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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昭新|绝世红釉瓷(中篇小说连载)

(接上)

下面是督陶官讲的故事:

景德镇珠山明御窑场有一位叫梁敬业的老瓷匠,今年七十多岁了,身板还颇硬朗,还在为皇家烧瓷,他儿子、孙子现在都在此作瓷匠,祖孙三代都是御窑场杰出的瓷匠,烧得一手好瓷。梁敬业是景德镇附近浮梁镇人,祖上几代都是御窑瓷匠。从元朝皇帝元世祖忽必烈在景德镇设置“浮梁磁局”开始,梁氏家族就开始为皇家烧瓷。经过家族几代人的不断积累,现在梁氏家族的烧瓷技艺可说是炉火纯青,独步天下。接到为朱皇帝烧制红釉瓷杯的命令后,梁敬业祖孙不敢怠慢,试用了很多方法,可是总烧不出红釉。最后他们没辙了,一愁不展。祖孙三代整日心心念念的事就是怎样烧出红釉瓷,简直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有一天,梁敬业正坐在凳上配制烧瓷的土料,配着配着,感到困倦之极,不由自主地双眼一闭,身子一歪,倒在地上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蒙蒙眬眬间,他恍惚听到有人在耳边喊道:“用鲜血,用人的鲜血喷在正烧的瓷坯上,就能烧出红釉来。”

他一惊,醒了过来,所幸刚才的话已经深深刻在脑海里了。他立刻有了主意,连忙喊来儿子、孙子。祖孙三代用土料做好八只瓷杯和杯盖坯子,立即将坯子送进窑中煅烧。烧到了八成火候,梁敬业找来一把匕首,对着儿子孙子说出了刚才梦中有人提醒之言,言明要用自己的一腔热血去喷在瓷坯上。

儿子、孙子一听完,连忙双双跪下,哭着恳求他千万勿作此想。他连忙扶起儿子、孙子,强笑道:“期限将至,如我们还烧不出红釉瓷杯,包括我们一家在内,珠山窑场的所有瓷匠都得死,与其白白等死,还不如让我舍却一条命,放手一搏,反正老身已是七十多岁了,也死得过了。今日我为大伙而死,也是死得其所,死得光彩,死得壮烈!”说完,他打开炉门,身子凑近火炉,不待儿孙阻拦,将匕首狠狠地捅进自己心脏,然后抽出。他的一腔鲜红的热血喷进炉子,喷在了瓷坯上。炉中的火焰猛往上蹿,颜色更加鲜艳,像一个精灵在疯狂地舞蹈。他像山一般轰然倒地,脸上犹带微笑。

八只新出炉的带盖瓷杯红彤彤、亮闪闪,仿佛八个刚诞生的红孩儿,用嘹亮的哭声向世界宣告——我来了!梁敬业的儿子痴 情地凝视着凝聚父亲一腔热血的红釉瓷杯,久久不愿离开,好像在用心和父亲不朽的灵魂对话。他又喜又悲,诸般滋味一起涌上心头,禁不住热泪盈眶,哽咽着说:“爹——,您……您成功了!红釉……瓷杯烧出来了,这下……您可以……含笑九泉了!您将作为红釉瓷的发明者流芳千古!”

督陶官的故事讲完了。朱皇帝也禁不住感慨万千:“朕想不到这八只红釉瓷杯竟有这么不平凡的来历!真是难得、太难得了!那个叫梁敬业的瓷匠一定要由官府出面厚葬,他的家人也要得到一笔厚赏。”

朱元璋体恤民苦,不想再让瓷匠们为他流血送命,就免了他们继续烧制红釉瓷。他想:朕拥有的这八只红釉瓷杯可以说是空前绝后的孤品,真正的无价之宝!

朱元璋驾崩后,这八只带盖的红釉瓷杯自然由下一任皇帝建文帝朱允炆继承。建文帝当上皇帝不久,他的叔父朱棣从北京起兵造反,率军一直打到了首都南京城下,包围了南京城。城破之日,皇宫中大乱,建文帝和皇后在宫中自焚而死。朱棣坐上皇位,下令清查宫中的皇家宝贝,发现八只带盖的红釉瓷杯已不翼而飞。他咆哮如雷,让他的士兵们将宫中的太监、宫女严刑拷打,追问这套红釉瓷杯的下落。最后,有一位小太监实在受不住酷刑,只好招供:他趁宫中混乱不堪时,私藏了这套红釉瓷杯。士兵们根据他提供的地点,找到了这套红釉瓷杯,上交给了皇上。朱棣余怒未息,将小太监凌迟处死,又灭其三族。

朱棣为了防止再有人觊觎这套红釉瓷杯,就命助他夺得江山的军师想出一个十全十美的办法,保证他和他的后人永远拥有这套红釉瓷杯。这位军师是一位和尚,叫广济法师,很有些佛法,他在这套瓷杯上布下一道咒语:非大明皇室子孙,占有此杯者,将有血光之灾,全家死绝!

后来朱棣迁都北京,将这套瓷杯连同其他皇室珍宝一起带进了北京皇宫。

明末崇祯十七年(公元1644年),闯王李自成攻入北京,明朝最后一个皇帝崇祯帝朱由检吊死煤山(今北京景山公园内),明朝灭亡。这套红釉瓷杯从皇宫中流入民间,不知所踪。

02

咒语显灵

明朝覆亡时,北京城内有主仆二人,主人叫周思明,仆人叫徐忠。二人为躲战乱,从北京城逃了出来,一路辗转来到了湖南衡州(今湖南衡阳)某乡村,见此地偏僻幽静,风景绝佳,民风淳仆,就在此地隐居起来。二人刚来此地时,周思明还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徐忠是个未有家室的二十余岁的青年。二人避难至此时,手上当然带有一些钱财。不久,徐忠娶了当地一村女为妻。五、六年后,周思明入赘一乡民家。二人一直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事生产,此时手中银钱也告罄,迫于无奈,只好放下架子,日日为稻粱谋:徐忠农时种几亩山田,闲时贩一点山货进城;周思明考取了秀才,在村中设馆课几个小童生。两家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一晃又是十余年过去了,周思明有了三个儿子。

此时正是大清朝康熙前期。徐忠再也不愿过这样吃了上顿愁下顿的日子。一天,他贩了一点山货进府城。回来后已是傍晚,他匆匆吃完饭,就一溜烟地跑进周思明家,将周思明单独拉到一边,一脸兴奋地说:“定王殿下!……”

周思明脸色突变,厉声说:“你是不是失心疯了?怎地如此胡言乱语?”他边说边惊惶地四下环视,看是否有人进来听见了他们的谈话,还好没有什么人进来,他不由长吁了一口气。

徐忠醒悟过来,连忙用右手轻抽了自己一个耳光,连连道歉:“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小的光顾着高兴,竟忘了禁忌,请主人见谅!请主人见谅!”

周思明严厉地盯着他,说:“你想说什么?”

徐忠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仍是双眼高兴得放光,口气是那样的迫不及待:“主人,小的今儿去了一趟府城,逛了一家老字号的古玩店。那里面的东西卖得可真叫贵呀,一件元青花瓷您猜卖了多少?您肯定猜不到吧?卖了整整一千两银子!我的乖乖,真是了不得啊!”他边说边伸出右手食指比划了一个一字,脸上是一脸艳羡、沉醉的表情。他凑近了周思明的耳边,小声说:“主人,把您藏着的那八只带盖红釉瓷杯拿去卖了吧,小的敢肯定最少卖一万两银子,因为这八只杯子可是世上独一无二的稀世珍宝。这样,我们两家的穷帽子可就要甩到爪哇国去了!看还有哪个王八蛋敢看不起咱俩!”

周思明不由心里一动,小声说:“我也想把它们变卖了,换成白花花的银子,然后过好日子。只是……只是我怕惹出什么麻烦呀!你让我好好想想,让我好好想想。”他眉头紧锁,陷入深深的思索当中去。

徐忠双目灼灼地望着他,盼望着他快点作出决断,那目光的热量几乎可以将他烤熟。周思明考虑了许久,最后斩钉截铁地小声说:“不行,不能将它们出售!你想:这套红釉瓷杯一直由我大明朱姓皇室拥有,若现在我把它们出手,别人就会知道我朱姓皇室成员的身份。满清鞑子朝廷正在到处缉拿我大明朱姓皇室子孙。我的身份一暴露,满鞑子还不把我父子四人逮去京师斩首呀!我几个哥哥、弟弟都被满鞑子杀了,我父皇崇祯帝留下的血脉只剩我这根独苗啦。我父子四人说什么也要活下去,好将我大明崇祯帝的血脉传之万代,以至无穷!”

原来,周思明的真名叫朱慈炯,是大明崇祯帝嫡子,乃周皇后所生。当时李闯王率军攻破北京,崇祯帝自杀殉国之前,将太子朱慈烺送入其外祖父周奎家避难,然后分遣亲信带着其余的儿子,各自四散逃命。带朱慈炯逃命的徐忠当时任锦衣卫副指挥使,是大明开国大功臣中山靖王徐达之后。崇祯帝本想将这套红釉瓷杯传给太子朱慈烺,但太子身系着未来复国的希望,责任重大。崇祯帝生怕这套红釉瓷杯使太子的身份暴露,就将之传给了另一嫡子朱慈炯。

现在徐忠听了朱慈炯一席话,心中大失所望,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不满地嘟囔道:“主人多虑了,咱们悄悄将瓷杯卖给古玩店,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迁到别处过逍遥快活的日子,谁会找到咱们呀!”

朱慈炯态度鲜明地说:“我说不行就是不行!我不能冒任何风险!我看你真是利令智昏,该好好反省反省啦!”

徐忠口里不言,心里忿忿地骂道:老子反省个屁!老子要过好日子有什么错!不过,他表面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儿,低下头去小声说:“主人教训的是,奴才知错啦,自今而后决不敢再打瓷杯的主意!不过……,奴才只知这套瓷杯的珍贵,却从未见过这套瓷杯的庐山真面目到底是个啥样儿,不知主人能否开恩,让小的见识见识这套宝贝?”

朱慈炯本不想让他见识,念在他是开国元勋之后,加之保护自己有功,不忍心拂逆他的这一不过份的要求,就带他进了一间密室,将八只红釉瓷杯小心翼翼地捧出来,让他一饱眼福。徐忠见过瓷杯之后,在回家的路上高兴得心花怒放,走路的姿势轻飘飘赛过神仙。

几天后一个无星无月的深夜,天黑得像一团浓墨,见不到一丝亮色。一个蒙面的黑衣人鬼鬼祟祟地溜到朱慈炯家的围墙边,蹲下身子机警地四处察看了一会,感觉一切太平如常,顿时胆大起来,倏地长身而起,掏出身上藏着的搭钩,“嗖”地甩上了围墙,然后拉紧搭钩上连着的绳子,几下就攀上了围墙。围墙不甚高,这人轻轻一跃,跃入园内,蹑手蹑脚来到房子大门前,掏出身上的小刀,插入门缝,轻轻将门拴拨开,推开门,悄没声息地进入室内,仔细倾听,什么声音也没有,只除了几声打鼾声。蒙面人心说:这家人都他妈的睡死啦,真是天助我也!蒙面人对这家非常非常熟悉,就像熟悉自己的十个手指头,不用灯光也能准确地往密室摸去。

朱慈炯睡到中夜,突然被恶梦惊醒,感觉心悸异常,只好坐了起来。近来他总是担心他的宝贝瓷杯被满鞑子搜去,他的身份暴露,他的一家老小被满鞑子逮去杀头。由于心事太重,他已有几晚上睡不踏实了,总是被同样的恶梦惊醒。突然,他听到密室内有轻微的响动,心里不禁“格登”一惊,心说:越怕事越来事,我的宝贝果然有人惦记上啦!他大吼一声:“都快起来,咱家有小偷光顾,都快快起来!”

他的家人全都被他的吼声震醒,立即披衣起来,点上灯,纷纷问:“小偷在哪里?小偷在哪里?”

他将家人带去密室,在明亮的灯光了,只见一个蒙面的黑衣人盗了他的宝贝瓷杯正要离去。一家人一拥上前,很快将盗贼制服,扯下其蒙在面上的黑布。全家人吃惊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万万想不到盗贼竟是一向忠心耿耿的徐忠!朱慈炯夺回了瓷杯,还好瓷杯没有丝毫损坏。

朱慈炯从未将自己的真正身份告诉家人,他的家人要将徐忠扭送到官府,他顿时吓得脸色苍白,厉声说:“你们都失心疯啦,真是没事找事!徐忠是我下人,一向待我不错,他现在虽不仁,我却不能不义。好了,你们先出去吧,我和他还有话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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