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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尚龙 | 唯上海有能力培育了老克勒,唯上海有资格送别了老克勒

在忆旧上海的时候,“老克勒”是一个挥之不去的重要话题,因为老克勒曾经是上海的一个城市元素。只要是谈到几十年前的上海,比如德大西菜红宝石奶油小方,尖头皮鞋蹦擦擦舞步,王开照相派克金笔,小开派头生活细节……老克勒话题必定也是随风潜入,这说明老克勒已经具有了符号意义,它专属于上海,专属于那么一个既有钱、又有文明修养,又对舶来生活方式驾轻就熟的群体。

《罗曼蒂克消亡史》是一部极其“老克勒”的电影

我非常钦佩的一位长者、已故翻译家朱曾汶,当是名副其实的老克勒。朱老在上世纪四十年代,是华纳兄弟公司上海宣传经理,掌管了好莱坞电影在上海的市场推广。五十年代后,翻译是他的日常收入,从未拿过任何一个单位的工资。他一生好咖啡,文革曾经自杀,抢救过来后,是用咖啡来恢复大脑功能;直至九十二高龄患病住进了重症病房,医生下令禁喝咖啡。在朱老六十岁生日时,朋友给他庆生送的“蛋糕”,也只有这一辈老克勒方能为之。一只大汤碗底部,贴满了鸡脯肉,权作是蛋糕底胚——八十年代鸡还昂贵而稀有,褚褐色的“寿”字是鸡胗。庆生时刻,将油条细末一炸,铺在“蛋糕”表面,最后用嗒嗒滚的鸡汤,注入蛋糕……我对朱老说,您是真正的老克勒,我所理解的老克勒,是有钱,有趣,有修养,有尚好的生活方式及其想象力和创造力的。朱老恰是如此。不料朱老却否认:我难能好算老克勒?


朱曾汶先生六十大寿收到的“鸡脯肉”蛋糕,左为其夫人张芝

还有过一位老克勒蒋先生,蛮多上海人都知道。曾经生活是市中心巨鹿路里弄深处一幢600多平方米的花园小洋房的主人。每天要喝柠檬红茶,很考究,茶水先淋在茶包上然后沏进茶杯里,还要喝咖啡,吃三明治;头发梳理得锃亮,他习惯用英文打字机打字写信。屋外,打桩机在嚣叫,屋内,老唱机依然缓缓流淌着往日旋律。

谁都很容易确认,这就是所谓的老克勒的生活方式,恐怕是从几十年前一直延续到如今的生活方式。所有关于老克勒的生活记忆,都是这样回味着专属于上海这一个极其特殊的男人群落。

还是这一位蒋先生,一生没有上过班,守着祖上的洋房度日,守着年轻时的小开派头做人。楼房是解放前父亲留下的,文革中蒋先生被红卫兵赶走了18年,最后又被房产开发商“赶走”了。后来这个地方是一个钻石地段的楼盘,名曰凯德茂名公寓。再后来,也就是2017年,有消息说,蒋先生走了。

蒋先生,一生没有上过班,守着祖上的洋房度日,守着年轻时的小开派头做人

还应该有徐元璋,这一位如今已经淡出人们记忆的画家,曾经风生水起,一度居住在宝庆路3号花园别墅,并且将在别墅举办时尚和老派相结合的个人派对,诸多媒体争相采访,似乎他是最天然的老克勒传人。这是很典型的“老克勒”一代。后来徐元璋搬出了宝庆路,再后来也走了。

徐元璋(中)蛮有老克勒派头

自然也还有健在的,不过大多老克勒老矣,走不动了,玩不动了,心如止水,与生活潮流没有关联了。

老克勒走的走,老的老。这一道曾经的上海风景,过季了。

于是人们进而常常在茶余饭后闲谈,当一代老克勒真正老去之后,在上海这一座老克勒的诞生地,是否还会有新克勒诞生?

显然,老克勒给予了上海特殊的回味,有老克勒当年对世界文明时尚的倾力捕捉,有老克勒生活做派的胜人一筹,甚至也有老克勒在他们生活拮据时期对俗常生活的一丝不苟。他们身上不仅有物质的时尚,也有对某一种生活态度的精神守望。作为一种带有强烈上海印记的群落,老克勒似乎也应该有新克勒来传承。富人的后代称之为富二代,高官的后代称之为官二代,那么从老克勒到新克勒的一脉相承似乎也理所当然。

而且上海的都市化生活,似乎也为新克勒预留了坐席,需要他们继续扮演或者承担老克勒的城市生活角色。大凡富有绅士儒雅风度、有相应的文化背景、讲究生活品位和情趣、也担当了与文化时尚匹配的社会文化角色,这样的中年男性,是最容易被寄望于引领新克勒群落的。

比如说,以清口出名的一个滑稽演员,是高调展现他的新克勒身份的,他的“头势”,是在刻意地向老克勒的小分头靠拢,他的“腔调”是在有意显示老克勒的做派。

不过,人们更多地认为他更像是小滑头,而不是老克勒。

还会有其他公众人物,和非公众人物,被认作为或者自认为是老克勒的传承者。

在德大吃一杯咖啡,就可以自称老克勒了

有一次看到电视里播放德大西菜社几个吃咖啡的中年男人,有点自称是老克勒的感觉。我一看,几乎隔夜饭也呕出来了。牙齿蜡蜡黄,手指甲留得老长,领带都已经“油渍刮的”了,不被人家说油腻已经不错了。

他们会是新一代的老克勒吗?

不可能。暂且不说他们配不配,而是要说,老克勒已经过季了,消逝了。

一个事实是,从来没有什么人可以重新营造老克勒的新气场;新克勒只不过是人们忆旧上海时的一个念想,而无法让这么一种念想成为气候。

因为这一座城市已经送别了老克勒,这座城市也已经失去了当年老克勒生存的气场和物场。

老克勒是这座城市美丽的意外,而这一段美丽的意外,恰恰又是和老克勒经历的最苦涩的年代有关。

每一个老克勒,尤其是他们的父母亲,文革中都吃过苦头,缺少了这一段经历,就没有了老克勒的底蕴

他们年少时代快乐过,享受过,修炼过,几乎是上海城市生活的独享者,因为普通工人大众根本没有能力享受。直至文革到来,老克勒真正过上了苦日子,钱没有了,尊严没有了,优越没有了,享受更没有了……这一个享受群体理当分崩瓦解。或许也可以上升为上海的城市精神,恰是在这种艰难困苦时候,老克勒还在坚守自己的生活方式,事实上,“老克勒”的称号正是在这种时候悄悄蔓延开来,他们在生活艰难的时候,还在追求生活情调,他们在生活落魄的时候,还显示着远胜于别人的品位优越,以至于他们的政治身份是低落的,但是他们的生活格调,是很多人的心仪,是苍白社会中的彩色,Colour(克勒)就是如此而来。

哈尔滨食品厂,文革时候改名为”工农兵食品厂“,不过热面包工农兵是吃不大起的

还是在1969年,淮海路三家食品厂哈尔滨、老大昌和海燕卖热面包了,而且,在“为人民服务”的口号标语下,坚持着西方的糕点生活方式,有泡芙、拿破仑、哈斗、惯奶油……无意间,成为了“老克勒”声誉鹊起的由头。因为五十年代出生的是“洋盘一代”,只知道饥饿,不知道黄油。幸有老克勒懂经识货,他们向洋盘一代,普及了西点的ABC后来上海洋盘一代的小资情调,是和老克勒传授的“资产阶级生活方式”有关的。 

”拿破仑“为什么要叫”拿破仑?即使今天,说得清楚的人也不很多

改革开放之后,老克勒在依旧贫穷的社会生活中,立刻显示出了他们高于他人的生活品位、情调和经济能力,显示出了他们的生活本质,成为了事实上普通大众的时尚生活、品质生活的楷模,“老克勒”的称呼,不仅是上海的城市记忆,也是上海时尚生活的领跑者之一。

这一段历史可以说明的是,老克勒在社会的意外中诞生,如今则是在社会正常中淡出。

   老克勒产生的时代,他们的生活品质可以高于常人,如今白领的生活情调都完全可以和世界时尚同步,不需要“老克勒”引领。老克勒本身是因为社会苍白方显示他们的彩色,当社会彩色时,他们已经不再有Colour之优,那一个年代没有了,老克勒的特殊身份没有了,他们存在理由也不存在了。至于像绅士风度的男人,他们可以非常绅士,也可以生活非常有品位,但是他们也就是绅士,已经不再具有老克勒的本质。

   所以,老克勒是上海一段时尚历史和社会历史的绝唱,上海这一座城市诞生了他们,也是上海这一座城市送别了他们。

   这几年,我写了不少关于上海记忆的文字,也有人说我是老克勒。我当然不可能是。我的年纪、我的经历,决定了我不可能是老克勒,我只是几十年前的一个小赤佬。

   做一个稍稍夸张的比喻,老克勒是上海这一座城市曾经的恐龙,像白垩纪一样,会一直闪现在人们的记忆里,却不会有真实的后代。

马尚龙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上海作家协会理事、散文报告文学专业创作委员会副主任编审。

上海黄浦区明复图书馆理事长。

上海评弹团艺委会顾问。

马尚龙海派文化工作室总监。

著作主要分为三个系列,分别是《幽默应笑我》《与名人同窗》等杂文系列,《上海制造》《为什么是上海》《上海女人》等上海系列,《卷手语》《有些意思你从来不懂》等随笔系列 。

2019年出版的新书:《上海路数》——文汇出版社2019年4月出版,网上和实体书店都有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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