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发现人们在聊电影《无问西东》。
大多数都说好,很感动,有共鸣,引发了情怀和思考等等。
也有极少数,坚持批了几句。
但文字间能读出来,他们批得扭扭捏捏,仿佛不忍心说这故事不好。
什么情况?
我不谈这个电影,只谈谈历史。
可能是我此前误会了,还以为电影名字“无问西东”,是借一句歌词,来发扬当年王国维、陈寅恪他们在清华做学问的一个态度。
那是快一百多年前了,当时还有人在担心,说研究西方学问,会坏了我们这边“国学”的事,会不利于我们这边的“传统”。
这个担心,其实有点奇怪。
好像他们谈论的,不是学问,而是某种生意一般。
所以,就“会坏了”、“会毁了”的。
对此,王国维说了句老实话。
他说,今日中国,不是太爱研究“东方学问”的问题,也不是太爱研究“西方学问”的问题,而是不爱研究、不会研究,甚至也不太在意“学问”的问题。
他说,学无中西也。
“中国今日实无学之患,而非中学西学偏重之患。”
因为研究学问,其实有一个能否真爱智慧和追求真理,而非跪伏于其他什么权威脚下的问题。
王国维还数了数当时学问界的风流人物,结果发现,“京师号学问渊薮,而通达诚笃之旧学家,屈十指以计之,不能满也。
其治西学者,不过为羔雁禽犊之资,其能贯串精博终身以之,如旧学家者,更难举其一二。”
这就令人气沮。
王国维长太息,此间“风会否塞,习尚荒落非一日矣”。
陈寅恪更善谑些。
传说罗家伦做清华校长时,拿自己的《科学与玄学》给陈,陈回赠了一联,“不通家法科学玄学,语无伦次中文西文”。
细读“语无伦次中文西文”,恐怕思路去王国维不远。
我就以为“无问西东”是说这个呢。
以为是表达当时仁人志士们要解决“无学之患”,不拿什么国粹、传统做挡箭牌,好好追求真理呢。
看了这么多影评,原来却是在抒情,说不忘初心云云。
是我想多了。
再发散啰嗦几句罢。
有些人,除了偶尔的敌情观念需要外,不爱读近现代史,说不提气,憋屈,可以“骄傲和自豪”的事情不多。
这是抒情过剩派。
还有些人,理由不同,他们说,越近越没有历史,只有政治,不读也罢。
这是深刻派。
抒情过剩派的可疑,在于他们从“古史”里感到“骄傲和自豪”的东西,往往不是“雄才大略”,就是“万国来朝”。
而正是这些东西,在近世,成了别人家的。
不幸别人也拿去“骄傲和自豪”了。
比如,明治维新时,日本人天天学上谕,要“开拓万里波涛,布国威于四方”,论情绪,并不大异什么“以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云云。
此为物种根性。
深刻派的可疑,在于他们的“只有政治”,并非是要解决政治的问题。
相反,政治的横暴,令他们心惊胆裂,进而丧失了关心的勇气。
政治的失败,也便在他们不可说不可说的配合中,好看了,成了“事实胜于雄辩”的历史选择。
以上两派,都浪费了近世国史的慷慨赠礼。
所以,再想抒情,也便只剩下Z起来、F起来、Q起来的规定调调。
再想深刻,也无非止步于“国情”二字压迫下,几句有气无力、装模作样的叹息。
离了大时代,离了家国情怀,就不会讲历史故事,也是一种习气。
愿意说盛世,不愿意看苦难,是一种更坏的习气。
根子,可能是权力崇拜之下的代入感。
对帝王将相,常感与有荣焉。对真正从“地气”中长出的苦果,却不想尝一尝。
永远把人当数字,永远把人做背景。
永远把一切都拿来抒情。
有人抒情,就有人不必负责,这是历史的铁律。
好了,不多说了。
无问西东,正有风吹起,还是好好学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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