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新庄作品选登
作者|马新庄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农村人想吃肉比现在买台电脑都难。因为很多人家里连吃盐的钱都没有，更别说改善生活了。成年人一天的劳动是十个工分，价值不到两毛钱。我家在村里是条件比较好些的，一是母亲能干，二是父亲当工人，家里有经济来源。
在当时，谁家里有一个吃商品粮的人，很让人羡慕的。正因为如此，邻居们有不少人愿来我家帮忙干活。只要我家有什么事情，不用招呼，人都来了。目的只有一个，蹭碗饭吃，想吸个“洋烟”（过去人把买的纸烟叫做洋烟，自己卷烟叶或抽烟袋锅子叫做旱烟）。就是这样，我家吃肉的机会也不多。只在逢年过节或家里办喜事才能吃到肉。
我嘴馋，想吃肉。见地里有人扔掉的小死猪，便提回来让母亲杀了炖着吃。母亲说，是邻居家的猪娃被麦地里下的药给药死了，不能吃。我说，只要把内脏扒出来扔了就没事了。
为什么要扔内脏呢？是我们村有一户人家吃了中毒的猪娃肉，全家人中毒被送到公社卫生院抢救，才保住了性命。
我知道药死的猪和家禽是不能吃的，吃了也是冒着风险的。可我和妹妹们很想吃肉，便提出把内脏扒出来扔了。幸运的是，我们吃了不少死猪死鸡肉，没有出过事。
我想别人家出事，可能是他们做的程序有问题，也可能是肉煮的不烂，或是吃了脏器的原因吧。
我们每次捡到病死的家禽，母亲都会里外洗干净，坚决扔掉内脏。中毒死的家禽一般毒素都集中在内脏里。就是到了其它部位，也很少了。再用水多洗多泡，洗干净后先在开水锅里煮一遍，然后把水倒掉，再放水重新煮，直到把肉煮得很烂才让我们吃。
我庆幸我有一个好妈妈，手艺精，因此，我也饱了口福。可我还是不满足，还经常偷吃妈妈买的果子（点心）。我偷吃是真，可从不拿妈妈的钱。只是有一次，母亲给我钱花，我没有花完，剩下了五毛钱，我没有交给母亲。在邻居大哥的撺掇下，花四毛钱买了两盒“前进”烟给他们吸。余下一毛钱，我买了糖吃。后来，母亲问我五毛钱是怎么花的？我说，买烟给他们几个抽了，母亲也没有说啥。
时间长了，我偷吃妈妈买的果子的事情败露了。因为不是一次，偷吃的次数多了，母亲会生气，动手打了我，事情便传了出去。
后来，家里丢了5块钱，母亲找不到了，怀疑是我拿了。
这一次是冤死我了。我虽然常偷吃母亲买的点心，是因为我饿。我从来不会偷拿家里的钱。即便是有事要办，也会给母亲明要，绝不会偷。再说，五元钱在当时不是小数目，机关和企业要是丢了五块钱是要立案的。母亲的五元钱丢了，她着急我能理解。说是我拿了，我确实冤枉。
母亲见我不承认，就拿起扫帚要打我。我说：“就是打死我，我也没有拿。”奶奶见了，看不下去了，说我母亲：“孩子既然没有拿，就是没有拿。你打死他，也没有用。”母亲见奶奶这样说，埋怨说：“妈，你又护孙子。我一打他，你就护他。这样，小孩子家能学好吗？”奶奶说：“看你把孩子打的。他说了没拿，看来是真的。我不是护短，我孙子历来不说瞎话。”“还不说瞎话？他偷吃果子的事一开始也不承认，后来还不是承认了？”奶奶说：“不一样！他开始不承认，是怕你打他。母亲说：“我不管了。以后就交给你管孩子吧。”
这时候，邻居两个大伯从我家门口路过，听到了奶奶和母亲的对话，插嘴说：“根（我小名）他妈，根要是再不承认就吊起来打。这孩子看着怪好的，咋就不听话？偷了就是偷了，不敢承认，就这点不好。”我一听更气了。反驳说：“我没拿，就是没拿。我都这么大了，我会拿家里的钱吗？”两个大伯一听我顶了他们，也生气了：“还顶嘴？狠打！再不承认，就打死他。”
大伯们为什么这样说？是因为他们见不得不诚实的孩子和有小偷小摸的行为。我现在回想起来，也不能怪他们。可我当时恨死他们了。我也恨妈妈。明明我没有拿，还非说我拿了。怎么辩我都说不清楚。又见两个大伯这样说，母亲又开始打我。我急了：“打吧！我把钱吃肚里了。怎么样？你掏吧？”
两个大伯和母亲相信了：“怪不得不承认？原来你是偷了钱买吃的了。”
我想，既然母亲不相信我，还打我，又加上邻居大伯的火上浇油，母亲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我干脆就这样说了。我是一时急才这样说的。想不到他们当真了，还说要吊起来打我呢。后来，在奶奶的坚决反对下，才没有吊打我。奶奶说：“既然吃了，再打也没有用。钱是回不来了。打死我孙子，你们得偿命。”我说：“奶奶，我确实没有拿。我根本就不知道妈妈的钱是咋回事？我连见都没见过那五块钱。”奶奶说：“根，不说了。咱回屋！”
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可母亲丢了五元钱的事，在村里传开了。母亲打我的事，小伙伴们也知道了。有人还取笑我：“在肚里！吃了，掏吧。”我没辙。
后来，我外出上学，又参军。家里要扒了房子重盖，奶奶提前收拾床铺。在拉开床的瞬间，她发现床头墙根脚处有一个老鼠洞。奶奶好奇，用小棍伸进去捣了一下，又掏了掏。这一掏不要紧，当她把小棍薅出来时，奶奶惊呆了：五元钱的残币碎末被带了出来。
奶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马上叫来了我母亲：“根他妈，你快来看。”我妈妈一见此景，眼泪就控制不住扑簌簌流了下来。“看来，我真是冤了根儿啊！可恶的老鼠。”
母亲很快就给我平反。她见人就说：“五块钱找到了。根本就不是根儿拿的。是老鼠拉到了老鼠洞里。”为了证明我的清白，母亲还把老鼠咬碎的五元纸片拿给街坊邻居们看。母亲知道，她不拿出真凭实据，人家是不会相信的。儿子以前就嘴馋，人家还以为是儿子当兵有出息了，当母亲的在给儿子打掩护呢。
我奶奶这下却不愿意了。为这事，她不但数落了我母亲好几年，还埋怨了当时在场的两个大伯。直到我奶奶1976年去世，她都想着这件事。她认为：她的孙子从来就不会偷钱，而且也没有偷的习惯。要说偷吃家里的点心？那是小孩子家嘴馋。再说了，也是孩子饿的。不饿会偷吃吗？那几年，人们饿肚子，大人还偷吃生产队的玉米和粮食呢。队里种的庄稼还没有成熟，也等不到收割，就被社员们在地里偷着生吃了，更别说孩子了。我奶奶是这样认为的。在我结婚以后，母亲为此与我岳父谈起此事，我岳父说：“那是孩子饿的，现在你叫他吃，他都不会吃了。”
我岳父说得很对。我小时候偷吃的点心在现在看来那是最次的。因为我饿加上嘴馋，才偷吃。现在，家里的苹果、梨、葡萄、香蕉、桔子放在我面前，一天时间我可能都不会动它一下。真是生活好了啊！也怪我不会说话。当着母亲和岳父的面，我竟说出：“果子（点心）有啥好吃的？跟驴粪蛋一样，又硬又不好吃。”母亲说：“不好吃，你小时候还偷吃？”我说：“不吃是没有办法，想吃好的还没有呢。”
现在想想，过去吃东西那是真香。很多东西，想吃吃不到。现在可好，东西多了，又不想吃了。想着法儿要吃什么既营养，又实惠，既保健，又环保的绿色食品。人这一辈子，还别说，就是不知足。
往事如烟，转眼过去了很多年，我把此事作为典故讲给朋友听，也讲给女儿、女婿听。以后，等外孙长大了，我还要讲给外孙听。让他们记住幸福生活来之不易。天上不会掉馅饼，一切要靠努力奋斗才会有好的生活。老一辈人生活的艰辛和磨难是财富，是教材，永远不能忘记。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
作者简介
马新庄，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省老科技工作者协会会员，开封市摄影家协会会员，笔名：辛文，幸文。尉氏县人，曾在部队服役18年，历任台长、指导员、参谋等职。1982年两次组织保障兄弟部队的六架战机在十分钟之内安全备降在机场，荣立三等功，并在1983年被评为学雷锋先进个人。转业后在单位负责文宣工作，在各级各类报刊、电台发表文章一千多篇，多次获奖。2016年被评为开封市离退休干部先进个人。2018年被评为开封市离退休干部优秀党员。目前已出版《风入松》、《雨中花》、（《兄弟之间》上中下）和《打拉池之鹰》四部小说，计200多万字。其代表作有长篇小说《兄弟之间》，诗歌《敬礼，国旗！》、《你总是那么爱笑》，散文《金明广场与开封》和小小说《情人岛》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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