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前,包括梵高画作在内的西方艺术品出现亿元价格之后,中国收藏界对此比较无奈，感觉难以释怀，甚至有中国的艺术品是不是比西方差一些的感觉。我在15年前提出一个观点:这个事情需要30年以后再认定。我觉得中国书画一定可以到达拍卖的亿元时代。因为中国书画从本质上说，是西方艺术所无法比拟的。举一个例子,西方的绘画是从写实开始的，毕加索解决了从两维空间表现三维空间的问题,所以出现了立体主义。而中国绘画一开始就解决了在画里表达三维空间的概念，所以中国画一开始就具有独特的魅力。历代的人们，从中不断地采集一些元素,就可以成为一个个的画家。中国的艺术本质上是很写意的，它与中国文化，如孔子、老子的作品一起展现于世，令大家非常向往。其实，老子和孔子从本质上讲都是非常写意的。老子就五千言，孔子的一部通过学生记录的《论语》，完全是讲义，但是它的内涵却是包罗万象的。相比之下，西方的哲学和文化是非常严谨的，很多哲学家的著作是都非常精到的。总是想把很多问题讲得非常清晰和肯定，但在中国人看来，这个世界是无法解释的，我们只能接近世界的本质，而不能穷尽世界的本质。中国的绘画从一开始就从中国艺术的本质表现出我们所向往的一种和现实生活游离的梦境，一种人们内心的向往。中国的书法可能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更多地出自人类内心的创造，所有的艺术在世界上能找到相应的东西，只有中国的书法是出于人类内心的。
1987年，我和赵无极先生在杭州谈话的时候，曾问他，你的抽象画是不是西方人能看懂，他说西方人看不懂的。我说谁能看懂，他说只有中国人可以看得懂，我当时觉得很惊讶，问他为什么这样说？他说，其实西方所有的艺术，所有的所谓当代画、抽象画都是在走近中国的古典精神。他说他为贝聿铭造的香山饭店画了一幅画，一个服务员说这是什么画啊，颠来倒去都能挂。贝聿铭非常伤心，说他和赵无极创造的艺术就是最纯粹的中国艺术，恰恰现在中国人看不懂了。赵无极回答他说，你不要难过，早晚中国人都能看懂我们的东西。因为他深知世界上最高的艺术就是中国的艺术。我们活在金钱社会里，钱确实能表示一种珍贵。当时中国的经济没有到达现在这样的程度，我们确实被拥有一种被微贱的无奈。我们中国的艺术是非常深、非常难懂的。从顶端来说，是少数小众化的东西。现在中国的一批收藏家，再包括许多大的集团可以尽自己的力量，利用自己经济上的成就把中国的艺术品拍卖推进到一个亿元时代，他们所做的努力令人尊敬，他们是一群有精到眼光的人。这样的收藏家在中国其实历代皆有传承，甚至不在少数的。当今中国应该有几千万人对中国的收藏品心向往之，这个是中国人的传统，中国藏宝于民的人文精神的一种体现，这个是令人期待的，非常感人的场面。
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事情可以令人生厌、令人生倦，而只有面对文物，面对历史的时候，你会感觉你的精神的境界和家园，了解在精神上的道路可以走得非常遥远。前几年，我在北京宴请王世襄、朱家蟳等几位先生吃饭，他们特地约了在北京胡同里一个非常普通的地下酒家吃饭。就从这点，我了解了什么叫做伟大的人。他们认为吃饭是很平常的事情，不需要很豪华。我感觉也只有他们这样的人，才能和我们的文物和历史相配。中国的瓷器，其实是没有自卫能力的，但是它可以这么多年地流传下来，当我们每一代人拥有这个瓷器的时候，其实是个谁拥有谁的问题。非常易碎、毫无自卫能力的瓷器能够遗留下来，这个传承就是中国的文化精神。当你晚上一个人默默面对中国瓷器时，你会觉得它的色彩、模样，就像中国人一样温良恭俭让。而在看西方瓷器，包括日本瓷器时就不会有这种感觉。他们民族肯定比较喜欢，但对我们民族来说，这不是属于我们的。中国瓷器就像一个人一样，我们内心向往成为一个大写的中国人，一个比较完整的中国人，一个温文而雅的中国人。因此，你愿意和它长期面对，心情也会变得非常愉悦，感觉生活非常好。记得黄永玉先生曾与他的孩子在北京的一个西餐厅里用餐，看到一个穿着非常朴素的老先生走进来，他就是张伯驹。他坐在那里，点了份非常简单的浓汤和面包，另外还点了个面包。他吃完以后把面包带走了。黄永玉当时就对自己的孩子说，要记住这个看起来非常平常的人，他是一个伟大的人。
赵无极 1993年油画作品《5.10.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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