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寒乍起虫声老
□芭蕉雨声
错开一道窗缝,放雨声进来。五点的天还没有明,墙上秒针的走动轻易盖住了屋外所有的动静。
东北风猛刮一个昼夜,把天刮冷了,穿风衣套卫衣,老人穿棉袄买菜的也有。一日薄短袖,一日厚外套,没有柔软的过度,把温热正好的凉快天隔过去一段。
风借余力,趁夜色将雨推送过来。这是套路,没啥出奇的,可我觉着新鲜,年年过,年年都像第一次过。
雨不大,晨鸟高一声低一嗓叫唤时雨也停了。湿湿树叶,湿湿地皮,这点雨只够在人的心头添一些寒意。
赵定河是我的河,河边三棵楝树正对着我的落地窗。溜达绕河边,隔窗看水需透过楝的枝叶。这是我的福气。我比临河这一溜儿窗户里的人都要额外珍爱这景色。河岸的草木,河水里的鱼和鱼草,鱼草头上的荷叶,皆与我痛痒相关。关我的心、神和欲望。
前阵子耽搁在医院,我问我自己最牵挂的是啥,虫儿,河边那些嗤嗤发声的虫儿。蛐蛐儿,蝲蝲蛄。蝈蝈多年不见了,太行深山偶尔一声入耳我还不敢信,站定细辨才敢确认,没有和声,那清水样的独鸣软弱得让我心疼,隐隐生忧。城里的虫声更是可遇不可求的稀罕物。
虫声不是一直都有,分时候的,它起始和终了时间都记在我心上。有虫鸣闹腾的夜才是宁静的。踩着虫声闲逛,我是富有的,特别知足,世界都变得丰满可亲。乡野的灵物儿能在城市安家,在我的窗下弄出动静,这是奢侈又安逸的事。
不是虫叫得多么悦耳,它生发的意境让人发痴,沉醉。它与溪流山坡农家院落有关,听一声,人能穿回久远的某个故事里去。比如割草,揪南瓜花,蝈蝈笼蛐蛐儿罐儿,泥巴,出汗,红脸蛋儿。怀旧怀的是那些个旧时光里顺水流走的小东西。琐碎的小东西让我特别依赖。
桂花树下的虫声我够不着去听,在医院时老陈问我他回家都需要带啥来,我觉摸着小区大门两侧的桂花树该开花了,让他给我折一枝。他顿时严肃起来,损坏公物的事他不干。我的心分明咯噔了一下,他没有听见。
出院那天我迫切往桂树上瞅,没了,褐色的米粒贴在枝上,桂花老了。住院半月来地,我错过了今年的桂花香。
错过去的还有别的秋物儿,比如靠近桥墩的这片荷。
开着的荷花一朵也不见了。荷叶先从边缘黄起,黄成铁锈色。挺立的茎看上去还好好的,也已发脆并很快弯折了。锈色渐深,破布一样的荷叶经风经雨,半边浸到水下,甚而全部被吞没了去,只留枯茎一根。刚扒上水面的圆叶,倏然生出苍老的斑点,生命高度到此为止。我不能说它白活了,藕节在最底下撑着,生命就没有完结,冬了还有春,活着这件事一直处于持续循环的状态。东倒西歪的枯荷,凉而不悲,恰巧构成个性十足的几何图案,河面呈简约格调。
灰椋鸟遭灰喜鹊威吓,成群飞离树梢,旋即又结队扑将过来,重新占领了三棵楝树。纷纷勾头叨吃,弄了一地楝豆。
树下忽一个轻音拔地而起,轻得像一个意念,或者一抹亮光。是虫儿在叫唤。我蹑脚靠近。又止步。我知道它在就好。
2019年10月16日 农历九月十八 星期三 晨雨 薄凉。
灰椋鸟群体飞离树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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