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丨重读《傅雷家书》，感悟父子深情

2020年，当地时间12月28日，

钢琴家傅聪因新冠肺炎在英国离世，

享年86岁。

傅聪是我国知名翻译家傅雷之子，

曾获肖邦国际钢琴比赛大奖，

有“钢琴诗人”之称。

1955年，傅聪赴海外留学，

此后与父亲傅雷书信往来。

这些信札都被傅雷悉心保存了下来，

汇集成《傅雷家书》出版。

书中深沉的情感，

感动着一代代国人。

《傅雷家书》开篇第一封信，

就描写了父子别离的场景。

今天，我们跟随陈治勇老师重读这封信，

重温字里行间的父子深情，

以此纪念远去的艺术之魂——

钢琴家 傅聪（1934-2020）

手头的这本《傅雷家书》是2011年买的。只是偶尔翻看，但看得并不认真。今日重读开篇，却令我的心格外沉重。

信中这次别离，与生离死别又有何异样？信写完十几年后，傅雷夫妇因为尊严而自尽。有的人，因为爱一个国度，明知可能遭遇劫难，依然选择留在生之育之的土地上。感情的事，谁能说得清呢？我们无法用理智去评判一个人因为情感冲击而做出的种种言行。傅庚生在文学四要素中将“情感”列于第一，认为情胜于辞为中等，辞胜于情为下等。当然，这“情”指的是真情，滥情之文与之无可比性。这封家书，算得上言辞相称的上品。没有渲染，没有夸张，有的只是情感的素描加上一点点染。

车一开动，大家都变成了泪人儿，呆呆的直立在月台上，等到冗长的列车全部出了站方始回身。

注意这里的“泪人儿”，傅雷不说“号啕大哭”，不说“泪眼迷离”，只用这三个字，无声胜有声，这是热泪奔流却无声之泣啊！为何“车一开动”才是“泪人儿”？车开动之前难道就没有流泪吗？开车之前，我相信他不曾流泪，甚至强作笑颜，然而开车那一刹那，那种抑制的情感如崩溃之堤，再难遏制。想起从此山高水远，重洋远隔，相见只是在梦中；想起这么多年的陪伴，担忧儿子能否适应远方的生活，做父母的再也无法不流泪。但他们知道，雄鹰自当翱翔于苍穹，放飞是为了更好地活着。这是一种两难的抉择，也是一种理智的抉择。但是，他们的心依然碎了，尽管这破碎只是暂时的。“呆呆的直立在月台上，等到冗长的列车全部出了站方始回身”，这是一幅怎样凄然的画面啊！“呆呆的直立”“冗长”“全部”“方始”，真是步履沉重，举步维艰。每一个词都是一道依恋的城墙，一条思念的沟渠，一次心灵的泣血。

送别归程，个个流泪；夜晚也不曾睡得安稳，恍惚中又心惊肉跳。傅雷以失恋来比喻父子别离，何其生动，何其接地气。有了失恋作比，难懂的父子别痛，恐怕连十多岁甚至更小的孩童都懂了吧！亲友的别离，少女的失恋，这种痛有一定人生经历者都可以体味到。

《傅雷家书》，辽宁教育出版社

之所以说这封家书是沉重的，是情辞相称的，是因为整封家书中难以找到柔软如“聪，我想你了”之类直抒胸臆的表达。傅雷的情感是暴露的，又是内敛的。它如悬崖峭壁上的松柏，如即将倾颓却犹然傲立的巨石，激情中有着节制，深情中有着内敛。他抓住的是细节，依凭的是客观，而非缥缈难以捉摸的、空洞抽象的情辞。父母默默流泪、兄弟抽噎、不曾睡好觉、睡午觉时蒙眬阖眼又心惊肉跳地惊醒、胸口抽痛、胃里难过、如大病后一般没劲、哭肿干痛的眼依然忍不住哭……这些都是可以触摸、可以看见的实实在在的细节。最动人的细节为触动母亲的那句话：“一天到晚堆着笑脸。”这是对儿子的印象吗？这是对儿子稚嫩的责备吗？这是对儿子不懂离别之痛而向往飞离的不满吗？这是对儿子可爱的眷恋吗？一切，都有。一个母亲对子女的牵挂总是汇聚为情感的焦点，千思不厌，万念不绝。一次次的回想，都是爱子情深。

雏燕离巢远飞程，化作点点离愁。母亲的心啊，就是这样的难舍难离，像极了一江春水，像极了柳絮飘飞，一路绵延，无处不在，化作三月的点点春晖，呵护着稚子身心。我想这封信的背后，定然还有母亲织就的棉衣、缝制的棉鞋，也许就是傅聪离家时脖子上的那一条围巾，脚上的那一双棉鞋。“寒衣针线密，家信墨痕新”，从今分两地，思念迷蒙里。那重重的爱，都已化作寒衣，裹在傅聪的身上了吧。

从这封信里，我还看到了一个严厉父亲背后的万千柔情。开篇一个“聪”字，似水柔情就荡漾开来。这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称呼，这是一个严厉的父亲对儿子的称呼。一切的柔情只包裹在一个“聪”里。信的最后，傅雷反思自己与傅聪争论音乐时发生的不快，并称自己是“虐待”儿子，称自己“永远补赎不了这种罪过”。这里，我们可以看到傅雷教子的严厉，甚至有些霸道。没想到忏悔之情竟然在他的心中潜藏了如此之久。若其不言，谁能懂这份柔软？

但是，他在信中说了，而且说得直白，说得坦荡，似乎一点也不在乎父亲的威严受损。这自然是念子到深处的自然流露，也更加立体生动地诠释了“父爱如山”背后的似水柔情。这份情，吐得真切真实，令我们的心情沉重，受到撼动。

家书尾声，傅雷引用巴尔扎克之言：“有些罪过只能补赎，不能洗刷。”这是一个父亲真情的告白，是一个父亲深刻的自我检讨，带给我们更多的沉思。一个人，问心无愧，方能站立于天地间！

读着这朴素而深情的文字，我站立在人生路上极目远望，想起了自己成长路上那些难忘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