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世纪以来，欧洲国家之间的互动形成了持续的政治与经济竞争、没有一个大国长期处于主导地位的均势体系，而欧洲与其他地区却呈现出以殖民主义和帝国主义为主要特征的等级体系。本文的核心研究问题是欧洲内部持续的大国间竞争如何影响欧洲与其他地区的关系，尤其是对帝国主义的影响。Vogler（2022）提出了三种主要机制来回答该问题：（1）获得领土收益是提高政治精英威望更“经济”的方式，政治精英渴望通过获得更多的领土来提高相对地位与威望；（2）欧洲国家之间的军备竞赛和公开战争带来的高额支出给公共预算带来了巨大压力，进而刺激着各国通过殖民剥削缓解赤字；（3）海军和陆军的强大利益集团为使其军事地位合法化并持续获得公共资源，不断推动殖民地的保护和帝国扩张。
文章主要通过对1689-1815年的英法竞争以及1871/1897-1918年英德竞争的案例分析来检验上述机制。
文章的中心论点是：欧洲国家体系内军事和经济竞争的强度和长期持续性为这些国家发展帝国主义创造了强大动力。本文的创新之处主要体现为以下三点：（1）弥补国际政治经济学与比较政治经济学研究中对帝国主义与欧洲政体间竞争联系关注的不足；（2）探讨欧洲国家体系的内部动态与外部行为（帝国主义）之间的联系。相比马克思主义关于资本主义与殖民扩张的观点，作者更强调统治精英的利益和公共预算而并非私人市场参与者的利益，即侧重于（a）（政治）威望而不是资本积累，（b）公共预算压力而不是生产者的利润计算及（c）军事行动者的利益而不是资本所有者的利益。
文章提出的理论框架适用于有可能在其成员之间表现出持续和激烈的军事和经济竞争的国际政体体系（interpolity systems）：（1）在整个（早期）现代时期（大约 1450 年至 1950 年）欧洲主要大国之间存在持续而激烈的政体间竞争；（2）参与国必须拥有从事海外帝国主义所需的海洋运输和航海技术；（3）适用于前工业化和工业化时代，但帝国扩张的形式在这两个时期有所不同。总而言之，本文的理论框架在经验上适用于欧洲国家体系中主要大国的互动，这些国家在大约 1450 年至 1950 年期间获得了远程海军技术。
作者首先解释了欧洲形成竞争态势的原因，气候、地理和政治三个方面的综合因素导致没有单一的政治实体能够统治欧洲。
第一，欧洲气候条件差异很大。北部气候寒冷，属于亚北极气候，冬季漫长；中部气候较为温和；南部地区属温暖的地中海气候，夏季干燥炎热，冬季较短且温和，这种变化使军事侵略变得更加困难。第二，欧洲有许多天然屏障，大河、低矮山脉是军事侵略的有效阻挡点，尤其是位于地理中心的阿尔卑斯山使得一个国家控制整个大陆变得极其困难。第三，欧洲大陆还包含许多半岛，并被多个岛屿和陆地包围，伊比利亚半岛、意大利半岛和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只能通过相对狭窄的通道进入。
欧洲的气候和地理特征具有重要的政治和军事蕴含。其一，统治者更容易保卫自己的政体免受来自欧洲大陆其他国家军事力量的侵害。其二，欧洲的地理和气候障碍给军队供应带来挑战，长而复杂的补给线往往是军事弱点。其三，狭小加上四面环水的环境使得快速的（海上）旅行和频繁的经济交流成为可能，密集的互动和知识传播构成了一个经济和文化上相互联系、通过共同宗教维系的体系。另外，欧洲大国政治固有的政治动态给单一国家统治欧洲大陆带来了另一个障碍，即当任何国家或联盟变得过于强大时，通常会形成另一个联盟（或国家改变立场）来制衡它。
作者认为三个主要机制将持续、激烈的欧洲间竞争与帝国主义联系起来，并讨论了从帝国主义到国家间竞争的反馈机制。
机制一：声望之争和获得领土的相对成本 占领领土往往具有战略利益，并通常会带来更多的农业用地、资源或税收，进而提供经济优势，而占领欧洲以外的领土往往比占领欧洲内部的领土更容易，这激励了欧洲国家的统治者通过领土征服获得更多的声望和“荣耀”。
机制二：持续强烈的军备竞赛带来的公共预算压力 即使对于经济规模庞大或经济繁荣的国家，军事竞争和武装部队的维持也常常给公共预算带来压力。例如，在近代早期，战争方面的高额支出导致法国在税收问题上挣扎不已。而在经济基础薄弱的国家，战争带来的财政压力更容易积累起来。因此，统治者不断通过帝国主义寻求新的财政来源，以缓解军事竞争带来的预算压力，具体包括提取有价值的原材料、对新人口征税以及创建更多的出口市场。机制三：强大利益集团的打造 军队领导人与其他国家机构类似，需要找到一个长期的目标使他们的存在、地位和对公共资源的使用合法化。武装力量（尤其是海军）在激烈的战争时期变得庞大，但一旦冲突结束，军队就需要维护自己的地位及动用国家资源的能力，因而军事领导人有强烈的动机游说持续的帝国扩张，并将其作为永久合法性的来源。机制二和机制三可以放在一起考虑，即（1）需要为战争相关支出提供资金与（2）为强大的军事力量寻找新的存在动力，极大地推动了帝国的扩张。
帝国主义的不同阶段：前工业帝国主义与工业帝国主义 欧洲帝国主义可以分为多个阶段，作者主要选择了前工业帝国主义和工业帝国主义。在前工业化阶段，欧洲帝国受到现有技术的限制，没有快速、可靠的交通和通讯，海外领土的有效统治有限，帝国剥削的重点是（不对称）贸易和间接统治。十九世纪标志着工业帝国主义的开始，大约在 1815 年以后，欧洲列强的经济激励、政治环境和技术能力由于工业化和维也纳会议而发生了变化，结果就是经济竞争变得更加明显，直接殖民统治则更加普遍。
帝国主义到国家间竞争的反馈机制 在作者看来，国家间竞争与帝国主义的因果关系并非是单向的。由于（a）对殖民地领土的争夺可能会蔓延并加剧帝国中心（imperial centers）之间的紧张局势，甚至引发军事冲突（b）对外剥削和胁迫性贸易所产生的财富可为进一步投资军事能力提供资金（c）殖民战争的频繁胜利可能增加精英对其武装力量的信心，进而导致欧洲大陆出现更多的军事侵略行为的三个原因，帝国主义也可能反作用于欧洲大陆的竞争。
作者主要使用定性描述性（qualitative-descriptive）案例研究方法，选择对1689-1815年的英法竞争以及1871/1897-1918年的德意志帝国与大英帝国之间的竞争进行重点分析，是因为它们是1450年之后的突出案例（prominent cases），符合理论框架“持续”和“激烈”的基本标准。另外，两个案例存在很大差异，第一次竞争发生在前工业化时代，第二次竞争发生在工业时代，可以检验分析框架在这两个时期是否成立。此外，欧洲竞争往往非常复杂，包括一些国家频繁更换军事联盟，这可能会使案例复杂化，但联盟隶属关系的变化在选择的两个案例中不会干扰分析。
对于每个案例，作者系统研究（1）两个竞争对手的主要特征；(2)竞争的关键方面，包括军事冲突和/或军备竞赛；（3）关于国家间竞争与帝国主义联系的三种理论机制是否以及如何适用；(4)殖民扩张是否会因此而显现出来。
1689-1815年的英法斗争验证了作者提出的三种机制。1689年以前，英法君主就表现出强烈的殖民野心，试图利用殖民收益来提高相对地位并获取声望。此外，与战争有关的公共预算压力激励两国寻找额外的税收来源。由于与荷兰的竞争，英国在17世纪的军事开支急剧增加，法国的货币状况也极其糟糕，持续的财政困难刺激了两国以经济剥削为目的获取殖民地。英国皇家海军也成为一个强大的参与者推动帝国主义的延续。然而，法国海军的财政优先权较低降低了其作为强大利益集团的潜力，法国海军相对于英国海军作为帝国主义潜在游说团体的相对弱势，也被认为是法兰西帝国扩张更加脆弱的重要原因之一。英法竞争也体现了从殖民争端到国家间战争的反馈机制。
欧洲统治者之间通过殖民收益来争夺威望的持久斗争对后来崛起的德国来说尤为明显,德国的统治精英寻求领土收益以使自己与体系内主导国处于平等地位。通过建设强大的海军，德国政府不仅创造了“证明”帝国剥削合理性的预算压力，而且还创造了一个强大的亲帝国主义利益集团。然而，与前几个世纪相比，预算压力在塑造帝国主义方面所起的作用要小得多。英德所有互动的结果是：英国在19世纪末加强了征服和经济开发非洲领土的野心——尽管它已经拥有了许多殖民地，而德国迅速在世界各地获得了殖民地。
欧洲主要大国之间斗争的对称性（尤其是持续的竞争），是这些大国与世界其他地区之间关系不对称的关键原因。作者的目标是发展一种理论来探索政治间竞争与帝国主义之间的联系，为此发展了三种因果机制，并使用两个案例研究来完善对这些机制的理解，未来学者们可以运用这些见解作为扩展该研究项目的基础。尽管仍有许多重要问题得到解答，但本文为国家间竞争和帝国主义的历史政治济学研究提供了坚实的基础。
参考文献：
Jan P. Vogler, “Rivalry and Empire: How Competition among European States Shaped Imperialism? ”Journal of Historical Political Economy, Vol.2, No.2, 2022, pp.189-234.
关于本期作者：Jan P. Vogler，康斯坦茨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系副教授，研究兴趣为国内和国际环境下的政治与经济竞争、历史遗产以及影响民主和威权的因素等。
编 译：张立锟（上海社会科学院国际问题研究所硕士研究生）
编 辑：飞不动的球球
审 核：高岭（厦门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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