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孟，故楚之乐人①也。长八尺，多辩，常以谈笑讽谏。楚庄王之时，有所爱马，衣以文绣，置之华屋之下，席以露床②，啗以枣脯。（马以骏骨健足为美，以驰骋沙场为乐，以逐水草为食，庄王却为它穿上绣花衣，掩其英姿，并将之置于华屋之中、露床之上，使马无法骋万里，此外，更是喂食它干枣肉，使其徒长痴肥。此写楚庄王愚昧）马病肥死，使群臣丧之③，欲以棺椁大夫礼葬之④。（马死，庄王不悟，要臣下为马服丧，葬以大夫之礼。此于愚昧之外，再写其昏庸）左右争之，以为不可。王下令曰：“有敢以马谏者，罪至死！”（左右为辨人畜之界而诤谏，庄王却下令拒谏，此写其刚愎自用，专断横蛮）优孟闻之，入殿门，仰天大哭。（举止异乎寻常）王惊而问其故。优孟曰：“马者，王之所爱也；以楚国堂堂之大，何求不得，而以大夫礼葬之，薄。请以人君礼葬之。”（投庄王之所好）王曰：“何如？”对曰：“臣请以雕玉为棺，文梓为椁，楩、枫、豫章为题凑⑤，发甲卒为穿圹⑥，老弱负土，齐、赵陪位于前，韩、魏翼卫其后⑦，庙食太牢⑧，奉以万户之邑。（凑出一幅盛大的葬马图）诸侯闻之，皆知大王贱人而贵马也。（点明“贱人贵马”）”王曰：“寡人之过一至此乎！为之奈何？”（张皇无措）优孟曰：“请为大王六畜葬之：以垄灶为椁，铜历为棺⑨，赍以姜枣，荐以木兰⑩，祭以粮稻，衣以火光⑪，葬之于人腹肠。”于是王乃使以马属太官⑫，无令天下久闻也。（无庄王之愚昧，不足以显优孟之智；无优孟之智，不足以显庄王之愚。此处运用了对比、陪衬的艺术手法）
点评：文章入手先写楚庄王爱马，三层文字将其愚昧、昏庸、专断展现得淋漓尽致。以此为对比，优孟入谏楚庄王将这匹高贵的死马埋葬于人的肠肚之中，其对答之词幽默诙谐、语妙如珠，可谓辩才无碍，寓庄于谐，说得楚庄王张皇无措，赶忙将死马交予厨师，生怕这丑事张扬。
楚相孙叔敖知其贤人也，善待之。病且死，属其子曰：“我死，汝必贫困。若往见优孟，言我孙叔敖之子也。”居数年，其子穷困负薪，逢优孟，与言曰：“我，孙叔敖之子也。父且死时，属我贫困往见优孟。”优孟曰：“若无远有所之⑬。”即为孙叔敖衣冠⑭，抵掌谈语。岁余，像孙叔敖，楚王及左右不能别也。庄王置酒，优孟前为寿。庄王大惊，以为孙叔敖复生也，欲以为相。优孟曰：“请归与妇计之，三日而为相。”庄王许之。三日后，优孟复来。王曰：“妇言谓何？”孟曰：“妇言慎无为，楚相不足为也⑮。如孙叔敖之为楚相，尽忠为廉以治楚，楚王得以霸。今死，其子无立锥之地，贫困负薪以自饮食。必如孙叔敖，不如自杀。”因歌曰：“山居耕田苦，难以得食。起而为吏，身贪鄙者余财，不顾耻辱。身死家室富，又恐受赇枉法，为奸触大罪，身死而家灭。贪吏安可为也！念为廉吏，奉法守职，竟死不敢为非。廉吏安可为也！楚相孙叔敖，持廉至死，方今妻子穷困，负薪而食，不足为也！”于是庄王谢优孟，乃召孙叔敖子，封之寝丘⑯四百户，以奉其祀。后十世不绝。此知可以言时矣⑰。
点评：成语“衣冠优孟”意为假扮古人或模仿他人，也指登场演戏。优孟是一个出色的艺人，他装扮成故相去见庄王，目的就是为孙叔敖之子请封地。不想却以假乱真到楚庄王“以为孙叔敖复生也，欲以为相”。对此，优孟连用歌辞“贪吏安可为也”“廉吏安可为也”“楚相……不足为也”予以回应，笑语中夹着辛酸，仿佛当斯之世，为楚之臣，人人无所适从。语调诙谐，意极沉痛，借古人歌笑，发愤世嫉俗之悲心。
——节选自《史记·滑稽列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