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主要是因为这两句话意思都在字面上,望文生义也能理解。
也正因为如此,人们更不去深究它们的来龙去脉了。
我也不是例外。
我的印象里,“吊八斤”主要是指裤子太短吧,“哪能穿了迭能‘吊八斤’。”
老早大多数上海人家日子过得并不宽余,又有“做人家”的好传统,再加上多子女,做衣裳当然是要横算竖算的了。
小孩在“长法头里”窜得狠快,刚做好的新裤子没多久就短了。有句讲句,那年头的布料缩水也忒结棍。
大人总归拖拖伊,捱捱伊,最后,买不起或者不舍得买新的,就接一段裤脚管出来。没多久,接过的裤子又短了。还真有接两段的呢。
大人心里哪能想,我们不晓得。毕竟人都是要面子的,穿了“吊八斤”的裤子走出去,心里总归不开心。小姑娘就更加不开心。
必须指出,方言都是口口相传的。所以,一开始都是听音辨义的。
最早听到“吊八斤”,心里想的是,裤脚管太短,吊了半当中,尤其裤腰也短,穿起来腹股沟及臀沟都是夹紧牵牢的,所以,好像应该是“吊八筋”或者“吊百筋”吧。
我还是宁波人,宁波话还有一句“对百筋”,会不会从那里过来?
“对百筋”当然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首先,“对”字做动词,好像是宁波话特有的?表示拉、扯、抽。浑身有一百根筋被人家不断地拉、扯、抽,极言一家人家日脚难过,外忧内患。
而且,一个人日脚难过,只好叫“孵豆芽”。两夫妻或者更多人相互对,相互拉,相互抽,还要吵相骂(互相怼),才叫“对百筋”。
无论如何,裤子短了一点,还不至于有“对百筋”那么难过。
那么会不会是“吊八筋”呢?我也一直觉得是。
最近在整理文件夹,看到一条关于“吹横箫”的注解。
有“吹横箫”当然就有“吹直箫”,反正都不是唐诗里的“玉人何处教吹箫”,那才是教人吹乐器。
“吹横箫”是指老早人吃鸦片。上海人拿一根大烟枪比作箫。
吃鸦片要横下来的,有铜钿人家还有专门的红木烟榻呢。一男一女可以同榻而卧,当中摆一盏烟灯,两家头对着烟灯吸吸停停,欲仙欲死。
马路上也有专门的大烟馆,上档子的窑堂里也有烟榻,不过这种地方只有有铜钿人家才进得去。如果穷人也染上了鸦片瘾,就只好到“燕子巢”里去了。
一百多年前,老城厢一条露香园路,被称为“三宝六台燕子窠”,除了赌,就是毒。
“燕子巢”当然是蹩脚一点的大烟馆,街面房子,排门板只卸掉当中两块,踏进去,黑洞洞,两面两埭通铺,然后睏上去过瘾头。
一样睏着吃鸦片,富人叫“吹横箫”,穷人则叫“吊八斤”。为啥?有人真的秤过,一根标准的黄铜烟枪重八斤。
100年前,狠多有烟瘾的朋友是省下饭钱去“燕子窠”的。亲眷朋友骂一声“吊八斤”,既有怒其不争之意,也有何必如此之意。毕竟鸦片不是生活必需品。
从这个出处看,讲侬“吊八斤”是在骂侬穷且任性。
现在好了,七分裤是时髦,还有着不可替代的优越性,“吊八斤”也照样招摇过市。
再来看“五斤狠六斤”。望文生义,五斤没有六斤重,还要狠三狠四,吃相当然难看。
也有写成“五斤哼六斤”、“五斤吼六斤”的,意思差不多。反正侬没我重,即便不是吼,只是随便哼哼,吃相还是狠难看。
不过也不经推敲。
有人要问,一样是表轻重,为啥不是“三斤狠四斤”、“七斤狠八斤”。
比方讲,一样上海话,“投五投六”就可以讲成“投三投四”、“投七投八”。
所以,有人讲,其实是“五经狠六经”。
“六经”,是指经过孔子整理而传授的六部先秦古籍。《庄子》天运篇里就有记载:“丘治《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自以为久矣。”
秦始皇焚书坑儒以后,六经散失殆尽。
关于“五经”,至少有两种说法。
一种是汉朝班固《白虎通》:五经何谓?谓《易》、《尚书》、《诗》、《礼》、《春秋》也。少了《乐经》,因为有人认为《乐》本无经。
另一种出自宋朝《道山清话》。讲黄庭坚五岁就可以背诵“五经”,有一日他问老师,不是有“六经”么,为啥只读其五?老师说,《春秋》不足读。
反正,“五经”比“六经”少一经,就像五环比六环少一环,是不可能超过或胜过“六经”的。啥人定坚讲“五经”超过“六经”,就显得不讲道理了。
又有人讲,这句话是苏州人先讲,再传到上海来的。苏州人讲话“斤”“经”不分,慢慢就变成“五斤狠六斤”了。
其实无所谓啦,五斤也肯定比六斤轻一斤,硬劲讲五斤比六斤重,也会显得不讲道理。
比方讲,“大胃王”比赛,吃下去六斤的是冠军,是第一名,只吃下去五斤的只能屈居亚军,第二名。定坚讲亚军比冠军还要海外,总归有点硬腔腔。
不过,这世界上从来不缺不买账的朋友,所以“五斤”的朋友总归要歇不歇地狠狠“六斤”。
好像多狠狠“六斤”,哪怕只是多哼哼“六斤”,自家也会弯道超秤变成“七斤”的。
其实,“六斤”也蛮狠的,弄弄又朝天放了一只大炮仗。
放就放了,断命还去写一个龙字,结果“五斤”们当是自家放的,开心得不得了,也蛮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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