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北川是排箫之一孔
自然之唇对着它柔和地吹
曼妙之音催生众草
令众鸟高翔，令众水相聚
令脚着素履的少女在花树下久久伫立
久居北川，我已成北川
每一次的声起
都是我与自然之唇的
一次热烈拥吻
北
川
八
章
1 ．河声
雨夜难以入眠，用手机放了一曲喜欢的音乐，这是一首深沉而忧郁的男中音演唱的英文爵士乐，我听不懂他的意思，却被歌中的忧郁的情感所打动。若有所失的情绪弥漫在歌中，绵绵不绝，仿佛在叙述时光流逝过程中人的不可抑止的忧伤。书桌上插花的馨香、隐约的河声，伴着优美的音乐缓缓沁进我的心里。如微风掠过秋水，我心悄然幻动起一些难以捉摸的略带苍凉的回忆。
河声虽远，入耳犹亲。几次，我曾经指着那自在的流水说：你流在我心里。经我眼注视过的河水，流动的声音化作了我能够听懂的语言，使我百听不厌。静夜，虽不在河的身边，老河还是努力把它的声音传到我的耳中，让我深深地感受到它的存在。
忆起了某年冬的夜。天空飘着一些雪花，我独自一人立在雪野。远处淡淡的灯光闪着温馨，遥望着，我几乎要忘却了如刀割身的寒冷。身后是夜里幽暗的山。那时也有一首温情的曲子响在我的心中，缠绵，悠扬，悠久。那片山野因此在我的心中以音乐的形式定型，有了如丝如缕的诗意，从此独立于其他山之外。
静夜其实是不能去静听的。当听到了自己的心，会觉得万籁皆情，一切入耳之声皆为细细的叹息。我并不想在他人已经甜甜入睡的静夜独自悄悄无尽地感伤，于是任这首爵士乐低徊在我耳际。
2. 老河
很多年前的一个冬天，我独自去看黄河。
满目萧瑟。秦晋峡谷中的黄河，那日出乎意料的有些波涛汹涌，黄河混浊的浪花卷着天地在冬天仍然蕴藏并爆发出的激情，滚滚东流，不可遏止。那河仿佛深不见底。面对着河，我想了许多，虚幻地构思着河的未来和自己的未来。望着这条千古大河，我第一次在一种令我慨叹、摄我魂魄的力量中，朦胧地思到：人间事恍如这河之东流，几乎不由人意，更多的也许是尽出天意。
是晚，觅一临河小店而宿。夜稍深，黄河的涛声就清晰地充满了这简陋的小客舍，也充满了我的耳，充满了我的心。呆呆地坐着，我细细听了很久，竟听出了人走过世间的声音，有悲泣，有长叹，有慨歌，有怒吼，也有情人的哀怨和甜蜜的细语，还有如老人回忆一生之时低沉不清的絮叨......枕着这涛声，我在纷繁复杂的思绪中，不知不觉入睡了。
第二日醒来，出门一看，天地竟白茫茫的一片，下雪了。再看那河，也竟成了宽阔蜿蜒、绵延无际的一条白练。唉，后半夜不知不觉的雪，还有那突然而至的大寒冷，竟然使黄河也结了冰。
我无言。在刺骨的冷风中，在满天飞舞的雪花中，我呆立良久，忘记了人间的冷与热，只是一味地想，那被冰覆盖了的河面下，昨天那汹涌的河水，此刻是已然成为了一条被羁绊的龙，它是如何地在铭心刻骨的悲哀中想挣扎着突破这天地于一夜之间强加给它的命运！
3. 看山
举头望向窗外，静对群山。
每当看到山，我的内心就能够得到宁静。山总是默然不语，阅遍人间千年的沧桑。而人的灵魂却总是没有着落，惶惶然不知所之。如山一般的沉静是难以得到的一种境界，需要不断地觉悟和修炼。我的心灵与山总有一种契合，能够与山融为一体。在别人看来，这是一份超然，一份幸福。
此生多沉寂，独慰不愧心。
闲来总看山，伴我有易经。
这首诗是我人生大部分时光的真实写照。人生苦短，时光易逝，谁不蹉跎一些岁月，谁又能总是抓住这易逝的时光。连孔子都叹：逝者如斯夫。这种感觉之中浸透了人生的无奈。而抓住时光的一种方法，就是留下文字，留下诗篇，留下自我存在过程中的思考与感悟。
用文字记下心，是使存在得以凸显的一种方式；不倦于表达，保持表达的欲望和冲动，是生命力强盛的一种表现；心中有爱，能够真心爱人，这是一个人人生价值得以实现的一种方式；表达自己的爱，表现爱之中的'美'，这是感悟和发现存在之真理的一种捷径。
4. 暗夜
无数个夜，作为瞬间，皆悄悄流逝。
无数杂草疯长的夜里，曾沉醉于杂草之疯长，如今连彼时的杂草陈迹也都不见，人生的荒芜感在夜中凸显，不能抓住流失的时间的痛感在夜里加剧。
习惯了在夜里抒情写作，但更多的夜于我是时间的荒园。夜成了神秘的黑洞，于无形无迹之间，悄悄吞噬了人的智性，吞噬了逸出樊笼的冲动之思。
不是夜的暗黑遮蔽了理性的光，而是心中的黑色悄然蔓延，最终侵占了心灵中澄明的疆域。抒情与审美的深度缺失，暗示了人生之'在'的荒芜。
然而，无可改变的命运仍然是：深深迷恋着夜。因为，'醒着的人们只是共同拥有一个秩序井然的宇宙，而睡着的人却各自找到了自己的归属。'
纳博科夫论述生命之存在时有言：摇篮在一道深渊上晃动，而常识告诉我们，我们的存在只是两片黑暗的永恒之间一道短暂的光的缝隙。
而我说：这道光，乃神灵赋予，用以抵抗那无边的黑暗。
5. 暮秋
夜已是深了。细碎的虫鸣，偶尔从怀素狂草帘的缝隙滴露进来。校园内某处，应该是艺术系的某个小生，仍在星光下，不倦地吹着一支小号，听起来，他是想竭力地吹成一首舒伯特的《小夜曲》，也许，他想把这支曲子吹进某个已经沉睡的姑娘的梦里。
点着一枝烟，轻烟如记忆般漫飘在夜的室内。静听着这秋声，喧嚣一时的心，也渐如秋空般澄明了。
凛冬将至，天欲藏物。秋已为之预演灭物之阵，严酷的肃杀之气渐浓。秋之天风，君临草木，枯荣的轮回又将上演，何种植物能从容面对这剑气箫箫的季节？人生如野草，生于不知处，何人又能从容面对人生之秋的苍凉？
而此刻，逐渐澄明的心，却也能笃定地感悟天地运行之道了。我将潜心观察秋天里天地间一切新的故事如何缓慢上演，也将默会自己的心将如何淡定度过人生之秋。
6．悟《易》
易道如真气，吐纳丹田里。随念常运转，自可法天地。周易养生吐纳法，是我二十余年习易过程中，自悟独创之功法。此法自悟得以来，二十余年，习练不辍，略有小成。惟因自创，几未与人道，故少有人知矣。
《文心雕龙》有语：窥意象而运斤。此语论的虽是为诗之道，在我看来，也甚合周易修行之理。人处之环境物欲横流、意象纷纷，习此法，必以己心，运斤处之，方可臻己于天人合一之境。
今晚练的是屯卦吐纳法，屯者，聚也。我欲重聚因忙俗务而若失的阳气、正气、大气、灵气、真气，非屯卦之法难得也。
我曾作一首题为巜潜修》的小诗，表达此法之概：
夜静被微凉，
依床半着裳。
屏息思入定，
惕虑济真阳。
内眺神愈清，
反观气自祥。
不觉夜将竟，
晓月万里霜。
《周易》是我多年的良师益友，亲近之，自会助我有成。
7. 澄怀
中秋夜，写了一首题为《澄怀》的小诗：
中秋邀友至，杯酒入澄怀。
慧月山中蕴，天风万里来。
诗成，觉意犹未尽，又为这首小诗作了如下小记：
今夕是中秋节前夕。窗外雨声细细。身居黄河之东的我，对山中的中秋夜有着一份独有的灵知。今晚的我，有念于远人其远而远人渐远的思，有感于天命在身而天命未成的愧，一切涌于心头，以致诗心异动，必欲成一诗而后快。几次凭窗而眺，我的远山夜中不语，我的河流微波轻漾。我知道，诗欲成必待子夜阳气生发、吾与天地浑然一体、气𣈱神通、丹田间真气盈盈之时，方可一气呵成，出口成韵。未几，雨霁云开，月至中天，吾则魂临水上，神游山间，遂成一诗，对天地而诵。诸灵闻之，齐集而至，与我互嘻互祝同唱同饮，并赞曰：虚怀以养天和，潜修已得灵识，可期为吾侪之辈也。
8. 孤独的灵魂之舞
在那弯曲生长着橡树的黄色旷野
也许你会在月光下遇见我独自一人
夜里，万簌俱寂，想起了叙利亚著名诗人阿多尼斯的这两句韵味十足的诗，诗人在这首诗中所表现的孤独深深地打动了我，让我不由得回忆起了一些青年时代的孤独往事。孤独，是诗歌艺术的灵魂，那些刻骨铭心的孤独往事，也构成了我人生中孤独的灵魂之舞。
黄昏时分，我曾独自一人，沿着山中小路，漫无目的地独自前行，到了山顶，一个人看晚霞，陶醉在对晚霞的各种想象中，晚霞双处似闻雁，远目尽时犹有山，一直到夜深，村桥日落市声散，山路月明人语归，远处山中村民看完戏后归家途中互相告别的声音，催我不舍地离开山顶，深一脚浅一脚地返回家中。夜风追着我的背，熟悉的山路在夜间显得格外漫长。今日想来，青年时代的我，经历了这样的时光，后来读到白居易的《冬日平泉路晚归》一诗，自然会感到格外亲切：
山路难行日易斜，烟村霜树欲栖鸦。
夜归不到应闲事，热饮三杯即是家。
也曾于某一个夏日的早晨，手握一卷书，独行到山中的一处水边，依着一棵树，躺在阳光下的草丛里，静静的看书、看水，看山。蜻蜓在水面上飞着，几尾小鱼追逐着一片偶尔飘到水中的落叶。记得那日看的书是我偶尔得到的一本《金瓶梅》。在一个不应该看到这本书的年代，我却幸运地看到了它。沉静于静谧的时光中，一日不归，大概已忘记了饥渴。弄水看山到月明，过尽行人不相识。日后我读到了宋代诗人赵汝鐩的《夏日山中》一诗，心中想起的就是我当年的这一段读书时光：
瀑近书皆润，林深簟更凉。
山中无一事，夏日觉尤长。
有一段时间，每日下午，我必沿着一条乡间小路，独自漫步而前，乡间小童因此认住了我。有一次，夜幕降临，我不思返回，登临一座小山之顶，倦卧于一座破败的小庙里，虚檐静暮雀，洞户映光丝，米黄色的月亮大而且圆，月光从庙顶的缺口中漏了进来，照到了我的身上，也照清了四周的景象，某处山泉的流水声隐隐从远处传来。今日想来，只有唐朝诗人张籍的《听夜泉》一诗，可以替我表达是夜的感受：
细泉深处落，夜久渐闻声。
独起出门听，欲寻当涧行。
还疑隔林远，复畏有风生。
月下长来此，无人亦到明。
我那曾经的孤独在我的生命中是非常重要的。在孤独的年代，大自然就是我最亲的亲人，我深深地感受到了大自然对我的爱，大自然中氤氲的诗意就是在这些时光中悄然浸染了我的心，构成了我人生中的生命底色。
【作者简介】易客，本名赵新林，系博雅书院作家作品群群友，山西原平市人，山西作家协会会员。平生喜易与弈。曾在《文学评论》、《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丛刊》、《诗歌报》等刊物发表论文、诗歌多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