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飞鲸
《知音上半月》2010年第13期
2008年12月24日中午时分，山西省晋中市一县城中学发生一起惨案：高三一个理科复读班原班长李强持刀，将同班女生陈丽虹连捅8刀，致使对方当场身亡……
李强和陈丽虹本是一对优秀的复读生。然而，他们却陷入早恋，不仅本人学习成绩下降，还干扰了复读班正在为高考拼搏的其他学生，以致全班学生集体签名，要求“驱逐”李强。李强向学校提出调班，又遭到拒绝；在他身带凶器、扬言要“杀人”的情况下，学校仍抱以冷漠的态度，以“开除”了事，最终造成无法挽回的悲剧……
高三复读班的紧张气氛，青葱早恋分手难
李强，1988年9月出生在山西省榆社县农村，父亲长期在阳泉民营矿井挖煤，一心供儿子读书。
2008年7月，李强参加高考，差11分落榜三本。他来到晋中市一县城中学复习中心复读，被分进其中的一个理科班，母亲也来到学校附近租房陪读。该中学是山西省重点中学，每年光考上北大、清华的学生就有近20人。这个拥有20个复习班的复习中心，更以90%的升学率闻名山西。
李强帅气，健谈，被班主任选为班长。2008年9月初，复习中心组织一场迎新生联欢晚会，每个班级都被摊派了节目，可李强费尽口舌，仅组织起两三个节目。见李强急火攻心的样子，坐在第三排一个身材颀长的女生站起来说，她可以报一个唱歌节目。李强问她唱得怎么样？那个女生沉思半天，红着脸说：“可以试一下的。”李强很高兴。
联欢会当晚，陈丽虹白衣白裙，扎着马尾辫，亭亭玉立，一曲《九九艳阳天》先声夺人，歌声甘洌清澈，台下掌声雷动。陈丽虹的演唱被评为第一名，替本班挣足了面子，李强对她刮目相看。
陈丽虹强烈地吸引着李强，一种朦胧的情愫，让他心中充满了甜蜜的感觉。可是，每当他试图表达这种感觉时，陈丽虹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国庆节，因离家较远，陈丽虹选择留在学校，李强提出陪她一起游览附近的无边寺白塔、孔祥熙故居和乔家大院，陈丽虹笑着同意了。
李强租了一部照相机。三天中，两人每天吃过早餐后，就一起乘坐黄包车，来到那些风景点游逛。一次，李强在门楼上端俯身给陈丽虹拍照时，不小心崴了脚，右脚肿成个小面包。陈丽虹见状，赶紧搀扶着他去附近诊所做了处理。在热敷伤处时，见李强疼得直抽冷气，陈丽虹内疚得红了眼圈，李强见状一把抓住她的手，激动得语无伦次。陈丽虹没再逃避，羞涩地低下头……
自此，两人的感情开始明朗。李强了解到陈丽虹上小学时，父亲就患病去世，她和在乡镇医院当医生的母亲相依为命。从小学到高中，她的成绩一直排在全班前三名，立志要考取首都医科大学。可是，2008年高考前夕，她却突发一场大病，带病走上考场的她，只过了二本线。陈丽虹放弃填报志愿，来到这所中学复读。
李强常在课堂上传递纸条。他的座位在第一排靠门边位置，中间是个过道，陈丽虹的座位位于第三排相同的位置，两人中间隔个名叫向雅雅的女生。因此，通常情况下，李强都是将纸条传给向雅雅，再由向雅雅转给坐在她后面的陈丽虹。
两人恋爱的第一个月，频频通过向雅雅传递纸条。因为注意力分散，当月小考两人成绩均出现下滑。陈丽虹非常焦急，对李强说如果再这样下去，肯定会影响学习。她提出今后两人不再传纸条，到周末才出去“约会”。李强认为陈丽虹说得有理，当即答应了。
第二个月初的前几天，李强果然说到做到。然而，陈丽虹的一颦一笑总在他眼前晃动。没过几天，他又开始忍不住传纸条给陈丽虹，但陈丽虹极少回复，甚至一起出去时，还冷冷地指责他“不守信用”。而向雅雅也不愿意再给他们传纸条了。
第二个月小考，陈丽虹好不容易止住了成绩下滑的幅度，然而李强的成绩却下滑得更厉害，他由最初的全班前十名，一下子滑到了40名开外。班主任好几次在班上公开批评李强“自我堕落，令人失望”。
周末，两人再出去约会时，李强满腹委屈地指责陈丽虹不关心他。让他想不到的是，陈丽虹竟说：“既然大家呆在一起不快乐，不如趁早分手！”
听到这句话，李强顿时泪雨滂沱，以拳头击打头部。陈丽虹最终含泪答应与他继续交往，但前提是他一定要止住下滑的成绩。李强再次赌咒发誓：“考不上大学，我对不起父母，也对不起你！”
遭遇全班集体“驱逐”，在情感的泥沼中挣扎
12月初期中考试，李强居然逃学交了白卷。他躲在男生宿舍抽烟，又被复习中心主任抓住，受到警告处分。班主任对此大动肝火，撤掉了他的班长职务。
李强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经过一番痛苦的思考，几天后，他竟主动提出要与陈丽虹分手。可他高估了自己的控制力，分手不到一个星期，他就被这份思念煎熬得撑不下去了，又忍不住哀求陈丽虹跟他重归于好。见李强反反复复、不断纠缠，陈丽虹再也不搭理他了。李强的情绪也遽然失控，在班上大吼大叫。陈丽虹趴在桌子上默默流泪。
李强情绪上的反常，让那些正在为下一年高考拼搏的复读生忍无可忍。12月中旬，由新班长和纪律委员两人出面，给复习中心领导写了一份书面申请，要求开除李强或者将其调班。他们找全班同学挨个签名。当这份联名信转到陈丽虹手上时，陈丽虹怕这样做会更加伤害李强，不愿签名。新班长生气地说：“赶走李强不仅是为了保护全班同学的共同利益，更是为了保护你！你这样护着李强，真让人失望。”陈丽虹迫于无奈，也只好签了名。两天后，新班长和纪律委员将全班“驱逐”李强的联名信交给班主任，班主任又将这封联名信转交给了复习中心主任。
12月9日，李强知道了这件事，尤其是当他得知陈丽虹也签了名时，感到十分伤心。陈丽虹也觉得对不起李强，两眼含泪地说：“你现在成绩下滑得这么厉害，或许转班对你有好处，所以我才签了名。”
伤心归伤心，李强私下也觉得调班未必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全班同学已经发出了“驱逐”信，见到每一个人，他都会觉得别扭和难受。因此，没有等到班主任来找他，李强首先找到对方要求调班。班主任表示接受李强的意见，但要经过复习中心主任同意。
12月11日下午3点钟左右，李强走进复习中心主任的办公室。对方问他为什么要转班，说：“搞对象是要被开除的！你说换班就换班吗？学校有学校的规定。现在，有两条路供你选择：第一条，勒令退学或开除；第二条，就算学不进去，毁也要毁在这个班！”说完，不待李强开口，便毫不客气地将他赶出办公室。
这一结果，是李强万万没有想到的！偏激的他觉得主任之所以这样做，是存心跟他过不去。他竭力隐忍着，并试图用心听讲。23日下午第一节课快上前，李强不小心撞到坐在后排的向雅雅的眼镜上。还未等他解释，立即招来向雅雅劈头盖脸的一顿责骂。他勉强地笑了一下，并信口说了句笑话，试图缓解对方的愤怒情绪，不料他的解释引起向雅雅的误解，遭到对方更激烈的责骂。李强再也按捺不住了，顺手将手中的书扔到对方的头上。他觉得再也无法在班中呆下去了。上课后，他用蓝色油笔给陈丽虹写了张字条：“先借我20元钱，快点。”陈丽虹在纸条上回复：“没有钱。看不起你！”丢给他。
拾起纸条，李强觉得这个班里没人再相信他了，甚至连陈丽虹也“背叛”了他。长期积蓄的愤懑情绪涌上心头，他在作业本上撕下一页，用蓝色油笔又写下一张字条：“你真行，还有心思看闲书，我要杀人！”
李强再次向陈丽虹投掷纸条时，碰巧被语文老师发现，对方快步走下讲台，伸手没收了那张字条，并将李强叫到讲台上。正当语文老师要打开字条细看内容时，内心惊慌的李强赶紧去抢，对方恼怒地说：“你把老师当成什么人了，竟敢从我手里抢东西！”两人抢看纸条的一幕引起哄堂大笑，李强觉得所有人都向他投来蔑视与幸灾乐祸的目光。
李强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了！他出了教室，在学校自动取款机上取了100元钱，然后乘出租车来到东海市场，毫无目的地乱转，心中狂躁不已。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李强见是班主任打来的电话，他没有接。接着，他收到两条短信，均是班主任发来的，其中一条短信写道：“你马上回来，否则谁也帮不了你！”
原来，语文老师看了那张字条后十分震惊，赶紧将字条交给了班主任。班主任亦大惊失色，立即向复习中心主任汇报了这件事。复习中心主任让班主任将李强叫回来，搞清楚李强的思想动机。
李强根据班主任发来短信的内容，认为学校一定会开除他，这件事一旦变成现实，简直就是毁掉了他的一生。因为高考报名已经结束，其他学校不可能再接受他，他将面临失学，前途将从此断送！他越想越偏激，气血冲头，突然决定去买把刀。如果到时他真的被开除，他首先要拿刀去捅复习中心主任……
处置失当导致最后的崩溃，追问失控的校园血案
李强花10元钱，在东海市场买了两把刀把上有“王世亨”标记的银色单刃尖刀。在回学校的路上，他将其中一把用报纸包上，塞进路边一堆砖垛缝隙中，将另一把用纸包上，塞在牛仔裤的后兜里。
23日晚上，班主任将李强叫到他的单身宿舍谈话，发现他裤子后兜中插有一把刀，吃惊地问他想做什么？李强说想报复复习中心主任。班主任说：“这件事要是泄露出去，你非被开除不可！你千万不要莽撞，调班的事我回头再请示主任。现在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把刀给我，我保证让这事烂在肚子里。”
李强被班主任的真诚打动，交出了刀具。他表示如果调不成班，调座位也可以。
24日上午，李强躺在出租屋的床上，没去上课。母亲见他自暴自弃，不禁号啕大哭：“你老子成天在地下挖煤，说不定哪天发生矿难，连尸骨都找不到。你却这样不争气！”李强痛恨自己不该误入给他带来灾难的早恋。他勉强起床去了学校，因担心学校真的会开除他，上学路过那砖垛时，取出昨天藏在砖缝里的那把刀，用报纸包好，仍插在牛仔裤的后兜里。
上午10点半左右，李强进学校时碰到班主任，对方把他带到复习中心主任办公室门口，说：“你进去吧，我还有事。”说完，就转身走了。
李强刚走进主任办公室，对方第一句话就是：“嗬，真英雄啊，听说昨天你来学校还带刀子了？从今天开始，你就不用来这读书了，学校要开除你！”李强顿觉脑袋“嗡”的一声，想拔出后裤兜中的那把刀，最终还是克制住了冲动，情绪很大地摔门而去。
事实上，24日一早，班主任就将李强带刀进学校的事告诉了复习中心主任。对方十分恼火，当即做出了开除李强的决定。此时，李强带刀杀人的消息已在校园里四处传播，同班的学生全都人心惶惶。上午10点半左右，李强一走进校园，就有人通知了班主任，对方于是把他带到复习中心主任办公室。
11时45分左右，李强面无表情地走进教室，在座位上坐了两分钟，问同桌是否见到了班主任，同桌惊慌地摇摇头。李强起身走出教室，恰好碰见班主任，当场责问他为何说话不讲信用，对方尴尬地说：“班里同学都看见你带刀了，同学们向主任反映了情况。”
李强和班主任争吵了几句后，又回到教室门口，冲陈丽虹挥手说：“你出来一下。”陈丽虹犹豫了一下，起身来到教室门口，李强伸手拉她出去。陈丽虹既担心又害怕，不肯跟他走。李强低声说：“我被学校开除了，我希望最后和你相处一会儿。”陈丽虹仍不答应。李强脸色陡变：“想不到你和他们一样冷酷无情！”
陈丽虹突然发现李强裤子后兜里插有一把刀，身体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她紧张地对李强说：“你冷静一点啊！”李强又伸手来拉陈丽虹。陈丽虹可能是出于将危险引开的考虑，一贯柔弱的她跟随李强一起，来到距教室后门大约十米外的一棵翠柏下，还是劝李强要冷静，并答应陪他晚上去欢度平安夜。
此时，班里同学都知道李强身上带着刀，威胁要“杀人”，个个如临大敌。新班长赶紧带着纪律委员、还有李强的一位好友走出教室，想劝导李强。班主任也立即将此事报告复习中心主任。对方打电话报警，并通知保安火速前往现场控制李强。
此时，场面已全然失控，全班的学生几乎全部冲了出来，将李强和陈丽虹团团围住，一个身强力壮的男同学拎着板凳，要冲上前去砸倒李强。见班主任也冲过来，陈丽虹用一种哀求的语气说：“老师，你快点让大家走开，李强现在情绪很冲动，我在劝他。”班主任好不容易才将那个拎着板凳的学生拉回教室。
此时，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一个保安也骑着自行车赶过来。李强的仇恨一下子涌上心头，他感觉自己之所以落到这般狼狈的田地，全是因为和陈丽虹早恋、之后又遭到她的抛弃，现在既然杀不成复习中心主任，就先杀了她，然后自杀。他从屁股兜里拔出刀子，右手持刀，左手拉住陈丽虹，在她胸前一阵乱扎，这个美丽、柔弱的女孩尖叫着倒下了……
正当李强要举刀自杀时，众人一拥而上，将他摁倒在地，并夺下他手中的凶器。陈丽虹的一位同学和老乡冲过来，抱住浑身鲜血的好友，泣不成声。很快，120急救车将陈丽虹拉到县人民医院抢救。附近辖区派出所民警也赶了过来，带走李强。
陈丽虹胸、腹部中了8刀，因创伤性失血休克、呼吸循环衰竭，经医院抢救无效死亡。
李强杀死初恋女友的消息，迅速传遍校园，师生们无不为陈丽虹的遇害感到痛惜。最初，学校隐瞒消息，陈丽虹母亲并不知女儿已经遇害，当她接到电话赶到学校时，闻知女儿的死讯，当场哭昏在地。
李强父亲也从阳泉的矿上赶到县城，得知儿子成了杀人犯，这位49岁就已经两鬓斑白、腰背佝偻的挖煤工，一直低垂着头，颓然坐在地上，一言不发。
李强被关押在看守所，对自己的犯罪行为表现出深深的悔意。只要办案民警提到陈丽虹的名字，他就捂脸痛哭。几个月后，他的情绪才稍稍有所稳定。离2009年6月高考已经很近了，他托办案民警传话，要母亲送课本给他，还抱着要参加高考的幻想。
2009年8月20日，李强故意杀人案在晋中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山西新维宪律师事务所诉讼部主任韩海龙担任李强的辩护律师。他认为这起惨案的发生，学校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被告李强与受害人陈丽虹建立恋爱关系后，影响了学业，他多次找班主任和复习中心主任要求调班，改善学习环境，均遭到拒绝。而从发现被告人投掷纸条到带有凶器，学校没有和家长取得联系，也没有对李强进行教育和心理疏导，未采取行之有效的应急措施，反而让被告继续留在这个班，或者开除学籍，造成被告情绪失控、愤怒与绝望。案发前夕，被告的高考档案已在该校备案，如果被学校开除，被告将无法参加高考，这迫使被告孤注一掷，铤而走险……因此，提出对被告李强从轻处罚的辩护意见。
法院认为：被告人李强心胸狭隘，仅因个人意愿得不到满足，就起杀人歹念，致被害人死亡，其行为已构成故意杀人罪，故判处被告人李强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李强不服，2009年9月，上诉至山西省高级人民法院。目前，此案仍在进一步审理中。
记者就此案采访了有关教育专家。专家认为在高考的紧张气氛下，发生集体“驱逐”事件，极大地伤害了当事学生，老师没能及时给予正确的引导。对方要求调班，也是一种主动的回避，校领导和老师应予以理解，不应该简单、冷漠地拒绝了事，这只会加重对当事学生的伤害，乃至让对方产生不近人情的绝望心理。而当发现当事学生身带凶器时，学校缺乏及时的心理疏导，也缺乏安全应急机制。在处置这类问题的时候，应当照顾到学生的尊严和人格。悲剧令人心恸，望人们以此为戒！
(除律师和犯罪嫌疑人外，其余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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