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回忆录》是陈丹青五年听课的笔录，内容全部出自木心的讲述，每个作家的气息都会伴着他自身的气质脱颖而出，这是目前AI所不具备的人性。而这人性的光辉里，会有气味相投的交加。木心先生偏老庄而不偏孔孟，偏儒雅浪漫而不偏世俗功利的气质深深地吸引着我。所以这书我读之又读，像找到了停泊的港湾，可以把快乐藏在这里，本文主要摘抄我最爱的句子，但鉴于有些东西可能不能过审，只能把部分展现，就当快乐被私藏了一部分吧。
1、中国神话，好有好报，恶有恶报，太现实。
2、最早的文学，即记录人类的骚乱，不安，始出个人的文学。所有伟大的文艺，记录的都不是幸福，而是不安与骚乱。
3、整个人类文化就是自恋，自恋文化是人类文化。
4、最伟大的诗人是瞎子。上帝的作品：将最伟大的诗人弄瞎，使最伟大的音乐家耳聋。
5、历史学家要的是“当然”，艺术家要的是“想当然”。
6、美术史，是几个艺术家的传记；文学史，就是几个文学家的作品。
7、在中国、印度、埃及、玛雅、波斯，众神像代表权威，恐怖，要人害怕。而希腊人崇拜美丽的权威。
8、真正伟大的人物都是一开始就悲观、绝望，置之死地而后生。
9、我的公式：“知名度来自误解。”没有足够的误解，就没有足够的知名度。
10、宗教总是从情理开始，弄到不合情理，逼人弄虚作假。
11、像样一点的思想，是有毒的。尼采是很毒的，耶稣是很毒的。
12、艺术家能以自身的快乐来证明世俗的快乐不是万能的。
13、人类总是以误解当做理解，一旦理解，即又转成误解。
14、艺术家要留一份“神秘感”，保护自己。
15、所有宗教以人自己的形象来塑造神，是一大败笔。
16、古说“木铎有心”，我的名字就是这里来。
17、我爱兵法，完全没有用武之地。人生，我家破人亡，断子绝孙。爱情上，柳暗花明，却无一村。说来说去，全靠艺术活下来。
18、文学唯一可以和音乐绘画争高下，是文学可以抓到痒处。绘画强迫人接受画家个人的意象，文学给人想象的余地。
19、中国文化是阴性的，以阴柔达到阳刚——西方是直截了当的阳刚——这样子看看，司马迁是古人中最阳刚的，给中国文化史扬眉吐气。
20、尼采怀疑此前的所有哲学，后世哲学家无人不在尼采的光照中。中国可悲，出不了尼采，也接受不了尼采。
21、我爱老子，但我不悲伤、不绝望、不唱反调、不骂、不出鬼主意——我自得恶果，所以不必悲伤；我不抱希望，所以不绝望；我自寻路，一个人走，所以不反激。我也有脾气要发，但说说俏皮话。
22、哲学、文学，不可以拿实用主义去看。哲学、文学属于极少数智慧而多情的人，是幸福，是享受，和大多数人没关系。
23、我常常读与我见解截然相反的书，只为了看取文学技巧。孔丘的言行体系，我几乎都反对——一言以蔽之：他想塑造人，却把人扭曲得不是人。所以，儒家一直为帝王利用——但我重视孔丘的文学修养。
24、孔子，既不足以称哲学家，又不足以称圣人。他是一个庸俗的高级知识分子，奇在内心复杂固执，智商很高，精通文学、音乐，讲究吃穿。他欲望强盛，种种苛求，世界满足不了他，他一定要把不可告人的东西统统告人。
25、“五四”打倒孔家店，表不及里。孔子没死，他的幽灵就是无数中国的伪君子。
26、说来你们不信，我文质彬彬，书卷气，其实善于和流氓交朋友。一定要是大流氓，或将成为大流氓的苗。
27、中国文化的黄金时代来得太早。
28、中国文学的源流，都从庄子来。若不出庄子，中国文学面孔大不同。有庄子，就现在这样子。汉的赋家，魏晋高士，唐代诗人，全从庄子来。嵇康、李白、苏轼，全是庄子思想，一直流到民国的鲁迅，骨子里都是庄子思想。石涛、八大，似信佛，也是庄子思想。中国的伦理观是孔孟的，艺术观是老庄的。中国出庄子，是中国的大幸。
29、浪漫主义致命的弱点，是拼命追求自然，最后弄到不自然。
30、顿悟可以写下来，渐悟无法写下来。心中一亮一暗，一冷一热，都可以，也应该写下来。
31、嵇康的诗，几乎可以说是中国唯一阳刚的诗。中国的文学，是月亮的文学，李白、苏东坡、辛弃疾、陆游的所谓豪放，都是做出来的，是外露的架子，嵇康的阳刚是内在的、天生的。后世评嵇康，各家各言，最好的评语，四个字：兴高采烈。
32、诗的新韵律所以创立，主要因为梵文在发音方法上影响了中国，其发音比中国语言精密。后定平、上、去、入四声法，过去中国对诗的韵律并不多加分析，之后，讲究了。
33、如果抽掉杜甫的作品，一部《全唐诗》会不会有塌下来的样子。
34、青年人会向往各种主义，但要他们自己提出主义，只能是浪漫主义。
35、读天才的作品，自己也好像是天才一样。
36、艺术家打动这个世界，光凭艺术不够，凭什么呢？韵闻、轶事、半真半假的浪漫的传说（宗教要靠神话、历史要靠野史、外史、哲学要靠诡辩），说到底，艺术、宗教、历史、哲学，能够长流广传，都不是它们本身，而是本身之外的东西。
37、说到底，悲观是一种远见。鼠目寸光的人，不可能悲观。
38、诗是全体民众的心声，情感、见解的表达，诗是代言。
39、人间百态，莎士比亚退得很开。
40、我爱艺术，爱艺术家，是因为艺术见一二，而艺术家是见七八。
41、中国历史上才德兼备、最完美的政治家，是诸葛亮。
42、日本对中国文化是一种误解。但这一误解，误解出自己的风格，误解得好。
43、人类中最有独特性格的就是马基雅维利。他怪在判断力、观察力非常敏锐，但办起事来非常率性，老要人做坏事，自己不做坏事。
44、中国的圣人教人做好事，自己不做。马基雅维利叫人做坏事，自己不做。他就事论事的那一套，与理想主义相反。
45、我以为每个世俗的人都喜欢骂世俗的书，以此认为自己不俗。
46、一个思想过度的人，行动非常软弱。
47、天才降生在哪里，哪里就出艺术。
48、每一行弥尔顿的诗，都能看出他的性格。我心里长久记着他的这句话：“每一行都要表现自己的性格。”
49、没有人真是像他们自己所想象的那么幸福和不幸。
50、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是宗教。放下屠刀，不成佛，是艺术。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是宗教。苦海无边，回头不是岸，是艺术。
51、宗教是面值很大的空头支票，艺术是现款，而且不能有一张假钞。宗教说大话不害臊，艺术家动不动脸红，凡是宗教家大言不惭的话，艺术家打死也不肯说，宗教说了不算数，艺术是要算数的，否则就不是艺术。
52、讽刺在艺术中的位置是什么？我认为：直接的、有具体对象的讽刺，是不艺术的。
53、艺术本是各归各的，相安无事的。可是有了艺术家，把艺术当成“家”，于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54、一个纯良的人，入世，便是孟德斯鸠；出世，便是陶渊明。
55、我说这些，说明文艺不需要提倡，也不需要经济起飞的，只要一点点自由，就蓬勃生长。这么说来，文学艺术多么可爱，多么可怜。
56、任何作者，很难看穿读者。
57、佛家的前半段，就是悲观主义，道家的后半段，就是超人哲学。
58、人类文化至今，最强音是拜伦：反对权威，崇尚自由，绝对个人自由。
59、中国自外于世界潮流。中国没有个人主义。
60、爱情在这个世界上快要失传了。爱情是一门失传的学问。
61、诗意上来时，文字不要去破坏它。
62、除了纯粹的文学欣赏，伟大的小说是可以测验人的。
63、我们面临两种贫困：知识的贫困，尤其是品性的贫困。
64、黑格尔讲，从小孩嘴里讲的格言，和一个成年人讲的格言，意思是不一样的。
65、个人的青春是不自觉的浪漫主义，文学的浪漫主义是自觉的青春。
66、所谓理想主义，要么是向未来看，要么，其实是向古代看。“现在”没有多大意思。
67、什么是悲观主义？我以为就是“透”观主义。不要着眼于“悲”，要着眼于“观”——万事万物都会过去的，人是要死的，欲望永远不能满足，太阳底下无新事……这就是悲观。悲观主义是一个态度，是一个勇敢的人的态度。
68、得不到快乐，很快乐，这就是悲观主义。
69、我读书的秘诀是：看书中的那个人，不要看他的主义，不要找对自己胃口的东西，要找味道。
70、在我看来，康德、叔本华、尼采、瓦格纳不是四个人，而是一个人，都通的——或者说，这“一个人”有时悲观，有时快乐，有时认真，有时茫然。
71、世界上什么事情最可怕呢？一个天才下起苦功来，实在可怕极了。
72、艺术有什么好呢？艺术家本人有好处：写着写着，艺术家本人好起来。
73、前驱者的路是酝酿，是等待天才。
74、文学史、美术史，不过是天才的传记。
75、大思想家最有意思的是他们的短句，而不是他们的体系。
76、文学有两类：一是独自完成，但不影响别人。一是独自完成，却给予别人、后人影响，滋养后人的艺术。两类各有好处。
77、中国要文艺复兴，批评家一定要先出来，一个两个批评家不够的。中国文学有一天要复兴，两种天才一定要出现——创作的天才，批评的天才。能不能兼？可以，但必须是天才。其实全世界都在等待。各国都缺少这样两种天才。
78、世界上的书可分两大类，一类宜深读，一类宜浅读。宜浅读的书如果深读，那就已给它陷住了，控制了。尼采的书宜深读，你浅读，骄傲，自大狂，深读，读出一个自己来。罗兰的书宜浅读，你若深读，即迷失在伟大的空想中。
79、影响现代艺术的四位大哲学家。两位是贵族性的：叔本华和尼采。他们影响的人，在二十世纪寥寥可数，但都是大师级的艺术家，数得着的，都是位置最高的。两位是平民性的：柏格森和弗洛伊德。深得人心，影响广泛。
80、叔本华没有原创性，是佛教的欧化，尼采是贵族中的贵族，可以好好研究下去。
81、二十世纪不配受尼采影响。
82、艺术家唯一可靠的是直觉。
83、没有哲学底子，做人没有一个根基，他们顶不住，我顶住了，就是这道理。
84、诗近于歌，是诗的童稚往事，诗之求韵，和音乐比，小儿科。歌与诗靠得越近，越年轻。音乐，根本没有诗之所谓“平上去入”，音乐上的长调短调和文学上的用法大不一样。
85、作家不仅是主观的、自己的翻译家，还是得创作。作家有个文字关。一切符号都是不真实的，文字是符号中的符号。但艺术不是为了“真实”——顶多只是追求一点“真实感”，用这点“感”来辅助美感。人的天性喜欢美，因为美代表永恒。
86、人类的本能是破坏，毁灭。
87、天才是脆弱的，易受攻击的，为了天才成熟，只有逃。
88、艺术本来想救人类的，救不了，结果倒是救了艺术家自己。救不了艺术家，那他是个凡人，不能怪艺术。
89、官能世界和艺术世界，是不通的，是两个世界。
90、蒙田说：我的头脑是清醒的，我的膝盖是软弱的。
91、哲学根本就是一个亵渎神明的事。
92、不要以为哲学里可以找到真理。那是黑房子里捉一只黑猫。
93、文学家的乐观主义是糊涂，政客的乐观主义是欺骗，商人的乐观主义是既糊涂，又欺骗：目前的世界就是这个样子。
94、我的墓志铭（暂定）：“即使到此为止，我与人类已是交浅言深。”
95、人类的地狱是人类自己造成的。
96、一切存在的都是无缘无故地出生，因软弱而延续，因偶然而死亡。
97、因为艺术是超越哲学之上的。哲学非但不能解释艺术，而且不配解释艺术。
98、历史上排排队，第一个不要体系的，是法国蒙田，第二个不要的，是德国的尼采，第三个是丹麦的克尔凯郭尔，第四个是法国的列维–斯特劳斯。
99、你要走新路，请便。但走以前，不要把别人打死。艺术上从来没有你死我活，只有你活我活。
100、家禽出在大学。虎豹出在山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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