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早艮从岗上批退之后很少见到过去一些同事，也懒得拜会从前一些有实权的故友，人际圈由此而缩水。其实，这与早艮的性格不无关系，退下来之前忙，退下来之后乱忙。在政法战线上忙碌了大半辈子做点回忆应该是不成问题的，提起笔来却不知先从什么角度去下笔，想法多、思绪杂乱兴趣爱好一下子变得很脆弱，有时倒突然觉得人生竟究怎么了？
早艮年轻时为了事业，中年时为了儿女，老年时又为了健康！他的前半生恐怕都是从这样的道上走过来的，顺心也罢不顺心也罢都已经过来了，孩子争气也罢不争气也罢都已经拥有了，放开心襟好好的活着这才是唯一的选择。他膝下育二男一女，大儿子读完高中去了南方自谋职业，现已成家日子还算可以。二儿子大学毕业到省城工作后又去了国外被一家大型企业集团公司看中携妻子留在海外，女儿考取警察学校后去海关工作，家中唯有多病的老伴和他过着幸福而并不满意的日子，今天为大儿子操着闲心，明天又为小儿子的生活着想，后天又为女儿的婚事做这做那，早艮虽则从岗位上退下来心还是很累很累的……
二
邻村老赖可不然，他与早艮同龄，年轻时气盛，在枣庄耍尽风头，别人没有的东西他率先拥有，别人还没尝过的东西他已经吃腻了，整天衣着时髦，无所事事宁肯住着走风漏气的屋子也要小酒一盅。六七十年代手表自行车，八九十年代手机摩拖车，而今还小车加女友光鲜极了，一辈子活得有滋有味地，逢人夸夸其谈，海阔天空，好像天南地北的荒唐事他都知晓，半辈子从不按常规出牌，平时生活无常，凭感觉做事，图兴趣做人，冲动是一时的热情，大半辈子是一个靠不住用不上、添赌、招惹麻烦的多事之人，每逢谁家过事唯恐他过来耍酒疯将事搅黄，千防万防他还是乐意地去，热心地献几分殷勤之后，见茶就喝让烟就抽毎席必坐大酒喝翻，脱去衣裤前院出后院进，追狗打鸡，就连年轻媳妇都吓得满院跑，早艮看不惯不防多说几句就迎来一场轰轰烈烈的对斗，事毕之后早艮悔恨不该，可是，老赖还是避过闲言碎语若无其事地到外面蹓跶去了，好像一切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地悠闲自得，转到家门回屋闭门睡得很香。
“老哥早！老嫂好”
第二天一大早老赖在庄头逢人很献热情，他永远走不出人们的视线，东倒西歪地转悠在庄头村尾。农忙时节他躲在村头大槐树下乘凉，躺在树荫下睡久了又挪到屋里继续睡觉，庄上忙前忙后的大人小孩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他却格外的消清，吹着口哨吼着五音不全的调子度着自己独有的日月……
偶尔，听见有人升迁了，有人出国了，有人走了、甚至有人在高位上栽了，有人进去了等等，总在这个时候，老赖又精准地站出来嚼舌，神色一惊一诈，手舞足蹈、阵阵有词好像对此事早有了新感受一样，尽管他不是参与者却又不像旁观者，一件小事经过他的炒作就离奇的变味了，从老赖嘴里传出的新闻爆炸般的离谱：人情悲凉，人生冷暖，婚嫁习俗，甚至生男养女，前世今生总绕不开他那张闲不下来的嘴……
老赖的妻子是个苦命人，嫁到老赖家里没过一天好日子，没穿一件象样的衣服，整天哭丧着脸凑合地过着这样难熬的日子，二个儿子都是她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孩子在那衣不裹体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年月里没上过一天学，大孩子十三小孩子十岁那年跟随一个远房亲戚去附近矿山捡石碴打零工，不料，被一位好心的矿工收养，后来又供他俩相继上了学，就这样孩子在老矿工的照顾下渐渐长大成人。老赖从不过问孩子的事，更不体谅妻子，东家进西家出的悠哉悠哉！
三
早艮看着人家老赖的活法心里总不是滋味却又不能说些什么，他比起老赖来差远了，一不会说话。二没有太多爱好，加之生性耿直，脾气越来越暴躁，身体近年来越来越不争气，日子过得倒是挺好的，生活质量比起过去好多了，年轻时吃不够或吃不到的东西现在因身体原因不敢吃，也不允许吃，老伴也一样。现在儿女不缺可二老总感觉心里缺点什么，整天忧心忡忡，孤独难熬。
又一天出门散心，刚走到村头突然见到老赖迎了上来满口殷勤，老哥长老兄短地打着招呼：“好久不见您瘦多了，老嫂子还好吗？”，早艮听到这些虚伪的话心里总是不热不冷的，老赖见早艮如此冷漠时便更进一步说话了，人活着不要那么累，该干的事情一定干嘛，至于干的咋样先不要计较，比如像我老赖一辈子啥事都干过，啥爱好都有，活的并不比你差，儿子在矿山做事情况也不错，小车楼房也有了，奖金工资已经双双过万了，拿回家的酒肉高档名烟及海鲜吃不了，近年给我和老伴的生活费也花不完，这是儿子为我买的高档衣裤，说着说着老赖又情不自禁了，大儿子提干了，媳妇是厂长的千金，小儿子也马上有对象了……
四
一番真假难辨的对白之后，老赖得意的走了，早艮回到家中想法又多了起来，二个儿子离家太远，新买的楼房又太小，女儿的婚事还没个底……
愁啊愁！早艮为了儿女不的大，大了又愁破头！说实话早艮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不论干公事还是私事都是数一数二的，干了四十年政法工作从没落人后，曾多次受到国家级“五一”劳动模范表彰，多次被国家领导人亲自授奖并接见，他还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省级市级奖励就更不用说了，对此，早艮从不炫耀也不自满，他在普通岗位上奋斗了多半生，许多同他一起工作过的同志已经有了更高更广阔的发展空间，有的已经走上重要岗位做着更重要的工作，而他还是默默无闻的在基层一线工作着，从不喊累无怨无悔地坚持到退休。由于他为人处事谦和，人缘不错，不论走到哪里哪里都有自己的人际圈，到哪里工作哪里都有人气，同事爱戴组织信任，当然业绩一定卓然。他爱好广泛，凭生酷爱书法、喜欢篆刻，善于阅读，勤于变通，平时从不乱翻闲书乱拜师门，读书使他阅尽世间百态，他却有一个很好的鉴赏标准，那就是以事业为中心有选择性地接纳先进的思想精髓，撰写读书笔记，利用政法平台及时交流借鉴先贤思想，业绩盈门，从走上岗位到退下来辉煌暂且不说完美是必然的，早艮也觉得很满足、也很充实。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几十个春秋已经过去了，退下来并不意味着安然？儿女情长总是排除不了的重要原因，作为一个父亲牵肠挂肚的事情又太多太多……
早艮兄妹四人，他排行为二，大姐年已古稀日子还算可以，但近年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常常住院治疗。三弟从小出远门落户河北安定，儿女双全。四妹近几年一直和妹夫不和，儿女不成气，几年前女子去小城上高职时中途私自离开学校惹了许多麻烦，至今还漂流在外，儿子初中毕业去了关外没有正当职业，三天二头四妹寻求早艮帮助，搅得早艮全家很不安稳，帮了钱又跑腿，添了力气又添米面油盐，越是这样帮她，她的日子越糟糕，她的家庭锁事一咕脑地摆在了兄长早艮面前，兄嫂很不高兴，早艮很伤神也很茫然。
五
枣庄是早艮几代人生栖繁衍的发祥地，父辈曾在这座山上靠的就是这一天然资源优势，从种植枣树开始到优化枣树品种做了大量的研究，引进技术开发利用从几棵树发展到大片成林的枣树基地，庄里几千口之家经营果业十分投入，早艮老俩口更是起早贪黑从施肥浇水到管护十分负责任，每到秋末红灯笼似的果子缀满枝头，夕阳洒落林间小径照在小姑娘的脸上分外艳丽，走在羊群中的牧羊犬身上映出五彩缤纷的彩虹好看极了，骑在牛背上的牧童望着悬在枝头的红果子眼睛眯成一道闪电般的笑脸，说实话，枣庄大人小孩肤色红润与大枣补气血是分不开的，这里盛产的大红枣不仅是食疗养生的保健食品，也是中药中一味不可或缺的良药，因而，大红枣走出山庄同山药构杞一样久负盛名。
六
“枣庄要客人了！”村头传来消息。
第二天早晨，枣庄庄头公园聚集了一大堆人群，只见老赖被一中年人揪住头发一顿猛打，一边打一边还叫骂着“你这个老不死的东西，怎么掂着张嘴胡说呢，狗娃娘好好的你怎么说她死了呢？”。
原来老赖在庄上逢人便说：狗娃娘去北京当保母时得病死了，人们半信半疑，当话传到狗娃和他爸那里时就发生了今早那一幕。
原来狗娃娘近几年一直去外面打工挣钱，狗娃上大学需要钱，家里只剩下狗娃爸一人经营着几亩耕地和一片枣树林，日子过得还算可以，老赖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常常寻畔滋事，前几年给狗娃爸传些绯闻，惹下狗娃娘同狗娃爸闹矛盾，不久，狗娃娘赌气出了远门，自狗娃高中毕业后考上大学，狗娃娘才和狗娃爸和好，但由于供骇子上学需要钱她继续出去打工，今早狗娃爸刚和妻子通完电话突然听到老赖如此谎言，他撵去庄头和在那里转悠的老赖斗起了嘴，接着竟然打了起来，越打越凶吵声引来了庄邻人家，人们无论怎么劝双方都不肯罢休……
“嘟嘟……”一声汽笛声吸引了人们的眼球，一辆银灰色轿车停在了村口。
“乡亲们好！”
一位长者从面色车上下来一边向村头的人们高声打着招呼，一边匆匆走近村民亲切地一一握手，后面跟着一行随行者，老赖急忙挣脱开狗娃爸扭打转怒为笑迎了上去紧紧握住这位客人的手……，
“表弟还好吗？”
“很好表兄”
这不是以前和老赖一起长大的虎子表兄吗？
表兄弟相见很是热情，几句问候之后表兄俩挽臂向老赖的旧宅走去……
虎子是老赖大姑的大儿子，他现在当官了，这次回来为父母祭坟顺便过来看望一下表弟，不料，来到村头看见表弟被打又以为老赖惹是非了急忙上前解劝。
缘于表兄弟情份虎子回忆了过去一些往事：从前他俩在一起玩闹的时候都很调皮，鬼点子最多的是老赖，无论做什么他都占上份，虎子虽大老赖二岁总是让着表弟。一次，老赖弄回一只烧鸡，表兄弟为了吃烧鸡闹了许多笑话，点子是老赖出的，开吃之前他俩还进行了一番很有趣味的对话：
老赖指着鸡冠曰“这叫什么？”
答曰：“鸡冠”
错，这叫高照，话毕老赖吃掉所谓的高照后又指着鸡翅膀曰：“这叫什么？”
表兄虎子立即答曰“鸡翅膀么”
大错，这叫“豁风”，话毕老赖让也没让虎子一下立即吃掉所谓的“豁风”，左右揩揩油嘴后又指着两条鸡脚大声曰：“这叫什么？”
表兄虎子心想这下该我吃了，他随口曰：“鸡腿”，话毕伸出手正准备拿吃，老赖一把按住表兄虎子拿鸡腿的那只手大声说：特错，这叫“后蹬”，就这样老赖给烧鸡另取雅名忽悠表兄后竟吃掉了一只整鸡，虎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隔日，虎子去赶集刚走到街口就看见一堆人围住表弟老赖，一个年轻人走上前揪住老赖头发一顿猛打，口中还嚷着“你欠了我一只烧鸡不给钱……”，这时只见表兄老赖两只胳膊忽左忽右地护着被打的身体，还左躲右闪地挪动着脚步退让着，一不小心脚下石子拌倒两条腿一曲一展地蹬着。表兄虎子见状立即挤进人群扶住老赖，不料老赖“啪啪”几个耳瓜响亮的打在虎子脸上曰：“你这不争气的东西，吃了人家烧鸡不给钱，叫表弟丢脸”，老赖的话引来了更多围观人群，虎子又被一群人打倒在地，虎子挣脱围打翻身站了起来指着表弟老赖大声告诉大家一一一
“当我看见你被一大汉揪住高照一顿拳脚，你的两扇豁风乱扰里，两条后蹬胡蹬里，我赶紧来救你，可是你还误陷我，烧鸡明明是你欠人家的，又是你巧立名目吃掉烧鸡的”。众人听罢一阵狂笑……
当表兄忆及以前那段挥之不去的往事时心里暗暗为老赖的作为发笑。表兄从老赖家里出来后又去祭拜了舅父和舅母，带上好事的表弟老赖去狗娃家向狗娃爸道谦。虎子离开枣庄的当天下午村头聚满了送行的人群，狗娃爸还为虎子送了一大箱家乡的特产大红枣。
七
老赖自表弟走了之后在庄头更加放肆了，一根接着一根抽着表兄送来的香烟，掂着那张是非嘴天上地下的张扬着，从国家大事到二个儿子多成才多有钱，后又提到表兄官多大，钱多多……但从不说狗娃家的事。早艮早看不惯老赖的作为上前说了几句，这次老赖没犯病急忙递给早艮一根香烟后回家吃饭去了。
早艮心思又多了他彻夜难眠，他总觉得心里还有放不的东西，他寻思着日子过得并不比老赖差，儿子女儿事业已成，老伴儿也很贤惠，就是缺个带把的孙子，俗话说子孙出于坟里，他得祭奠祭奠祖坟吧。
一日，他选吉日来到祖坟带了许多祭品为祖父祖母和父母上了香，心里踏实了许多。
祖父是清朝状员官至七品，膝下二子，老大便是父亲，肃反运动中父亲受祖父牵连被惩法，母亲过早病逝，当时早艮才八岁，是叔父领他去给父亲收的尸，由于安葬匆忙而遗丧，前几年他和叔父一直叫阴阳暗暗安魂修坟，其间他常常能梦见父亲裸奔……
早艮是叔父拉扯大又供他上了学娶了媳妇，当时受父亲影响他没能考学深造，后来父亲平反他才从地方保安干到公务员成为政法干警，待他经济有节余孩子成人时叔父却病倒了，病情越来越重，他多次带去医院抢救无效，就在叔父过世的前几天，他突然神志清晰给早艮和儿子安顿好后事，就连官板老衣及黄分纸、枕头内装的万年历等都叫备齐，当然，墓穴的选址也是老人家授意的。
八
叔父生前人缘很好，年轻时当过兵，服役后到县级建筑工程有限公司工作，退休后乐于助人在枣庄口碑不错，他自愿承包了一片枣树林，由于经营有方年产大红枣远销海外深受欢迎。老人还利用有利时机将红枣技术传授给大家，在他的带动下侄子早艮家红枣收入也盈利不少。老赖也跟着学到了技术。
“枣庄上电视了”，村头一片欢腾。
原来枣庄的千亩枣树林被省电视台经济栏目采访报道了，山湾里的大红枣又一次走出大山，村民们的喜庆写在脸上，围坐在电视机前的早艮叔侄笑声灿然，山湾大红枣像千万盏灯笼一样挂在枝头香飘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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