶窗的条纹呀，分明是水的涟漪。
80多年前那个乌镇少年拨撩过的湖水，一直荡漾到现在......
纽约、曼哈顿，光怪陆离；
乌镇、东栅、西栅、波光粼粼。
都在里边了... ...
分明是让人望而生畏的漩涡。
逃，是在挣脱恐惧，挣脱现实......
如果用一个字来讲木心，我想大概就是这个“逃”吧。
连临终前他做的最后一个梦也是在逃，无力地叫喊着“叫他们不要来抓我！”……
学生时代参加进步学生运动，要逃，被学校除名；文革时期要逃，却被抓到漏水的防空洞里关起来；80年代初从中国逃到了美国，后来又逃了回来；出国后一时离开了自己的画，逃到文字里；暮年又重拾绘画，再一次逃回了绘画；
逃，是在挣脱恐惧，挣脱现实……
他说：“《蒙娜丽莎》哪要画四年啊，芬奇是在逃呀，逃艺术！”
他胆怯地笑说：我也逃呀……
你的眼睛又一次逃脱了。
铜墙铁壁
“世界上有多少墙壁呀，我曾到处碰壁……”
——木心
逃跑中的木心到处碰壁，碰到的都是铜墙铁壁。
神，是有的。灵界是存在的。事物有报应的。上帝是有的...... 木心
观者绕来绕去，没有声音，一点声音都没有。
展台像是在湖中隆起的小岛、或一块块石头。
观众是流水，细细的涓流。中国人在哪里都声音响，
在这里却是安静地围绕小岛和石头，绕来绕去，
没有声音，一点都没有。
木心：“你们在看我的画，我在看你们的眼睛。
字有点小，实在太小了。
莫非小姑娘误以为这是触摸屏？
可惜就算单击，双击还是放大不了。
字太小了，实在太小了。洛阳纸贵，狱中纸更贵。
(木心的狱中手稿)
回眸看，他们浩浩荡荡... ...
尼采、普希金、司汤达、海明威……他们浩浩荡荡。
姑娘的眼镜镜片告诉我，她是读书人。
从前 慢......
从前慢，慢慢的坐下来，
打开一本书，可以坐一个下午。
茅盾在乌镇留下了一屋子的书，那个乌镇少年借来，手不释卷。
有点暗，简直太暗了。
密密麻麻，湊近了，瞳孔放大也看不清写的是什么。
渗水的防空洞会是亮堂堂的吗？
(木心曾经被关在防空洞里偷偷的写作,奇怪没有光线他是怎么写的呢？)
写的是什么呀？
这块墙面上都有了。
木心吃醋死脱了，九米长的大屏幕，我们看到了“底片”放大后他的作品，他却没有等到展示亮灯的那一天。
“不同情他，让他去吃醋，谁叫他逃走了呀。在他一切只是想象。”
造美术馆前给木心看设计图纸，木心讲：“风啊，水啊，一顶桥，你们去弄吧，弄好了吓我一跳就是了。” 拍着拍着，冥冥之中水里出现了神奇的水纹、木头的年轮、鱼、马、甚至怒目圆睁的眼睛......
哇！这就是木心？我被吓了一大跳。
“起风了，如果风再大，就什么都看不清了。”
——木心
图／文 夏书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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