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中，有两个人，似乎特别想做官。
一个便是宋江，时刻讲“忠义”的。
另一个，叫黄文炳。
他俩都混过体制内。
宋江在县上做押司，是个小吏，有编制，没品级，算体制末端。
黄文炳起点要高一些。
书上说，他是个“闲住通判”。
以当日组织生活情形，通判有点像中央的特派员，在地方上给长官做副手，可以排在后面签字，但又能另线上报，对长官有监察之责。
可知宋江是“吏”，黄文炳是“官”。
官比吏更进步一些。
只不过当时官很多，而位子有限，得等，所以，黄文炳就“闲住”了。
也有一个可能，就是《红楼梦》中贾雨村被弹劾，罢官闲游，等待“起复”那种。
比较下宋、黄二人追求进步的思路，颇有意思。
先说黄文炳。
可能通判出身的人，比押司出身的，视野开阔些。
他主要往上找人。
他听说江州蔡九知府的老爹，真的就是中央的蔡太师，而不是别的什么“蔡”，就常来“浸润”他。
指望蔡九给自己说说话。
黄文炳虽身居无为军这座小城、“野去处”，但留心的，却是帝都人物。
宋江呢？
宋江因为长期在基层，所以他心里往上想，眼睛却总往下看，留心的，是街头和黑道人物，主要同江湖上的好汉们交往。
这个区别就很好玩。
郓城县其实也不大，也是个“野去处”。
小说里讲，黄文炳“这人虽读经书，却是阿谀谄佞之徒”，阿谀谄佞这种话，先不管了，那句“虽读经书”倒是要害。
因为他这读书，可能是真读了。
真读了，就成了以食禄为鹄的（gu di）的那种读书人了。
这种人，如何能同老粗、黑道、流氓、光棍打成一片？
而宋江的所谓“自幼曾攻经史”，恐怕就要大打折扣。
他的读书，可能是“假读书”，“野路子”读书，或者，读成了“野路子”。
有刘、项之能，之术，却无其“不读书”之讥。
这种人，是最善于同底层的好汉、好事者们打成一片的。
往往还能把他们组织起来，然后领导他们。
至于最后的成败，看机会。
在小说的世界里，宋江的机会是差了一些。
最后没成什么气候，全部的梦想，定在了“受招安”。
小说让这两个人发生交集，实在是善谑笔法。
你看，宋江写一句，黄文炳就品评一句。
宋江说，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
黄文炳就冷笑，说这人自负不浅。
宋江说，恰如猛虎卧荒邱，潜伏爪牙忍受。
黄文炳就说，那也是个不依本分的人。
请注意，他使用了“本分”这个词。
当日，读书人的本分是什么呢？
哪怕是不遇不售之时？
此处又暴露了黄文炳这人的“老实”，或者“规矩”。
宋江说，不幸刺文双颊，那堪配在江州。
黄文炳就大笑，也不是个高尚其志的人，看来只个配军。
至此，黄文炳还是带着同情心和优越感看这题诗者的。
待读到宋江这句“年若得报仇，血染浔阳江口”，他才开始“摇头”。
“这厮报仇兀谁，却要在此间生事？”
黄文炳的政治敏感性出来了。
他就要去举报。
大约在黄文炳的思路中，这是他对赵官家的忠爱，也是自己出来做官的一个良机。
事情就这样成了。
宋江被捉，没能混过去，论成“现反”，差一点就被砍了。
之后，宋江被救，下定决心，先革命，革着看着，创造机会，也等机会。
《水浒传》厉害就厉害在浓墨重彩地写了宋江正式参加革命后的第一件大事。
报复黄文斌。
让李逵活着割肉，慢慢烤了吃，教育够了，再杀死。
尽管黄文炳被缚后，说了句，小人已知过失，只求早死。
并没有幻想乞活。
细读，是多么的悲哀。
他一心忠爱依附的东西，没能救他。偌大一座江州城，这么多官军，就这样败了。
也许，黄文炳要后悔两件事。
第一，他实在是小看了宋江这个小吏、囚徒。
“量你是个配军，做得甚用！”
第二，他真该听一听他哥哥的意见。
他哥哥黄文烨听说他要举报有人写反诗，就骂他，何必呢？害人。
关键一句，“与你无干”。
《水浒传》笔法太善谑。
在黄文烨看来，吃俸禄的弟弟要举报反诗，是在做一件“与己无干”的闲事。
这位绅士真是吃得一手好瓜。
所以，宋江指挥好汉们破城后，杀人放火，借钱借粮，还不忘特意强调一句，黄文烨一家就别动了，他和黄文炳不同。
很注意掌握政策。
“庶人不议斋”随笔，读水浒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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