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季羡林精选文集》,第二卷中有“三论人生”一文(此文在季选中是相当有代表性的一篇文章)。文章强调要做一个有道德的人,季在文中总结说:“我认为,能为国家,为人民,为他人着想而遏制自己本性的,就是有道德的人。”
作为没道德之人的反面,季老先生把魏武帝曹操作为唯一的重点作了列举。他说:“像曹操说:宁教我负天下人,莫教教天下人负我!”“到了曹操那样,就算是坏到了顶了。”
读到这里,我不禁为季老先生的可爱而三莞尔;然后再一叹息!如此简单愚昧的道德判断,分明是街头巷尾那些闲扯胡吹的大爷大妈之语,哪里象是出自一个所谓的“国学大师”“国宝”级的老教授之语?
我猜测,季老学生大概是读了罗贯中的小说《三国演义》(他在文集中明确到读了不少传统小说,但没提到《三国演义》)的;但可能没怎么读三曹诗文,更没读过陈寿的历史《三国志》。但凡读过一点三曹诗文,读过一点《三国志》,了解一点曹操的人,绝不至于愚蠢到下这样简单的道德判断。退一步而言之,曹操这样的人物,是用道德能判断得了的吗?
打开《三国志》第一卷“魏书”第一章“武帝纪第一”,即可见:“魏曰:太祖以卓终必覆败,遂不就拜,逃归乡里。从数骑过故人成皋吕伯奢;伯奢不在,其子与宾客共劫太祖,取马及物,太祖手刃击杀数人。世语曰:太祖过伯奢。伯奢出行,五子皆在,备宾主礼。太祖自以背卓命,疑其图己,手剑夜杀八人而去。孙盛杂记曰:太祖闻其食器声,以为图己,遂夜杀之。既而凄怆曰:宁我负人,毋人负我!遂行。”
季老先生倘若读过这一段话,在下笔时,想必怎么也会踌躇一二。斯人已逝,欲恳请观此而不可得,如之奈何!但作为一名年高位崇的老教授,无论是否读过《三国志》,都应该明白,要慎对一个人作道德判断。何况是对曹操这样的人物作道德判断,实在是太愚蠢了。
回过头来,再说季老先生所认为的那种有道德的人:“能为国家,为人民,为他人着想而遏制自己本性的,就是有道德的人。”
对这种判断,尤其是对这个判断“为国家”的第一前提,我实在是很颇不以为然的。说白了,这也无非仍然是在抹杀个体价值,为“爱国主义”愚民教育鼓吹加油而已。但凡为国家着想了,国家出再大的问题犯了再大的错误,就都是应该原谅必须原谅的了(何况国家没第二个,所以你就更是只能原谅,并继续爱它);也就是说,国家再怎么样混蛋都是没有错的了,爱它是最重要的,也是唯一的选择!
不,我绝不同意这样荒谬和愚蠢的论断!
我仍然相信“国家是必要的恶”,国家绝非是良善的;当然,更绝不能对国家施以这样简单的道德判断。个体是构成国家的唯一元素,保护个体是国家的第一责任;如果国家尽不到这样的责任,它的存在意义和存在价值便要经受质疑与拷问。我曾经大胆的说过“一个不能保护你反而在伤害你,要你为它去死为它流血为它做牛做马做猪做狗的国家,让它灭亡好了!(见本博《什么最重要!》)”,我仍然坚持我的话。
个体价值必须优先于国家价值。如果一定要作道德判断,那么,只有在这个认识基础上建立起来的“爱国主义”,才是有价值的爱国主义,有道德的爱国主义!舍此,便是愚民的爱国主义!那不应该叫爱国主义,应该叫“爱政府主义”“爱党主义”“爱领袖主义”!
我首先是为实现我的个人价值而存在的,而不是为实现国家价值而诞生的。“为国家”?不,这太荒谬了。人不是机器,更不是牲畜,他没有必然的要为之付出生命和血肉的第一价值。也没有这样的“价值”。强制赋予人这样的道德任务的人,首先便是不道德的人。
我绝对不是国家主义下的一颗愚蠢而荒谬的“螺丝钉”,我也不愿意做那样的一颗“螺丝钉”,更不会爱一个要求我成为一颗没有人格意识的“螺丝钉”的国家。我是一个人,一个有着独立意义和独立价值的人!这才是我真正的价值!
我否定季老先生关于“爱国主义”的愚蠢道德判断和荒谬道德说教!
事实上,在我看来,季先生谈不上“国学大师”,他的国学素养完全不够“大师”的水准。我读他的文集,只感觉到这是一个塌实诚恳的人,一个非常老实的缺乏灵性的文化学者!
他的文集中最有价值和意义的,只有两部分:第一部分是他回忆在德国和在国内的老师(前者如吕德斯,后者如陈寅恪)和一些著名学人的文章,那些文章中充满了他的老师和那些大师学人们天才般的真知锐见,充满了灵性和才华。第二部分是属于他的专业的部分,亦即有关印度梵学的部分。
舍此而外,在他个人的其他部分,与上述两部分相比,就实在过于平庸了。要么是充满了愚昧的道德说教,要么是充满了塌实平庸的个人见解。那是些在很多著名的平庸文人文集中,都能读到的话。毫无任何大的出彩之处!
我再说一遍,季老先生是一位塌实诚恳的老实文人,一个有责任心的老教授(虽然道不同,这一点必须肯定),一位在梵学领域有着很高成就的著名学人。如果他没有那些“国学大师”“国宝”的光环,他会是一个更加真实更加光彩更加令人觉得可爱的人!
那些努力把他往“国学大师”“国宝”殿堂里面推的人,实在是太邪恶了!
2012.12.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