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司马迁
郭宇宽
前些日子我到了一趟韩城，特别拜访了司马迁祠，游人稀稀拉拉，导游小姑娘对历史也不是很了解，让我感慨良多。
在历史上的四大文明古国中，大家公认中华是唯一一个历史没有中断的、完整延续的文明体。古埃及和现代的埃及人没有什么人种关系，古巴比伦空中花园都找不到了；古印度很多历史的延续还要靠玄奘的大唐西域记，在甘地以前的印度，与其说是国家概念不如说是地理概念。而中国一套二十四史，能够串起这个民族不中断的记忆和传承。
如果做个调查，估计很多人认为秦始皇的作用比较大，最先建立了大一统的帝国，统一六国后，书同文，车同轨，即统一文字，统一度量衡。但在我看来，这不是最重要的。和其他的文明体相比，比如古代的埃及、巴比伦也有过统一的文字，汉谟拉比法典在法治方面所做出的典范，也不逊色于商鞅变出来的秦法，到今天谁还在乎秦始皇当年定下的法律？
为什么中华文明能够完整延续下来呢？我觉得比较有特色的是，中国有一个没有被中断的完整的史学传统，司马迁以他个人的努力所奠定的地位，无论是道德还是学术成就，都让人高山仰止，对中华民族认同的凝聚有非常大的作用。
今天的埃及人和金字塔时代的埃及人几乎没有任何关系。当时的法老所建立的古埃及文明是非常辉煌的。从金字塔所能达到的工程奇迹就可以了解到：一块构造金字塔的巨石有十几吨重，几千年前就已经达到进行大型工程的能力，这个工程给我们带来的想象力空间比中国的长城要更加难以想象。万里长城工程量很大，但是每一块砖头并不大，而金字塔的构建都由巨石构成。用今天工程学的观点来看，没有起重机、没有大型工程设备的情况下，如何完成这么奇妙的工程？可想而知埃及的文明所达到的程度。我在大英博物馆里看到埃及当时的雕塑，包括首饰、金器所达到制造工艺的精美程度也让人叹为观止，绝不逊色于中华文明。
为什么这种文明至今就完全消失了呢？有一个因素。
我看到历史的记载中，古埃及有很多刻在石柱上的诗句，赞美法老——太阳神之子。这些诗句被今天的考古学家翻译出来，你会看到何谓领袖崇拜。
根据古埃及的史料记载，阿曼霍特普二世(AmenhotepII)是著名的大力士，他的弓强劲到没有任何一个士兵能拉得开。曾有一次节庆，他一连射了300箭，而且每一只箭都深深穿透铜制的靶心。还有一段诗是对拉美西斯二世的赞美：他的一双眼啊，看穿了一切生物/他就是拉神，他用光线观看/他比太阳更亮地照耀着埃及/他比尼罗河更能使国家繁荣/他给信徒以粮食/追随他的人他都养活。
在古埃及，对法老是无条件的赞美。与此不同的是，司马迁所奠定的历史传统，被后人作为典范的，是道德中立的，是有强烈的正义感、是非观和道德评价的史学传统。即使是皇帝，掌握生杀予夺大权的人，天子在他的笔下也是有血有肉的人，有长处也有弱点。
司马迁是以非常超越的身份、以一种千古的价值尺度，褒贬历史上各个帝王们的行为，出发点是看是否人道、是否有忠诚、是否有信义、是否符合以儒家为主流的强烈道德色彩的是非观。
而古埃及文明，无论多么辉煌，缺乏客观的中立的历史评价来联系古今，把这个历史完整继续下去。
而中华民族拥有这样的历史记忆，无论遭到外敌入侵，被奴役、被征服、除非谁把这片国土上生活的人全部杀完，否则没有办法根除这个民族对于历史的记忆，而历史的记忆可以维系一群人，就像大槐树这样的历史传说，从父亲传递给儿子,从祖母传递给孙子,我们是从哪里来，我们的先辈发生过什么，我们在这样的脉络下，未来又将到哪里去的一种使命感。
从这个意义上讲，中华民族的认同，与其说是来自秦皇汉武这些帝王，不如说是来自于像司马迁这样的一批前前后后的知识份子，在历史方面带有一种神圣的使命感的坚持，为我们在这片土地上找到共同意识奠定了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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