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我和冯龙星老师一同在学校前面的公路上散步。稻花的香味扑鼻而来,公路的另一边是玉米地,玉米秆是碧绿的,玉米花像发报机的天线顶着天空,玉米蒲上已经吐出乳黄色的须。我感慨地说:“时间过得真快啊,忽而又要一年了。想想一年来,自己好像没有什么事也没有做成,真怀念刚来洪塘中学住在陶器厂时的那种学习劲头。”冯老师抚摩着下巴说:“时光如流水,已经不可能回复了。”我说:“一个人能否成就事业,关键看毅力。理想需要行动来支撑。只要理想不灭,成功就有希望。”冯老师说:“现在就是属于自己的时间太少了,除了必要的备课、上课、改作业外,聊天的时间也很多,时间集中不起来。别人来跟你聊天,你总得陪着他聊,总不能关门拒绝吧?”我说:“这一点我也有同感。我就很佩服居里夫人,在她的办公室只放一把椅子做法,让来跟她说话的站着说,聊得时间自然不会长。但我们不行,我们年轻,别人会认为你目中无人的。”冯老师说:“想成就自己的事业,必须减少无聊的社交活动,要关起门来做事。关不关得住门,也是能否成就事业成功的一个重要因素。想成名成家,就是要有敢于关门的精神。”这理论讲起来容易,但实现起来确实很难。冯老师做过,我也做过。最后只好屈服于社会现实。因为你处在这样的现实当中,你搞另类,就难以合群,口水也能淹死人!1983年国庆节放假三天,老师们都回家了,全校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想在国庆节里把我在暑假期间写的小说《水月庵》作些修改而确定下来。《水月庵》是我尝试的第一本长篇小说,有七万多字,厚厚的一大本,有稿纸230多页。这字字行行都浸透着我的心血和汗水。我没看几页,就觉得这东西太幼稚了,该改的地方很多,改着改着,就头大起来了。一本长长的东西,不像散文,推倒重来过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而长篇,它是一个系统工程,如果改了主要的情节或者构思,那是动大手术的事情,比重写还难。写小说本是一件苦事,修改更加苦,事情本身苦且不说,伙食差也姑且不提,单是晚上房间里蚊子嗡嗡飞,刚打赶走这个蚊子,又飞来另一个蚊子;还有像稻飞虱一样的小飞虫居然能穿过窗纱从外面闯进来凑热闹,它钻进你的头发里,衣领里,扰你不宁。被蚊虫叮了,就会起一个小红包,痒痒的,我只好不住地挠,光挠还不够,我得用指甲把小红包揿成十字形才解痒。我一边改稿,一边驱蚊,还要拍小飞虫,那是真正的苦。苦,我倒能吃,不怕,那都是我甘愿的。在学校里还有一件苦事,那就是吃饭问题。放假了,老师回家了,食堂也关门了。我在苏兰姐那里要来了食堂的钥匙,饭是可以烧了,但吃菜还是大问题。附近又没有饭店,也没有菜场,而且我也不想为吃饭吃菜的事情花太多的时间,我就到王凡买来一块三层肉,从洪塘集市里买来一些干菜,炒干菜肉,又买了一斤豆板酱,算是这几天的菜了。吃饭往往也不按时,饿了就吃,不饿就不吃。有时一点钟吃中饭,有时晚上九点钟吃晚饭,反正没有一个正点。折腾了两天,吃了两天的干菜和豆板酱,加上熬夜和吃饭没个准,嘴唇都上了火,起了泡,人也晕晕乎乎,实在辛苦!为此苦恼良久,后来干脆把稿子丢在一边,到小溪口水库透气吹风舒展身体去了。到现在为止,它还作为一个营养不良的婴儿被封存在那里。10月3日,我回到家里去,母亲跟我说:“现在你们都长大了,虽然你还没有成家,我跟你爸商量了,你们兄弟四个还是应该把家分出来,这样对你们自己有利。我们年纪大了,也承受不起你们了,成家立业得靠你们自己了。下个星期六,你一定要回来,我把二舅舅也叫来,商量分家的事。”那时候,大哥、二哥已娶了老婆,可我和弟弟却还是单身着呢!我心里虽然有些不太情愿,但父母既然这样提出,我也无可奈何。一周之后,我回家。二舅舅也来了,他就坐在我家的小屋里跟母亲说着话。我家有四个舅舅,大舅舅很多年前就已经去世了;二舅舅是村里的干部,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觉得他说话是有影响力的人,在我们兄弟的心目中也最有威信;所以有事情,母亲就请二舅舅作主。没多久,四兄弟都到齐了,母亲首先说话:“现在你们都长大了,我们也老了,我们把你们带大,已经不容易了,再要承受已经无能为力了。所以要大家各自去成家立业。”大哥默不作声,二哥也默不作声。大的不说,我们小的自然没有说话的份。这样沉默了很久,空气特别的凝固,连地上掉一根针也是能清晰听见的。又过了一些时候,我说:“分家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分的,父母也辛苦了。最根本的就是房子怎么分了,就这个事请父母和舅舅说说吧。”母亲说:“按家里的房子,每人只能分到一间,后搭大哥住就给大哥好了;前面的两间,贵贵和三三各一间,老房子给文寿。现在文寿还小,离娶老婆还有几年,三三在学校里可以先住着,老房子我们自己住过老。除三三外,兄弟三个总是要向大队里申批屋基的,到时候,各人去批,把旧房子都给三三。”母亲原来是这样的一个打算。说到底,我把你们养大了,房子是要你们自己去造的,老婆也要自己去讨的,他们是无能为力了。这是兜底的话了。这就是父母分家的计划。我真的很佩服我母亲的这个计划,但受委屈最大的是我。名义上我有三间房子,可我却一间也住不上!这个分家,其实只是内部协商计划而已,真实内容还不能向外宣布。这个分家最明显的特点,就是各自经济独立掌管,房子是不分的,在外面的人看起来,就是没有分家。因为一般的分家是要有大队干部做中人见证的,这次母亲没有请大队干部来见证,也许这就是其中的原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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