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观止》选读精讲（56）《阿房宫赋》

阿房宫赋

杜牧

杜牧：字牧之。唐朝诗人，文学家。晚年居住在樊川别业，号樊川居士，世称杜樊川。文章代表作以《阿房宫赋》最为著名，诗歌明丽隽永，绝句诗尤受人称赞，他的咏史诗更是为人称道，世称小杜（杜甫为老杜），与李商隐齐名，合称“小李杜”。代表作《泊秦淮》、《江南春》、《赤壁》、《题乌江亭》等，脍炙人口。著有《樊川文集》。

阿房宫：秦朝时建造的宫殿，规模宏大，没有建成秦朝就灭亡了，《史记》记载，项羽火烧阿房宫，大火三月不熄。

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wù，阿房出。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骊lí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二川溶溶，流入宫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màn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盘盘焉，囷qūn囷焉，蜂房水涡，矗不知其几千万落！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行空，不霁jì何虹？高低冥迷，不知西东。歌台暖响，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风雨凄凄。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

六王：指齐楚燕韩赵魏六个国家的君主。

毕：完结，指为秦国所灭。

一：统一。

兀：山高而上平。指山顶平秃，数目被砍光。

覆压：覆盖。

隔离天日：遮蔽了天日。这是形容宫殿楼阁的高大。

骊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阿房宫）从骊山北边建起，折而向西，一直通到咸阳。走，趋向。按照现在的交通道路，骊山到咸阳的距离大约为60公里。

二川：渭水和樊水。

溶溶：河水宽广而流动的样子。

廊腰：连接高大建筑物的走廊，好像人的腰部，所以这样说。

缦：萦绕。

檐牙：屋檐突起，犹如牙齿。

钩心斗角：指宫室结构的参差错落，精巧工致。钩心，指各种建筑物都向中心区攒聚。斗角，指屋角互相对峙。

盘盘焉：盘旋的样子。焉，相当于“然”，……的样子。

囷囷焉：曲折回旋的样子。

矗：形容建筑物高高耸立的样子。

落：相当于“座”或者“所”。

复道：在楼阁之间架木筑成的通道。因上下都有通道，叫做复道。

霁：雨后天晴。

冥迷：分辨不清。

歌台暖响，春光融融：人们在台上唱歌，歌乐声响起来，好像充满着暖意。如同春光那样融和。融融，和乐。

舞殿冷袖，风雨凄凄：人们在殿中舞蹈，舞袖飘拂，好像带来寒气，如同风雨交加那样凄冷。

【译文】

    六国灭亡，天下统一。蜀山上的树木被砍光，阿房宫建成了。它覆盖三百多里的地面，高大的宫殿遮天蔽日。从骊山的北面建起然后向西面转折，直达咸阳。渭水和樊水水波荡漾，流进阿房宫的宫墙。五步路一座大楼，十步路一座高阁，连接楼阁的走廊像腰带一样曲折回环，飞檐像鸟嘴在高处啄食，凭借着地势，屋檐钩连对凑相互配合。盘绕曲折，像是密集的蜂房、激流的水涡，高高矗立，不知有几千万座。长长的桥横卧在水面上，没有云彩，哪里来的龙？楼阁间的通道横贯空中，没有雨过天晴，哪里来的彩虹？四周高低起伏，让人分不清南北西东。歌台上歌声嘹亮，热闹温暖，一派春光融融；宫殿里舞袖清凉，一阵风雨凄凄。一天之内，一宫之间，气候竟然不相同。

妃嫔pín 媵yìng 嫱qiáng，王子皇孙，辞楼下殿，辇niǎn来于秦，朝歌夜弦，为秦宫人。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huán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烟斜雾横，焚椒兰也。雷霆乍惊，宫车过也；辘lù辘远听，杳yǎo不知其所之也。一肌一容，尽态极妍yán，缦立远视，而望幸焉；有不得见者，三十六年。

媵：陪嫁的侍女。

妃嫔媵嫱：指六国王侯的宫妃。妃，太子、王侯的妻子。嫔、嫱，宫廷女官。媵，陪嫁的人。

辇：人拉的车。这里指乘坐辇车。

荧荧：明亮的样子。

鬟：妇女梳的环形的发髻。

渭流：渭水。

涨腻：涨起了（一层）脂膏（含有胭脂、香粉的洗脸的“脂水”）。

椒兰：两种香料植物，焚烧以熏衣物。

雷霆：雷暴，霹雳。

辘辘：车行的声音。

杳：遥远得踪迹全无。

妍：美丽。

缦立：长时间站立。

幸：封建时代皇帝到某处，叫“幸”。妃嫔受皇帝宠爱，叫“得幸”。

三十六年：这里指嬴政在位执政的三十六年。

【译文】

    六国的妃嫔媵嫱，王子皇孙，辞别了本国的楼阁宫殿，坐上辇车被拉到秦国。早上唱歌，晚上弹琴，成了秦国的宫人。闪闪的明星，是她们打开了化妆用的镜子；朵朵的绿云，是她们早晨在梳理发鬟；渭水中泛起的一层油腻，是她们倾倒的脂粉水；烟雾弥漫，是她们在焚烧椒兰香料。雷霆突然惊动，是宫车在经过；车轮声逐渐远去，不知道要前往何处。宫女的肌肤、容貌经过精心装扮，都极其美丽。他们长时间站在那里遥望远方，希望皇帝能够驾到。有的人三十六年也没有见到。

燕、赵之收藏，韩、魏之经营，齐、楚之精英，几世几年，剽piāo掠其人，倚叠如山。一旦不能有，输来其间。鼎铛chēng玉石，金块珠砾lì，弃掷逦lǐ迤yǐ，秦人视之，亦不甚惜。

收藏：动词作名词，指收藏的金玉珍宝等物品。

经营：动词作名词，指金玉珍宝等物。

精英：形容词作名词，精品，也有金玉珍宝等物的意思。

剽掠：抢劫，掠夺。

倚叠：积累。

鼎铛玉石，金块珠砾：把宝鼎看作铁锅，把美玉看作石头，把黄金看作土块，把珍珠看作石子。铛，平底的浅锅。

逦迤：连续不断。

【译文】

    燕国、赵国收藏的珍宝，韩国、魏国经营的珠玉，齐国、楚国搜刮的奇珍，经过了多少代多少年，从他们的百姓那里剽夺掠取来，堆积如山。一旦国破家亡，不能拥有了，都给运到了阿房宫里。宝鼎当作铁锅，珠玉当作石头，金子当作土块，珍珠看作砂砾，抛掷得到处都是，秦国人看到这些，也不大觉得可惜。

嗟乎！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秦爱纷奢shē，人亦念其家；奈何取之尽锱zī铢，用之如泥沙？使负栋之柱，多于南亩之农夫；架梁之椽chuán，多于机上之工女；钉头磷磷，多于在庾yǔ之粟粒；瓦缝参差，多于周身之帛缕；直栏横槛，多于九土之城郭；管弦呕ōu 哑yā，多于市人之言语。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独夫之心，日益骄固。戍卒叫，函谷举；楚人一炬，可怜焦土。

心：心意，意愿。

奈何：怎么，为什么。

锱铢：古代重量单位，一锱等于六铢，一铢约等于后来的一两的二十四分之一。锱、铢连用，极言其细微。

负栋之柱：承担栋梁的柱子。

椽：屋梁上支撑屋面和瓦片的木条。

磷磷：形容突出的钉头。

庾：露天的谷仓。

槛：栏杆。

九土：九州。

管弦呕哑：形容音乐声音嘈杂。管弦，管乐和弦乐，此泛指音乐。呕哑，象声词，指声音嘈杂。

独夫：失去人心而极端孤立的统治者。这里指秦始皇。

骄固：骄纵，顽固。

戍卒叫：指陈胜吴广起义。陈胜吴广本来都是去戍守边疆的士卒。

函谷：函谷关，关址在今河南灵宝东北。

举：被攻占。

楚人一炬：指项羽（楚将项燕的后代）于公元前206年入咸阳，并焚烧秦的宫殿，大火三月不灭。

焦土：烈火烧焦的土地。指建筑物、庄稼等毁于炮火之后的景象。

【译文】

    可叹呀！一个人的心，也就是千万人的心。秦王喜欢繁华奢侈，百姓也顾念自己的家。为什么掠夺时一丁点儿也不放过，用起来却当成泥沙？使负荷大梁的柱子，比地里耕田的农夫还多；架在屋梁上的椽子，比机杼旁的织女还多；梁柱上一颗颗的钉头，比粮仓里的谷粒还多；参差的瓦缝，比人们身上穿的丝缕还多；纵横相连的栏杆，比九州的城郭还多；呕哑的管弦声，比集市上人们的话语还多。使天下的人，敢怒而不敢言。独裁者的心，日益骄傲而顽固。陈胜、吴广振臂一呼，函谷关就被攻克；楚人放了一把大火，阿房宫便成了一片焦土。

呜呼！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嗟乎！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秦复爱六国之人，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谁得而族灭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族：灭族。

使：假使。

递：传递，这里指王位顺着次序传下去。

万世：《史记·秦始皇本纪》载：秦始皇统一六国后，“下诏曰：“朕为始皇帝，后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然而秦朝仅传二世便亡。

不暇：来不及。

哀：哀叹。

【译文】

    唉！灭掉六国的，是六国自己，而不是秦国。族灭秦国的，是秦国自己，而不是天下的人。哎呀！假使六国君主各自爱护他们自己的人民，就足以抵抗秦国的入侵。假使秦国也能爱护六国的人民，就可以传位三世，乃至万世做皇帝，谁又能族灭它呢？秦国人来不及为自己的灭亡哀叹，后世的人哀怜它，后世的人哀怜它又不吸取它的教训，引以为鉴的话，也只能使再后来的人来哀怜后世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