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暴风雨的夜晚
首次航行，首次暴风雨。小号手还没有弄清周围是什么，就撞上了弗吉尼亚人有史以来最致命猛烈的一次风暴。
夜半时分，什么东西都在转，连桌子都在转，海洋，好像永无尽头，一个船上的小号手在暴风雨面前似乎无能为力。
就这样，小号手走出船舱，开始游荡。他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在船上待了四天，能找到回船舱的路就不错了。总之，他最后迷路了。
就在这时，出现了一个人，穿着优雅的深色衣服，平静地走着，毫无迷茫失措的神态，似乎根本没有感觉到风浪，仿佛是在尼斯的环海公路上信步，他，就是一九〇〇。
人们说了一件很怪的事情，大家说：一九〇〇从来没有从这里下去过，他出生在船上，从那时起就一直守在那里。二十七年，连一只脚都没沾过地。
据说，他弹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音乐。而据我所知，每次开始演奏之前，那个不懂音乐，却因为有着一张小白脸而当上指挥的白人，都会走到他身边低声说：''一九〇〇，拜托，普通的音符就好，可以吗？''
如果一个小号手，在暴风雨中遇到了一个人对他说''过来''，那么这个小号手只会做一件事情，就是''去''，就是跟在他后面。
他在悠然信步。小号手则不太一样，没有一九〇〇那么端庄。就这样，他们到了舞厅，一直走到钢琴的边上。周围没有人，几乎一片漆黑。
一九〇〇指了指钢琴的支脚：--放开脚钩。
这时的船儿像是跳着开心的舞一般，连站住脚都费劲，松开轮子上的挂钩简直是蠢事一件。
--相信我的话，松开它。
一九〇〇开始弹奏了。 他的目光从未离开过键盘，仿佛已经魂归他处。钢琴随着浪潮飘来飘去，自己打着转，忽而向玻璃门笔直滑去，在千钧一发的时候又忽而悠悠地滑了回来。
显然，他不是在弹那架钢琴，而是在驾驭它。用键盘，用音符，随心所欲地去驱使那架钢琴，一切看似荒谬却千真万确。我们擦着吊灯和沙发，在桌子之间旋转。
那一刻，小号手悟到他们是在做什么了，他们在和海洋一起跳舞，他们和他，都是疯狂的舞者，完美而亲密，直到听见''哗啦''的破碎声，似乎是什么玻璃的东西碎了。
那天晚上，在机械室下面，小号手和一九〇〇成了朋友。
-02-
船下的世界
有一次小号手问他演奏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他总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前方，在凝视着什么。当他的双手在键盘上前后飘忽的时候，他的心不知道究竟在什么地方。
他说： 今天，我去了一个美轮美奂的国度，女人们秀发芬芳，四处阳光洋溢，但却猛虎遍地。
他在神游。
每次他去的地方都不一样：伦敦的市中心，原野中的列车上，积雪齐腰的崇山中，在世界上最大的教堂中数柱子，和受难的耶稣面对面。
神游。真弄不懂他是怎么知道教堂、积雪和猛虎的。我是说，从这艘船上，他从没有下去过。从来没有。不是开玩笑，真的。从来没有下去过。然而，他似乎看过所有那些东西，所有。
憋了几年的时间，最后，有一天，小号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鼓起勇气，问他：一九〇〇，为什么你不下去一次，哪怕只有一次。
天啊，你不能再像庸人一样继续这种来来往往的生活了。你不是个庸人，你很伟大，世界就在那里，只要你下了那该死的舷梯，什么东西……只是几个烂台阶而已。
一九〇〇……为什么不下去呢？
-03-
一场较量
有一天，有人和爵士乐鼻祖罗尔.莫顿说起了一九〇〇，说他是世界上最伟大的钢琴家，只要他决定下来，你罗尔.莫顿就只能滚回妓院去。
这个钢琴家被激怒了，势要和一九〇〇进行一场比试。他在脑子里构想着一场决斗。这在当时很流行。凭借一点勇气相互挑战，最后有一个赢家。
他，一九〇〇，却对这件事不怎么感兴趣。他甚至不太理解。决斗？为什么？但他很好奇。他想听听爵士乐之祖能弹出些什么玩意来。
在航行第二天的九点三十七分，杰立·罗尔·莫顿出现在了头等舱的舞厅里，优雅极了，一身黑。所有人都知道他要做什么。
--您就是那位爵士乐的发明者，是吗？
--对。你就是那个只有屁股坐在海上才能演奏的家伙？
--对。
杰立·罗尔·莫顿点燃了一支烟，斜放在钢琴上，坐了下来，开始演奏。他不是在弹，而是在滑，就好像一条丝制内衣从女人的身体上滑下来一样，那音乐让丝绸在跳舞。
杰立·罗尔·莫顿在结束的时候点缀了一些不起眼的小音符，仿佛珍珠洒落在大理石地板上。那支烟一直在那里，在钢琴的边缘上，燃了一半，但烟灰还挂在那里。
一九〇〇微微笑了笑。他在玩呢。一点不错。他坐在钢琴边上，开始做一件蠢得不能再蠢的事情。他弹的是《老爸快回来》，一首蠢得掉渣的曲子，孩子唱的。
杰立·罗尔·莫顿完全丧失了耐心，低骂了一声，他骤然开始了演奏。不是演奏，是魔术，是杂技。他让八十八个琴键都发挥到了极至。以一种骇人的速度。人们欣喜若狂。
在这片混乱中，我站在了一九〇〇的面前：他的表情是全世界最失望的。而且还有点蠢。他望了我一眼，说：
--那人完全是个傻子。
--给我拿支烟来，去。
一九〇〇耐心地等待着，直到周围出现了一种寂静。他望了杰立·罗尔·莫顿一眼，他正站在吧台边上，品着高脚杯里的香槟呢。
一九〇〇幽幽地说：
--是你要这样的，混蛋。
然后把那支烟搁在钢琴的边缘上，捻灭。
他开始了。就是这样。人们屏住呼吸，所有人都保持着肃静，在那最后的一阵仿佛有一百只手演奏的超级和弦之后，钢琴似乎在任何时刻都有可能爆裂，依旧悄无声息。
在这片令人发疯的寂静中，一九〇〇站起身，拾起那烟蒂，向前探出身子，越过键盘，把它贴在琴弦上。
嘶嘶的低鸣。
当烟蒂被抽出来的时候，已经着了。他赢了。
之后。罗尔·莫顿把自己反锁在舱里，度过了余下的旅程。抵达南安普顿后，他下了船。第二天动身回了美国。但是，是乘另一条船。
结语：书友们，今天共读就到这里。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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