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程予东
和几个读初二的孩子聊天，无意间谈到刚上的文言文柳宗元的《小石潭记》，问他们学了这一课有什么收获，七八个孩子一时间呆愣着不知道怎么回答，有的赶紧翻书，知道作者是唐代文学家，还有的说这篇文章是作者被贬到湖南永州写的，一个女孩补充，知道了他内心的孤寂苦闷。另一个孩子嘟囔，上课老师一个人在说，自己什么也没有听进去。那你知道这是什么体裁的文章吗？脸都憋红了，最后还是摇了摇脑袋。老天，不聊不知道，我们语文老师上课都干了些什么啊！或许我们还以为自己给他们讲了不少东西，结果到了他们这里你看看到底留下了什么痕迹！
不禁扪心自问，文言文部分的学习，我们到底要教给学生什么东西？难道知道某一篇文章的作者，识记一些文言词语的含义，能够翻译一些句子就了事了吗？显然这些都是需要的，可是学完之后，合上书本脑子里盘旋的就是这些知识点是远远不够的。我们学习古文的目的是通过文本内容的了解，走进古人所处的那个时代，走进作者的生活和心灵，去体察彼时彼地的人的生命活动，感受他在某种人生际遇里的情感，思考，精神，操守，品格等，汲取传统文化上的精髓，再来观照我们当下的生命状态，反思我们自己，从而得出一点文化自觉或生命自觉，以养成我们自己的文化骨骼。以柳宗元写的游记散文《小石潭记》为例，需要引领学生把握作者的情感变化过程，由闻水声，如鸣佩环，心乐之到潭中鱼动静描写后所感受到的似与游者相乐再到最后寂寥无人，凄神寒骨，悄怆幽邃。一切景语皆情语。水声之清越让柳宗元内心获得一种愉悦的感受。作者说鱼似与游者相乐，其实鱼是快乐的还是悲伤的，鱼知道。柳宗元怎么能说鱼与人相乐呢？这让我们想到了庄子和惠子间那场不朽的对话。庄子和惠子一道在濠水的桥上游玩。庄子说：“白儵鱼游得多么悠闲自在，这就是鱼儿的快乐。”惠子说：“你不是鱼，怎么知道鱼的快乐？”庄子说：“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鱼儿的快乐？”从逻辑上、客观上、唯物的角度来看惠子是胜利的，但是庄子和惠子的区别是什么呢？庄子是浪漫的，唯心的，他心境快乐，所以以自己快乐的心境来看世界，世界带上我的主观色彩了。柳宗元当时的心情是快乐的，以快乐的内心来看外物，外物好像着了人的主观色彩。到了后来坐潭上后，周围竹树环合，寂寥无人，他的内心无限悲戚起来。给人感觉就是心随境转，心情的好坏，随着环境的变化而变化。佛教里有一句话叫做：心随境转是凡夫，境随心转是圣贤。又说境随心转则悦，心随境转则烦。柳宗元有什么高明之处呢？看起来不过是一个凡夫罢了。如果只是引领学生探究到这一步，实在是有些败笔啊。
柳宗元内心的乐与忧仅仅是外在环境使然吗？有一点关系，更重要的在于同行者五人，有同辈，有晚辈，同辈中有遭贬谪的忘年交吴武陵，晚辈中两个人都是自己的亲外甥，他还是感慨寂寥无人。他有着怎样深浓的悲苦让别人无法走进他的内心世界呢？老师需要补充相关的背景资料。柳宗元青年时代就立下雄心壮志，仰慕“古之夫大有为者”，向往“励材能，兴功力，致大康于民，垂不灭之声”。25岁时已是“文章称首”的长安才子，刚考中了博学弘辞科，又与礼部郎中杨凭之女新婚，逐步成为文坛领袖，政坛新锐。在其后的几年里，柳宗元又成为了当时皇帝的老师王叔文革新派的中坚分子，以热情昂扬、凌励风发的气概，准备施展自己“辅时及物”、“利安开元”的抱负。然而，由于顺宗皇帝李诵即位时就已经中风，说话也不清楚，虽然有心改革朝政，但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加上宦官与藩镇势力强大，所以革新只实行了几个月，就以失败而告终。元和四年八月，反对革新的太子李纯即位，九月，柳宗元立刻被贬邵州刺吏，行未半路，朝议认为处之太轻，又改贬永州司马。当时同时被贬的包括刘禹溪等人共有八位，史称“八司马事件”。
“永贞革新”的失败对政治上踌躇满志的柳宗元是沉重的打击，当时的永州“草中狸鼠足为患，一夕十顿惊且伤”，相当于俄罗斯的西伯利亚，所谓的“永州司马外置同正员”，其实是个编制外的闲职，没有官舍也没有具体的职务。柳宗元一家人寄居在冷清的小寺庙，未及半载，母亲也逝世了。除了精神上抑郁悲愤，正当壮年的柳宗元身体也越来越差，诸病缠身，虚弱到了“行则膝颤，坐则髀痹”的程度。一个人到了此种人生境地，和炼狱有什么二致呢？入与出的矛盾是中国知识分子身上最难以协调的冲突。有人彻底归隐，像陶渊明，获得生命的救赎，有人在尘世间来个转身，暂借山水的性灵来慰藉内心，柳宗元属于后者，他把自己交给了永州清新的山水，踏遍了永州的山山水水，并和田翁农夫相交，远离了政坛上的明争暗斗，回归到田园诗意般的生活，他认为永州的山水和自己一样为世人所遗弃和漠视，故而写出了许多千古传诵推崇永州山水的散文，《小石潭记》是其一。
余秋雨先生在《柳侯祠》中如此评价柳宗元的永州10年，他说：他在永州待了十年，日子过得孤寂而荒凉。亲族朋友不来理睬，地方官员时时监视。炎难使他十分狼狈，一度蓬头垢面，丧魂落魄。但是，炎难也给了他一分宁静，使他有足够的时间与自然相晤，与自我对话。确实，永州的10年，是柳宗元人生最晦暗最感伤的十年，却是他文学创作最丰富和哲学思想全面成熟的10年。他慨叹这样美好的风景被遗弃在僻远的荒野中无人赏识，受人轻蔑，正是借以倾吐自己的抱负和才能被埋没、遭打击的不平之鸣。在同病相怜的情况下，能够努力发掘、欣赏这遗弃的美好风景的只有柳宗元，而能够安慰孤苦受辱的柳宗元的也就是这些山水了。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这是封建社会知识分子的追求，也是柳宗元的写照。通过背景资料的链接，能够知人论世，更好的引领学生对柳宗元彼时彼地生存状态的深入了解。不然，我们拿什么来汲取文化的精髓，拿什么来补益自己的文化品格！文言文的学习除了要关注语言的理解（文言到白话的翻译），还要重视古代汉语独有的语言魅力，更要重视古代汉语中强烈的文学因素文化因素对提高语言素养的影响。只有这样，文言文的学习才是真正有价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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